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家里都不是本地的,无依无靠,在各家的反对与失望的断绝下,举步艰难。
“她啊,除了有张受人追捧的脸,什么都不是,被我卖力气养了两年,有天跟我说怀孕了,结婚。”
程铭海安慰着呼吸滞碍的程安:“别紧张,还没到你出场。”
“第一个孩子‘不小心’掉了,是个已经成型的女胎,第二个,第三个,我那阵是真的怕了,怕到不敢碰她,因为医生说母体受孕再流产会有生命危险。然后她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生下了你,因为她清楚你是谁的孩子。”
“体虚落病根是她自作孽——我后来都不在意那些她偷偷流掉的孩子了,因为不一定是谁的。”程铭海喜欢因为各种不顺心的小事迁怒,其实一直以来对程安的迁怒,都源自对他母亲的怨恨,此时故技重施,他觉得此行不虚,畅快极了。
“知道她被我养在家的两年都是怎么打发闲暇时光的么?我在外边顶着太阳做苦力,她在家汗如雨下的偷人。那时只是同居关系,就因为不喜欢我,就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我的付出,然后在被我撞破后,跟与人打的头破血流的我说,她喜欢自由,不愿意处就分手。”
“我就这么一脑袋绿帽子不重样的戴,总算等来了一句她愿意,如你所见,就这么个结果。”
“闭嘴!你骗我,你在说谎。”
“我在你满月没多久时,因为你胎带来的贫血带你就医,血型不匹配时,就知道你是谁的种了。她如今天一样,亲口跟我梳理的前因后果,并坦诚在嫁给我之后还做着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梦——可惜你那高不可攀的亲爹,并不肯跟我一样傻逼,放下一切带她远走高飞。”
程安的亲爹的确优秀,才智、样貌、家世,无一不卓越,自身这辈子最大的污点,大抵就是和那个女人纠缠不清。后在不知自己以有后代的情况下,在月余后车祸去世。
任谁有这么一捧白月光,都将永远照在心头。
自知比不过,可在过后女人的挽留下,终是没能甩开那双手。
“我要是有他那么理智,也不至于日复一日的拿自己的真心喂狗,借赌消愁,差点一辈子栽在她手里,比她先一步见阎王。我俩从认识起,互相折磨了十余年,她要的心灵慰藉我给不了,于是她不避讳的将早年的厮混转成了职业——她就是个人尽可骑的婊子,嫁给我之前是,嫁给我之后也是。她今日如果还活着, 我倒真想问问她是什么品种的狼心狗肺,吃人心就这么心安理得么?”
什么夜班,什么总在家中出入的程铭海托人送抚养费的“叔叔”,甚至当年在窗前看到,在信报箱里悄悄放钱的人,都是有过“交易”心怀不忍的常客,耗空感情的程铭海之后再没走过一步回头路。
可也正是因为多年前窗前的一瞥,与断断续续的抚养费,才让程安心中有那么分毫的动容,对这份离失的亲情还抱有一分不切实际的幻想,投入了寻找。
原来不是程安在跟警方报失寻人时,官方不通情理,想必也是听过程铭海为他们讲过故事大纲,才会选择尊重“受害人”的隐私。
“你说谎——你是不是喝酒了。”
饮酒后程铭海被酒精麻痹的脑子,可以听他喋喋不休的讲学校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他平常的聊天说笑,许下各种承诺——帮开家长会,一顿美食,一根好看的水彩笔。酒醒了,就像是美梦醒了,从没兑现过。
“你在骗我。”程安不自觉的一步步后退,声音像被闷在镜子制造出的空间里,耳听的既是旁人用言语打造出的故事,又是遥远的现实,“你总是骗我。”
背后忽然撞到了一个坚实的怀抱,视线慢慢变黑,带着熟悉气息与温度的掌心覆在了他的眼睛上。黑暗总会令程安心安,爱人的怀抱亦然。
“抱歉宝贝,我不是有意听你们的谈话。”冯川的声音在他身后轻缓的响起,“刚刚听到了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担心你出意外。”
“我没事的。”程安用有些发凉的手,拿开冯川遮在他眼前的手掌,十指相扣,叫停住被冯川下逐客令的男人。
“爸。”
“我没你这个儿子。”
“后天是她的忌日,你能去看看她么,她很想你。”
程铭海再度迈步。
“她真的想你,病重的那些年,意识不清时叫的都是你的名字。”
那人仍旧没回头,只是声音哽住了。
“早他妈干什么去了?”
