听见是娘亲的声音,风儿想要回头,却是被李氏从身后用手遮挡住了他的眼睛。
看着眼前这一幕,栾木不忍鼻尖酸楚,女人一向待他不好,可他却没料想到紧要关头她竟能挺身相护,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着女人眼底饱含祈求,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得到允诺过后,女人勉力笑了笑,将他们兄弟二人给猛地往后一推。
“跑!!”
随即她转身抓住了身后的恶人,拦住他的追赶,栾木见之,立即挪动其沉重的双腿,往漆黑的田野间跑动起来。
“娘!!!”
风儿在怀里嚎啕大哭,他回头看见恶人持剑一刀刀地劈向自己的娘亲身上,娘亲却仍是拽着那人脚步不肯放手,风儿想要挣脱开跑下去救她,可却看见李氏拼命地对自己摇着头,心中那般不忍,那般痛心,稚嫩的声音嘶吼得沙哑了却仍是竭力大哭着,丧父丧母的悲痛,怎能要求一个小孩儿默默承受,栾木不断地抚顺着他的背,只能反反复复地告诉他哥哥还在。
逃命的路似乎又长又难,栾木的鞋底早已磨破,他赤脚在乡野小径疾步奔走,却步步都像是踩在刀口一般,钻心地疼,他拼了命,不敢休歇半刻,心中唯有活命这个念头。
忽然脚下被木棍所绊,他同风儿一起摔倒在地,栾木躺在地上,方知自己已是耗尽了力气,他欲起身,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爬不起来,风儿跑到他身边,刚止住的泪又是横流出。
“木哥哥,你不要死啊……你不要丢下风儿一个人啊!呜呜……呜呜……”
“我怎么会死呢,只是有些累了,你先往前跑,我一会儿就来追你。”
“不,我要和木哥哥一起走!”
“听话。”
“不要!呜呜……”
风儿又哭了起来,栾木无奈,躺在地上喘歇了两口过后,靠着毅力勉强站起身,却是摇摇晃晃地不稳,风儿连忙将其扶住。
栾木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看着他红肿的眼睛,自己心头亦是一阵悲痛,他欲抱起风儿却被其给躲开。
“我自己跑!”
他也确实是抱不动了,只好点点头,牵着栾风的手继续前行,他回头看了眼自己居住了十几年的村子,那个他最亲之人惨死的地方,夜风浮起,竟是渗骨的冷,分明是初夏,却让人不禁一下冻红了眼眶。
深呼吸一口后,栾木带着风儿继续往前跑,但女人对杀人者的阻拦不过只是拖延了须臾而已,前方一黑影从岔道走出堵截了他们去路,其手中刀剑映射着月光,仿佛天上明月被鲜血染红,风儿见那人面目狰狞扭曲,害怕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第134章
栾木自然也害怕,可若是连自己都怕得退缩了,又有谁能保护这幼小的孩童?他在心底无尽地唤着离尤,深信着下一刻白衣人便能护在自己身前,纵然天地相隔,他也一定能听见。
又一声清晰呼喊传入耳中,对弈中的离尤忽感心慌不已,他再也坐不住,将手中棋子放回了棋盏中,从荷叶上站起身。
“棋还未下完,你要去哪儿?”
“我又听见他在叫我,不似幻听,心有所忧,想下界去看看。”
然而就在他走在曲折回廊中,欲离开此处时,却被羽书给拦住了去路。
“近日来你常常去晓尘台我都当并未言说过任何,但我看你现在是入了魔了,暂且不说此事真假,你可知自己身份?”
被羽书厉言质问,离尤一时回答不上,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都不是可为之举,但一声声呼喊在耳边回荡,是那般真切,呼声中带着一丝祈求,离尤不知人界发生了何事,心中焦急万分,欲绕开羽书,却是被对方给一把抓住。
“离尤!”
“他有危险。”
“那又如何?他不过是一个凡人,人界有人界的运道,不得由你插手,你若是再如此处处维护他,是会破坏轮回道的。”
自知羽书所言不假,他本就不应该插手人界之事,但是入了尘网,方知尘网难破,从未有如今日一般乱过方寸,可栾木的声音传入耳,扰了心绪,让他着实焦躁不安,一方是天地法规,另一方是……
是何?
思及此,心中答案呼之欲出,离尤有所意识之后,一下心惊不已。
“……救我……”
忽然,一虚弱的求救声回荡耳边,此二字完完全全地印证了他心中不安,离尤再也沉不住气,赶紧蛮力甩开羽书的手,不欲再争辩任何,飞身前往晓尘台,奈何羽书在身后追来,百般阻拦。
“你疯了?!”
