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忽然之间一股东风无故而至,吹灭了面前的柴火,栾木察觉形势不对,抬头看见天上云雾拨动,残月逐渐隐匿在乌云之后,星象纷乱,这林间一时异常,瞬间变得黑暗,暗得连身侧人都看不清。
“北离?”
栾木赶紧起身,而这一呼唤却是没有任何人回答。
“念卿?日巡?”
又接连喊了两声,但无论是谁都没有应答,栾木看着脚下的路也逐渐被漆黑的墨浸染,连最后一棵杂草都是被侵蚀殆尽,事情太过诡异,于是他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只听得一清脆的铃铛声响从前方传来。
他寻着声音再往前,忽尔撞到了何物,额头被撞得青肿,他揉了揉脑袋,再抬眼竟是发现前方放置着一个囚笼。
那囚笼上面满是符文,靠近能听见其上发出的细碎怨念,似有万千恶灵缠绕其上,他看见一个系有铃铛的银镯从黑暗中显现出来,他记得这银镯,不正是自己买给阿玺的吗?!
他慌张地握紧牢笼的铁栏,上面的符文却是有雷击闪过,他一时难靠近。
“判官大人。”
从中传出来的这声音幽怨浅薄,栾木握紧了拳头屏气静待着里面人朝自己靠近,那张脸像极了阿玺,可那人眼神如此黯然根本不似那个灵动的女子,他从未见过阿玺此般模样,此般让人陌生让人心凉,可任谁被罚入泥卢都都难以再有往日姿态。
“判官大人。”
阿玺复又唤了一声,栾木却是听得心中难受。
“为何要这样叫我,像平日一样叫我栾木就行。”
然而铁笼之中的阿玺却是摇了摇头,“其实我生前便是知道你是判官,却一直隐瞒,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报应?早就知道?阿玺你在说什么?”
“当日你与真君去柴桑时,我亦是在柴桑。”
柴桑?横跨阴阳两地的异相之源?对了,便是柴桑先生了异相,而后多处死灵被操纵。
“你在那里做什么?”此话一出,栾木觉察到自己问得不妥当,“不对,你不可能一个人在那里,是万俟彻带你去的?”
阿玺微微低下眉眼,不正眼与他相看,“是,在柴桑城郊外看见了你与真君,我们便是尾随你们去了即墨。”
“然后看见了在祭台上失控的我,所以知晓了我的身份?”
“是。”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已是知晓我是判官?”
“因为师父他不愿让我告知。”
“如此的目的为何?”
被问及此事,阿玺顿了顿,紧握着手中银镯,好几次欲言又止,几番挣扎与思量过后,她方才低头开了口。
“师父想将所有事嫁祸给你。”
“嫁祸?他想把纵灵一事嫁祸给我?因为我并非常人,所以江湖中人决计会认为我是个异类,从而将我与怪事相联系,也就只有我最好嫁祸?哈,好一个万俟彻,他算得也真是精明,亏我之前百般信任他,还将让你拜他为师,我真是瞎了眼了!现如今却是将你害成这样,我……”
“判官大人,不,栾木,我从不后悔跟随了师父,亦是不后悔入了玉回,是我意志不坚,不仅未劝他迷途而返,反与师父为伍来加害于你,我如今已是知错了。”
“加害我?”
“在武陵时,我是故意把你们带到江边的。”
“好让明恭以为,从水底爬出的怨灵皆是我所为?”
“是,我如今也得到报应了,你能否原谅我?”
栾木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最最没想到阿玺会加害自己,可此事又真的能责怪于阿玺吗?
阿玺见他不语,遂在方寸牢笼之中跪下地,栾木惊讶她此番举措,但靠近不得囚牢,无法将她给扶起,只得看着眼前孱弱的女子跪在自己面前,面上已是没有了往日的灵动模样,满目都是不相称的忧,自己已身处地狱竟是还要为那罪人思量,栾木深感惋惜又痛心,倘若当初不相遇,倘若当初慧眼识人,又如何能到这般地步呢?
说到底也是自己害了她,又何来原谅一说?
然而不待他回答,栾木听见四处传来嘈杂声响,再睁眼时天色已是黑尽,看见前方柴火依旧,禄达欢脱地在火堆前蹦跶,夜巡与念卿二人则是沉闷地坐在旁侧,野兔肉几乎已是被瓜分干净。
又梦见了阿玺吗?
栾木扶额微思,而见他醒来,北云容将盛有兔肉的芭蕉叶递到他面前,肉已是凉了些许,栾木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咀嚼,或许是因为药水败了胃口,吃起来如同嚼蜡一般。
“怎么了?”