一场情不知所起的盛大遗憾,主演相继谢幕,最无辜的看客,空坐到了最后才离场。
看客当天一直跟没事人似的,与他的爱人拥抱亲吻,互道晚安,躺下许久后,冯川伸手,在背对着他的程安的脸上摸到了满手的眼泪。
“不许为无关的人哭。”
背对着他的人从静默无声,到肩膀微微颤抖。
冯川将程安扳向自己的胸口,“小安,来我怀里。”
外壳坚强的人在这一刻失声痛哭。
程安心缝里多年由怨怼,遗弃,愤恨,促成的心病好像被这些酸苦的泪水融断了根,随眼泪宣泄了出去,随程铭海这个曾经的病瘾开启词的谢幕演出,而释怀。
今天是程安回校就职,站在讲台上的第一天。
最初站在讲台上那天,他接到了母亲的离世通知。而今他将一束白百合放在了母亲的墓碑前。
墓碑照片上的人,亦如他记忆中那样温婉端庄。
杜梦瑶教导儿子对情感专情负责,是因为她从不曾拥有过忠贞的爱情,却一辈子都在向往那样的美好。
没嘱咐完的临终遗言——“照顾好自己,将来有了家庭要好好珍惜,不要学你父亲……也不要学我。”
“我不怪你。”程安抚摸着墓碑柔声的说。
她人生中的是非恩怨难评说,但她至少是名合格的母亲,纵然脏污不堪,却在程安面前粉饰太平一切,用所能给予的全部母爱给他织了一颗健全的良心。多年立行在社会边缘的程安没有“理所当然”的成为一名丧病的恶徒,并不是侥幸。
有些恨意可能会随时间消磨,爱却不会。
爱是一种积极美好的情绪,很温柔,很伟大。
“程老师的工作又要迟到了。”
冯川立在不远处,淡笑着冲他说。
墓园里的雪已经消融了,迎面而来的风不再冰寒,程安在起身时,看到了一株顶破土壤复苏的青芽,盛着晨露,盛着朝阳。
程安的冬天终于渡过去了。
第52章 病愈
身为一名美术科任老师,即使坚持自己每一节课不被抢课,日常还是很清闲的。
程安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以每节课间一条的频率,跟电话里只备注了一个单字那位发短信:想你。
男人陆续回了两条。
——在开会。
——午饭多吃点。
程安觉得自己有点太“橡皮糖”了,怕打扰到冯川,于是下午没再一个劲的黏上去。
两节课后,冯先生一通电话找过来了。
“不想我了吗?”
程安摆弄着学生送给他的一盆多肉植物圆滚滚的叶子,不自觉勾起嘴角,“放心里想了,你平时那么忙,不占你时间了。”
“想你的时间还是有的。”
手机游戏玩得飞起的秦双雨听到那边的悄声对话,耳朵竖得像天线,忙碌得在游戏和群聊之间切换了起来。
双鱼的春天在哪里:又在秀。
双鱼的春天在哪里:有男朋友了不起吗!自抱自泣,我也想整一个。
吸毒者扛过生理戒断期后,复吸的原因多是源自对“毒”愉悦的心瘾,在复吸后的月余内都是心瘾发作的高峰期,程安的愉悦不来自“毒”本身,几番板正后,“心瘾”现下也很专一,才挂了电话,在自身扼制下厉害不起来的心声就哼哼唧唧的跟他“要男人”。
程安苦口婆心的劝他的心声:“我用你说吗?那是我男人,显得着你献殷勤?滚去惦记你的赌局去。”
病愈后的心声传达的是程安内心的真实想法。
随心声去了——安静下来的内心里,思念的感觉并不差。
无所事事的程安不慎扯掉了一瓣多肉的叶片,他在自己手欠的爪子上打了一下,拿铅笔在花盆里挖了个小坑,将其“安葬”好后,有点坐不住了,总圈着骨头都懒了,于是上校操场上跑了两圈。
遭到了体育老师惨无人道的驱逐。
“程老师哪凉快哪待着去,你在这晃晃的,我这课还怎么上?”
满班的小姑娘,性格羞怯的假意系鞋带,弄肩膀,悄悄的回头瞥他,胆大一些的,直接视线追着程安三百六十度的绕,也不怕把脖子扭了。班上的男生有暗恋的女孩,目视对方的,心里不服气,想知道自己跟这货差哪里了,也跟着伸头看。
“——都笑什么?喜欢跑步是吧,体委带队跑圈去。”
众学生哀怨的跑远了。
“你管不好学生怪我?”
