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季秋寒不语,赵和习惯了,掏出手机道:“秋寒,这两天二队晚上的班能不能帮我盯一下?就是跟汪明女朋友的那队,我老婆快生了,孩子头大脐带又绕颈,我老婆情绪很不稳定,家里父母照顾不过来,我实在不放心怕她一个人在医院,要是晚上万一突然要生…”
赵和说着说着就打开了手机相册,眼睛也跟着亮起来,语气溢满了将为人父的喜悦:“瞧,这就是我快出生的宝贝闺女,她妈非说是个男孩,我说一定是个女孩,你看这小手长这么秀气,怎么可能是个完蛋小子?而且我老婆怀孕的时候我就做过梦,我梦见我带我闺女上幼儿园,保佑保佑,要老天真给我个宝贝闺女,我能把烟给戒了…”
赵和提起女儿就打不住,也忘了他身边那个一向少言冷语的青年不一定想听这些炫耀的碎叨。
而季秋寒的目光停在那张B超照片上。
一个轮廓已经清晰可辨的小婴儿,她的小手羞涩的捂住了下巴,安静而恬适的蜷缩在母亲温暖的子宫里,等待分娩那日,黑亮的眼睛将会在第一时间,看见可以为她奉献全部爱与生命的父母。
季秋寒胃里一阵抽搐,翻江倒海,他强压下不适答应了赵和,几乎是夺门而出。
“谢谢啊小季,没想到你平常冷冰冰的,其实还是很……哎!—你去哪啊?到时候哥请你来参加我闺女的满月宴啊!”
一冲进卫生间,季秋寒便压制不住的干呕起来,他早饭本来就没吃多少,几次之后再吐出来都是苦腥的黄水,可是胃像是被人攥住强迫挤不停的挤压,他什么也吐不出来,最后颓然的坐在马桶上。
他摊开掌心,指印所在,仿佛还残留着一个脆弱生命的温度,季夏拉着他的手抚摸着少女微微隆起的小腹。
“是不是不可思议?这里竟然有了一个小生命……”
“干嘛总是丧着脸,你不喜欢你的小侄女么?我要生气了!你摸摸看,现在她会动了,…哈哈,你惹她生气,她在踢你…”
而现在,掌心只有他拭去的胃液与胆汁,苦黄掺杂,稀腻作呕。
是他把这一切都毁了。
如果那天深夜他没有赌气的离家出走,季夏不会托着怀孕的身子出来找他,如果活着的是季夏,那么她一定会是个好母亲,把孩子教导的如她一样善良而温柔,而他却把她连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在那条公路上推向了死亡。
一直以来,他之所以能够在一桩桩棘手复杂的刑事案件中,以远优于常人的清醒与冷静抽丝剥茧,是因为他的共情能力很差。而这次与上次那张相似的脸,都让他的记忆一次次陷入更纵深的狂躁与混乱。
只有他自己知道原因,关于那一段的记忆本来就是个黑匣子,他自己也无法打开的黑匣子。
当年的5.23案,除了那张监控里模糊的照片,狡猾至极的凶手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留下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证,活下来的季秋寒。
作为唯一的幸存者,他却毫无作用。
因为那段记忆消失了。
关于在那三十天,在那个罪恶的乡下平房里发生的一切,都被一双手永远锁进了密不透风的黑匣,如当年在坑中刨出的白骨堆,黑匣锁着三十六具七零八落的冤魂,静静躺在他的记忆里,随着每一次的发作,向这个无用的幸存者,眨着凄厉而怨恨的眼睛。
胡乱擦掉手上的污秽,季秋寒犹豫良久,最终摁下了通话键。
“叔,是我。嗯,不太顺利,我们找到了一个幸存的女性,但是她从凶手手下逃脱后患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抵触和任何人交流,我们请了三个心理医生都没有办法让她开口…”
“您还记得当初给我看病的那个心理医生么?我记得您提过他是A市的,现在只有请他试试看了,…没事,我有分寸。谢谢叔,最近忙,等回去了就回家吃饭,代我向兰姨问好。”
不一会,那边的李国毅就发来了一张名片,
中午出警局的时候,江湛那辆骚包的车就停在单位对面,易谦降下车窗:“季哥!”最近季秋寒的情绪不太稳定,江湛只要有空都会过来接他吃饭。
江湛远远的瞧着人过马路,比前两日还瘦几分,腰间扎进去的衬衫褶子都多了好几条,黑色飒利的皮带圈围着瘦峭胯骨,晚上抱起来都硌手。
季秋寒一上车,就感觉到江湛要开启训人模式,干脆赶在前面开口:“去哪吃?我有点饿了。”
他一直食欲恹恹,江湛一听果然忘记“瘦了”这件事,说:“回家吃,周域带着那个他家小兔崽子‘登门致谢’来了。”
江湛说着,看季秋寒脸色不太好,又问了几句,他都说是案子上的事,十月份的阳光折射在车窗上,指腹摸上去带些深秋凉意,季秋寒抿了抿唇,还是没开口今天的事。
江湛见他一边答一边出神,喟叹一声,想训又舍不得,只好道:“累了就先靠我睡会吧,你这警察天天的干的比总理还忙,真是专门派过来磨我脾气的……”
“嗯。”季秋寒低了低肩靠过去,江湛西装外套上有淡淡的古龙香水味,与他身上的一样,两种相同的味道在鼻息间沉淡的缱绻,他的确累了。
第42章 好难
易谦把江湛和季秋寒放在江宅门口就先去车库停车,沥青林道上,江舟穿着个黑色铆钉夹克,正背着琴走上来。江舟也看见了他哥和季秋寒,叫了人之后说:“我有两个琴谱落在家了,回来拿一下。”
江湛点点头,江舟最近都没回来,他还以为这小子已经开学回英国了。
“你域哥带着林悦来了,一会留下来一块吃饭,…你怎么走路上来的,没开车?”