“羽书,我求你让开。”
“凡人千千万,你何必独救他一个?你离尤仙君若是真有能耐,不如拯救整个人界于水深火热之中如何?”
“你勿闹。”
“闹的是你!早该在人界时我就看出来的,你对那个小子动了凡心,你为了私情对其处处维护,早就忘了做仙的本分!”
离尤被斥责得难以反驳,然而耳边的喊声已近乎绝望,他不得再这样纠缠下去,于是一掌推开羽书,欲纵身跳下晓尘台,却在这时天边飞来百只仙鹤群起而攻……
小溪村中乌云蔽月,前方脸上有刀疤的男子游游荡荡地走来,将长剑拖拽于地发出铮铮响声,于人示威。
“我们村与你究竟有何恩怨?你要如此赶尽杀绝?”
“没有恩怨,只是为了大业这一切都是必要的,他们死而足矣,何不羡乎?”
“你恶贯满盈终将遭受天谴。”
“天?哈哈,等我练成术法便能一手遮天,谁又敢谴罚于我?!”
那人忽的仰天狂笑不止,刀疤在脸上扭曲地像一条蛆虫,让人恶心反胃,风儿害怕得死死牵住栾木的手,身子却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见了孩童此般畏惧模样,那人心中满意更甚,他就是要世人敬他、畏他、尊崇于他!
于是他提起长剑步步逼近,栾木死死盯着前方逼来的人,带着风儿不断往后退,却在刚要准备拔腿逃跑的瞬间,一重击率先打向了他的腿,腿部传来钝痛,栾木顷刻跪倒在地。
“本来你若是肯乖乖学我术法,做我的后人,我倒是可以考虑留你一命,可奈何你失去了这宝贵机会,不过看在你这小子聪慧的份上,我便对你开恩一回,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
绝路了吗?
栾木倒在地上再爬不起来,看着那人握紧手中长剑对准着自己从上挥砍而下,因为刚才的逃命,早已是耗费了不少精力,他动弹不得分毫,只是看见长剑上映照出来的自己,那般狼狈弱小,那般的不堪一击。
长剑砍在他脖子的瞬间,栾木忽尔忆起了离尤的脸,脖子上血液汩汩往外流淌,却果真如那人所言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他仍旧挣扎着,想要履行与李氏的诺言,但身体却挪动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男人将剑对准风儿,风儿已是没有再逃,就算逃了,又逃得过吗?他哭得厉害,是对刀疤男人的害怕,是对栾木死亡的痛心,而听见沙哑嗓音不断喊着自己名字,栾木心中悲痛远远大过了对死亡的恐惧,还有更多的是对无人相救的绝望。
原来……原来啊……你听不见我唤你……
泪水顺着脸颊落入他生存了十几年的土地中,就这般,带着对世间的遗憾与不甘,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随着长剑刺穿风儿腹部的瞬间,尽数消散在了天地。
等到被羽书仙鹤阻拦的离尤拼尽全力赶赴人界之时,杀人者早已离去,他所见的是往日宁和的小村成了血海尸堆,而那个一直呼唤着他的人,也满身是血的倒在了乡径小路上,脸上还沾染着泪痕,离尤将栾木抱在怀里,但纵使他如何轻抚怀中人发丝,却仍是得不到回应。
不久后,羽书跟随而至,只见挚友抱着少年愣愣不语,他知其心中悲切,于是上前欲安慰言说。
“他死了。”
“这是他的命数。”
“倘若我能早些赶来,他便不会死。”
“你本就不应该插手凡人生死,你何须自责?”
离尤将目光转向羽书,眼神失了往日精明温和,是此般黯淡无神。
“你早就知道他今日有一死劫,对不对?”
“是,前几日去了趟秦广王处翻看了凶吉册。”
“所以你今日故意约我对弈,是怕我扭转他的命数?”
“是。”
“可你以为如此就能阻止我吗?”
此言一出,羽书察觉不对,他惊异地看向离尤浑身上下有气旋而起,发丝荡至空中,随即凝聚一金色小球浮于其手心之上。
“你想做什么?!离尤,你不要如此荒唐行事!他不过是个凡人,何苦为他舍弃千年金丹?莫要忘了,你天劫将至,只要你挺过去,届时你便升为上仙,何苦在此功亏一篑?!”
“功亏一篑吗?”
离尤看着怀中人的眉目,那没了平时张扬的人,此刻的乖巧如斯,让人陌生而又心疼。
“我曾以为我不会步入凡尘,却不想会有今日这般走不出的局面,历劫之后百年复百年,虽身处仙界却犹如地狱,莫不极恐?”
羽书见他欲将金丹送至栾木体内,赶紧冲过去阻拦,却突然有光壁屏障从地上升起,在离尤身边围了小方天地,不让他再靠近半尺。
“离尤你不过是一时被凡尘所惑,听我所言,随我回仙界可好?!”