程安面无表情的向王兆彬举了个中指,在对方追上来和他施展拳脚前,马不停蹄的滚了。
戒一样东西,习惯是最难戒的。
戒烟后总觉得嘴边少点什么的程安,移步食堂门口的副食商店,买了一根棒棒糖,隐约记起早前给他家那位爷跪口的时候,想着以后都不吃这玩意了。
撕开糖纸,放嘴里尝了尝滋味,觉得不错,想到小猫喜欢吃甜食又折回去买了一口袋。
就这么几进几出的功夫,这个时间段没什么人往来的食堂边的空地上,有几个人突兀的聚在了那里。
程安分辨了片刻,认出被几名社会青年围在中间的那个人是肖晓。
“干嘛呢!”程安边喊边一个冲跑,上前将对肖晓连锤带踢的男人猛力推开,将肖晓护在了身后。
差点被程安推摔的男人被身边的人扶正了身子,恶狠狠的看着对方,边上的社会青年同样面色不善。剑拔弩张间,程安身后的肖晓拉住了他的胳膊。
“程老师别动手……这是我嫂子。”
贺轩听到肖晓称呼对方老师之后,没再跟程安撂脸色,用手指点着满脸倒霉相的肖晓:“这笔也算你头上,晚点在你哥那跟你算总账。”
肖晓不敢躲了,悻悻的去抱这男人大腿,贺轩娴熟的踢开了他,“回去接着上课,放学早点滚回家吃饭。”
男人说完便带着人走了。
肖晓脸上的一块淤青并不是被贺轩揍的,这皮孩子又因为打架被叫家长了。
程安清咳了一声,尴尬道:“不好意思,没弄清状况,平时都是你哥过来。”
程安以发烟的习惯,给对方发了一根棒棒糖。
肖晓吃着糖,拍了拍衣服上的脚印,直言道:“我哥犯事进去了,还要几个月才能出来。”习以为常的语气仿佛肖远只是去菜市场买菜去了。
不论是挨打还是打别人,只要是受伤都会疼。
程安用朋友间闲聊的语气问:“为什么打架?”
肖晓和程老师这种野路子的性格对脾气,愿意拿他当个话友,“没什么原因,互相不对付,不过我也没想惹事,那俩弱智骂我是没爹妈的野种被我听到了,这不是连我哥也一起骂了么。”
“确实挺欠揍。”程安帮他总结。
程安以一个过来人的语气又道:“我学生时期也没少挨这样的骂,也没少还手。但没像你这样,我都是把人堵在没人的巷子里扇巴掌,比你在学校闹出事来更解气。但一般情况下,如果没指着鼻子骂到我的脸上,我会装作没听到,许多与自己不利的冲突没必要。”
肖晓将水果硬糖嚼的“嘎吱”响,“学到了。”
教书育人的程老师:“你学到什么了?”
肖晓:“堵小巷啊。”
程安轻笑了两声,在肖晓脸上的淤青上摁了一下,“是学会自我开解,毕竟扇别人,自己的手也疼。”
肖晓听出这位师长是在劝自己向善,谁疼谁知道,想了想,将劝听了进去,“知道了。”
程安看不得己方吃亏:“你其实可以应用语言的魅力,有时候比动手效果更好。”
“我挺会问候别人祖宗的,所以一般都是别人先跟我动手。”
长江后浪推前浪。
“谈心”的二人走到教学楼前,分别时,程安换上诚挚的语气和肖晓说:“帮我跟远哥带个话, 烟已经戒了,跟他说谢谢。”
肖远早先作为知道“内幕”的赌场经营者,曾啰嗦的告诫他不要在赌场抽烟,会令脑子不清醒,今时程安才懂得他话中全部的善意。
世界从来就不只有善恶的黑白,世界从来就是多彩的。
职教生涯假期多,没享受几天上班的乐趣,程老师又迎来了公休。
小猫头发长得有些遮眼,程安找了把剪刀,帮他修短了些。
修得如遭狗啃,见者落泪,“不知好歹”的猫崽子却很开心,美的像朵花似的,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新发型。
最后还是某心灵手巧的保镖看不下去眼,给这只惨遭“毒手”的“猫”打理的更像个人样。
钟祈承登门拜访,和程安打了声招呼,“你老公呢?”
程安被这称呼噎了一下,“不在家。”
钟祈承不等人请就坐了下来,坐姿很有大佬风范,张口就是邻里家常:“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程安客气道:“参加什么开业仪式去了,钟先生找他有事吗?”
“矿上的生意有事要问他。”
“川哥说不是太正式的场合,但不确定多久回来,你给他打电话问吧。”
“我没他电话号码。”
程安因为前“情敌”这个回答,圈地盘的“小狗尾巴”摇了摇,心情加一,贡献出自己的通讯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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