北云容见他呆愣,伸手抚上其额头。
“我没事儿。”
他将身子往前挪动半寸,让自己能更好的将头埋在北云容的肩上,样子疲累不堪,“北离,那日我告诉你我在泥卢都见到一位故友。”
“嗯。”
“其实不是,是见到了两位。”
“两位?”
“我见到了阿玺。”
“她怎会在那里?”
“她似乎是万俟彻的帮凶。”
闻言,北离略微惊讶,知道他不太明白,于是栾木将自己所知的原委一一告诉了北云容,他没有有意隐瞒的意思,所以在场者亦是听见了二人谈话。
“所以你打算如何做?”
念卿在对面率先开口询问,栾木摇头回应,“我还未想清楚。首要之事定是阻止万俟彻,可是我连他为何要做驭灵之事都不知晓,不知该如何下手,难不成他和季峰一样想做人上人?”
“我倒觉得他不像如此人物。”
“那又是为何?不过说起驭灵,怪相是在柴桑开始出现的,而后是兰陵……”
“不,最初是在朝歌。”
“朝歌?”
栾木对北云容提出的此地感到不解,细想朝歌只发生了醉客轩鬼魂一事,那些魂魄都是未被操纵的死灵,也都被他收回了鬼界,为何会提到此处?
“村里的那山神。”
山神?对了,山神!
还记得最初与万俟彻相遇之后他们便是去了朝歌的边陲小村,在深潭中收了两姐妹的魂魄,万俟彻与北离二人弑杀了山神,而后在朝歌城中竟是遇见了那山神的魂魄,那时候便是觉得不对劲,但并未细想,现在看来,那时候万俟彻就已经开始在纵灵了。
“那之后还有何处?姚虚,武陵……?”
栾木忽尔想到什么,问向念卿,“凰炎现在何状况?”
“门下弟子死伤大半,明恭深以为被庄瑾玉背叛,因而早早收手退回了武陵,恐怕近日内是见不到凰炎身影了。”
“挽岚呢?”
“就算外无敌人相击,挽岚单单是内斗就够让他们分崩离析。”
“而玉回本就是个空门,也就是说万俟彻下一次很可能会对月清尘动手。”
“为何?”
“现在江湖上唯一有势力的只剩下月清尘了,而曾经鼎盛一时的玉回衰败,从高位落下深渊,难保不会想要拖人下水。”
北云容在旁侧一言不发,静听栾木所言已是神情严肃,若果真如其预料,那么就必须尽快赶回月清尘。
“不过我也只是猜测而已,究竟如何我也不知,或许并不是此状况也不一定,北离你莫要皱紧了眉头,吓人的很,此次去了挽岚之后我们就回月清尘看看情况吧。”
栾木知道北离担忧,遂出言相慰,然而情势严峻如何,几人都是心知肚明的,禄达疯玩得累了在夜巡膝上蜷缩而眠,深更时分,无人再应话。
第151章
在北云容每日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栾木伤势已是日渐好转,几人连夜赶路,不出三日便是抵达了姚虚,唐谷轩早已在城门外等候着。
“公子你们终于来了!”
“挽岚何情况?”
“公子让我去玉回打探,但是玉回大门紧闭,我偷潜进去看过,处处蜘网尘埃不像有人在迹象,后来打听到挽岚出了事儿,我便是第一时间通知了公子,可我对江湖事不是特别了解,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出了何事,只知道他们似乎是在寻人。”
“寻人?寻何人?难道还在找我不成?”
栾木无奈地指了指自己,想发生了那么多蹊跷事儿,总不能挽岚仍旧咬着他不放吧?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几人相视一眼,再询问具体事宜时,唐谷轩回答不出,他是第一次出酆都,也只听过念卿交代的几个门派,其余很多事都不知晓,已是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告知了。
“不过我正好有事想去一趟挽岚。”
“何事?”
“之前我刨了从止的墓穴,开了他的棺材查尸,当时我发现了一处疑点,可是却被巡逻的弟子打扰,以至于没有细看清楚,所以还想再去一次。”
“你想去挽岚?那简直是件难事儿!”
“怎么?”