“我不会回去了。”
离尤说得决绝,随即轻手一推将金丹送入了栾木体中,他功力消散的刹那,狂风呼啸而出,惊扰了夜林,吹翻了溪石,羽书闭上眼只觉痛惜,一旦金丹离体便是不可逆转,怎可如此糊涂堕仙成凡?
然而金丹完全融入栾木的身体当中之后,怀中人却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这是为何?!”
两人皆是诧异地看着栾木,按照常理而言,人应该即刻苏醒才对,离尤探向栾木的脉搏,脉象虽有恢复却十分微弱,他又伸手于其百会穴上探索,却发现栾木的魂魄只回来了一半。
“怎会如此?”
为何千年金丹只能换回半魂魄?
离尤如今没了仙法,自是难再如从前般上天入地,于是他只得恳切地看向羽书,“我想求你一事。”
金丹已逝,再阻拦亦是无果,羽书不愿见到的,终是成了定局,他长叹息一声,念及着往日情谊,闭目道,“说吧。”
“你可否去鬼界帮我找寻他的另一半魂魄?”
天劫将至,离尤怕是熬不过那个时候,想来他的命数也将尽了,思及此,羽书更觉心痛,他忽然想到那局未完的玲珑棋局,也不知何时才能解开。
早知如此,当初不如让他救了那凡人,破了仙规受罚也好过倾覆性命,出于心中愧疚,羽书点头答应了离尤的请求,但在鬼界找寻了各处却是没有踪影,就连判官的生死簿上亦无栾木的名字。
因为一半魂魄不足以维持性命,栾木始终不醒,于是离尤带着他在人间各处找寻着那剩下的半个魂魄,踏遍了人间山河,翻过了冰川绝道,历经了多少寒来暑往,他不知,羽书却替他记着,然而五个年头以后,途径不周山的山顶时,天劫降临再无活路,离尤因为没了金丹护体,熬不过天雷压身,羽书亲眼看着自己的挚友就此丧命。
而临死前,离尤也并未寻到那余下的半个魂魄,未见到栾木睁眼,未与他再说过一句话,站在奈何桥边,回首过往,那些历历在目的都随着一碗汤水消散,他就此般抱着遗憾入了轮回道……
天边乌云压下,如墨浓厚似是要将人给吞进腹中,北云容在惊恐中睁眼,看见入眼的房梁,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身体还残留着天劫袭身的痛,他坐起身握了握手,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
“你醒了?”
寻声望去,栾木背对着自己坐在床榻边上,手里递过来一碗汤水。
“你睡了三天,三天未进食了。”
第135章
他不敢转过身看向北云容,三天里他一直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心中却是惶恐不安,怕人一旦醒来,一切便都是个定数,不会再有任何侥幸可以扭转局面,他无数次在心底想好了离别的话语,想好了以后就如北云容所愿,两人就此陌路,他继续寻他的离尤,他继续修仙,互不相扰,分明想得明白,却又万般不舍,所以他不敢看北云容一眼,怕仅仅一眼便是让他动摇了自己的决定。
然而,身后的那人却是突然将栾木给环抱在怀,栾木身子一时僵硬,端着汤水的手不敢松懈,他从未有像此刻这般紧张过。
“你可记得曾要我给你取字?”
“当然记得,见你这么久了没个回话,反倒以为你忘了呢。”
“栾泱如何?”
听见北云容口中所出的这个名字,栾木再拿不稳手中的汤水给打翻在地,他顷刻转身,直视着那人眼睛,已经多久没听过人如此唤他了?这一声栾泱似乎将封存的记忆给揭了开来,那不敢回忆的过去幕幕浮现出,栾木不可思议地凝视着,欣喜却又胆怯,怕此刻此人此景不过是一场好梦而已。
“离……尤?”
“嗯。”
北云容无赘言,仅一声应答,栾木便已是红了眼眶,他寻了太久太久的人,终是被自己给找到了,然而真正的到了再相逢的时刻,心中的万般语言,万千想要埋怨的话都消散得无踪影,他只是轻轻将头埋在北云容的胸口。
“真的是你?”
“嗯。”
“你可知我多想你。”
“嗯。”
“一刻未忘过。”
“嗯。”
“你除了嗯以外就没有其他想说的!?北云容你别不是在骗我,其实你前世里根本没有见到我对不对?!”
然而就在他抬头冲人发火时,一软唇倾覆其上,北云容咬过栾木,似乎蛮横却动作轻柔,天雷与地火纠缠,栾木再忍不住,紧紧反手抱住此人,被北云容舔舐亲吻的每一处都酥麻无比,全身如同着火一般炽热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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