“挽岚门外四周都有专人把守,把守得极严,能潜进去我早就潜进去了。”
栾木一开始不信他的话,想这小子在这江湖上初来乍到,岂能和他这活了三百年的人比,恁谁滑头,都比不过他,翻墙的事儿他最拿手了,这天下就没有他翻不过的墙。
然而正的进了这城内,才发现情况与唐谷轩那小子说得差不多,满城随处可见翠衣弟子巡回搜查,挽岚四周果真都有专人把守,且每隔三尺便是安插一人,白日想要潜进去查探似乎是真的不太可能,于是栾木只好打消翻墙的念头,众人避开各处眼线,找了间离挽岚最近的茶馆,正好可观察挽岚状况。
唐谷轩在他们来时已是在此处观察好几日了,他发现挽岚守在外的弟子会在每日的午时和亥时交换,几乎没有疏漏把守之时。
茶馆外挽岚弟子来来往往,挽岚动静闹得大,然而尽管如此,风声却严得很,城内百姓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说在十日前的夜晚曾听见挽岚中有打斗声响,闹得阵势宏大,但他们不过是些平民百姓,不敢招惹这些道士的事儿,于是个个都没去过问,而第二日便是瞧见这些道士满城巡逻,也不知道在寻谁,有传言说他们是在捉鬼,弄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寻鬼?也不是不无可能,毕竟挽岚是修真名门,可捉一个鬼需要如此阵仗?栾木停下送到了嘴边的茶杯,他瞧见远处有一高树,于是动了动心思,趁着日落之后爬到树梢上,坐在那茶馆里反正打听不了何消息,想看看能否看见挽岚里面的状况,但是这树隔得有些远,虽然能尽收挽岚府内景象,却是不太能看清楚。
“寻了快十天了,这姚虚城里里外外都快被我们给翻个遍了还是找不到人,我猜啊,他肯定早就逃出去了。”
“唉,这苦差事儿是我们做,每天寻得累死累活的,师兄倒是在挽岚门内轻松呢。”
“师兄自是有他的事务,挽岚还在修葺中,不仅要寻人还要管理内务事,师兄其实也够忙的,你就体谅体嶼谅吧。”
“我不是说师兄不好,只是这确实找不到人,师兄也不该再让我做这般无用功了吧?”
就在栾木在树梢上打探之际,忽闻下方人声,他低头看见三个挽岚弟子款款走来,于是心生一计,连忙从树上跳下拦截了他们去路,这举措吓得那三人赶紧拔刀相对,但看清来人不过是个灰头灰面的乞丐后,遂又将佩剑收回鞘中。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树上?!”
“几位小哥,刚听见你们说在寻人,可否能告知在寻何人?”
“哼,你区区一个乞丐,我凭何告诉你?”
“兴许我看见过呢?”
“甭给我瞎扯,就算告诉了你,你也不知道是谁,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来我们这儿碍事儿。”
那人语气蛮横,将栾木给强硬地推开越身走过,但栾木脸皮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越是不被待见,越是想要去纠缠对方,于是他连忙拽住那人衣衫。
“你莫要小看乞丐呢,你说说那人有何特征,兴许我哪天就刚好遇见过呢?就算我没有见过,我遍布天下的乞丐兄弟中也定有人见过,万一帮了各位的忙,是不是偌大的挽岚门派会好生奖励一番呢?”
见栾木笑得奸猾,那人不耐烦至极,从腰间的钱袋里拿出几枚铜钱扔了过去,“得得得,你这乞丐不就是想要钱吗?施舍给你的,快走快走,别来烦我们。”
“小哥就给这点儿钱?”
“那你还想要多少?这十文钱够你买十个包子吃了!”
“但是我想要的可不止是个包子。”
“你究竟要什么?”
“我要你们身上穿的衣服。”
“啥?你这乞丐莫不是疯了?你知道这是挽岚的衣饰吗?给你?做梦吧,呸!”
然而栾木却只是微笑着冲他们三人后方招招手,夜幕掩了大半视线,巷弄里,三人看不清后方有何,但栾木却始终那前方挥手,气氛太过诡异,正当他们转身欲拔刀戒备时,只觉得后脖子一疼,整个人便是没了意识。
“我不过是随便挥了挥手而已,怎得就能轻易把后背对着敌人呢?你们啊,还是太年轻。”
他拍了拍手,随即蛮横地将三人衣给扒拉下来,之后随手把他们给扔到了树后,有了这衣装,如此一来,正好可借亥时换守弟子时混在人群中再潜入挽岚,不过也不知道这三人何时会醒来,得赶紧行动才行。
于是他立刻回茶馆找到北念二人,让唐谷轩在驿站备好马匹等候,若有状况可随时接应。
他们在挽岚之外藏匿着等待亥时,趁着弟子们换守夜人时,三人看准时机快步混入人群进入挽岚之中,而进入这久别的挽岚,栾木着实吓了一跳,里面装潢一派杂乱,石林翠竹近乎被捣毁,些处的青瓦红房被砸了好些大洞,门下弟子正在齐力维修,原先气派辉煌的府邸一反往常模样,陋烂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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