闻言,江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也习惯了:“哥,我驾照考试还没到年龄。”
江湛反应过来,“对…,那明年你考完想要什么车跟你谦哥说去,他从小就喜欢这些,也懂你们这些小年轻流行的款,让他给你挑一辆。”
江湛随口一说,江舟却无意地暗了暗眼眸,有些东西从小就不一样,自然也没办法比。
“江哥!季哥!”
他们一行人进了前厅,林悦跟头上树了天线似的闻声就站了起来,抻到身后的伤,小脸又龇牙咧嘴了一会,不好意思挠挠头发,小声道:“江哥…”
“你还知道叫我?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是谁了呢。”江湛脱掉外套,点点自己脖子上的两道醒目抓痕,“你小子行啊,不仅能嚷嚷能吐 ,爪子还利的很,都想不起来了?”
那晚最火的事还没提,江湛往前一走,林悦猫似的忙一个闪身就躲到他哥的沙发后面,爪子搭着周域的肩膀,喊:“哥,快救我!”
周域不置一词,手往后一捞就捏上了林悦的后脖颈,“诶诶,哥——”周域手臂绕了半圈,就把林悦从后面拎到了前面,周域看他猫着腰直叫唤,朝他脚后跟踢了一下:“站好了。”
林悦撇撇嘴,拽拽衣角不得已的站定,只好搓搓手祈求地看着走过来的江湛:“江哥江哥,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哦?”江湛坐下来喝了口茶,好整以暇地问他,“再不敢什么了?”
林悦醉酒时能无法无天,可清醒了到底害怕江湛,可怜巴巴地眨眨眼:“我再也不敢乱跟人出去吃饭,也再不敢…”他悄摸的歪头往江湛身后瞄一眼,我的天!他怎么…他怎么这么有眼光!
“哎哟!”林悦爪子捂着脑袋:“江哥干嘛打我!”
江湛眯眼道:“你再看,嗯?”
林悦一个哆嗦,忙把小眼光收回来,:“我再也不敢乱抱人了。。还有。。。对不起季哥!那天晚上给你添麻烦了!”说完,林悦直接朝季秋寒诚恳又认真地鞠了头快点着地的躬,季秋寒本来还在分神想别的,叫他直接吓了一跳回神了。
血液倒流一张白生生小脸通红通红的,哪里来的活宝?季秋寒哭笑不得去扶他:“不碍事,你没事就行了。”
这么一闹腾,季秋寒也不再想事了,江湛往厅里扫了一圈,不客气的开口:“周域,你别跟我说你就空着手来登门道歉来了?”
周域放下电话,他伸手在林悦后脑上细软的发上摸了一把:“阿悦,你江哥好像不太满意你的道歉,你问问你江哥,咱们怎么他才能原谅你?”
林悦委委屈屈的唤:“江哥…”
江湛确认一圈,发现这俩人还真是空手登门。“易谦,去看看早上还有什么剩饭剩菜没有,给他俩热热,真是好意思…走,咱们出去吃,…干什么?”
周域递来手机:“歉礼。时星娱乐签下了这届的影后粱绮语,听说你家大小姐想让她代言旗下的珠宝品牌牌很久了。”
然后呢?江湛狐疑的接过手机,电话显示正在通话中,瞬间明白过来。
“…你…,喂,姐…,不是,我没有,”
只见电话刚贴到耳朵根儿,江湛又忙拉开一段:“姐,我跟他开玩笑呢,哪能真的赶人?我哪为难他跟阿悦了?,小孩子吐的也脏啊!他那是吐了一点么,他吐了我一身…,啊,姐不说了不说了,我照顾好照顾好,…”
他送上江晚洽谈了快半年都无功而返的代言合约,自然哄的大小姐眉开眼笑,江湛一边好生应和着,一边瞪目恨恨的朝周域比了个大拇指,默声咬牙:“行,你真行。”
周域绕过他,跟后面的季秋寒打招呼,季秋寒来的时候没有换警服,周域握手的时候目光顺着他银色袖扣又上到熠熠生辉银徽肩章,漆沉的眼底浮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季先生,久仰大名。我们还都在猜,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让江湛晚上踩点回家吃饭的,今日一见,江湛的眼光和运气,着实让人羡慕。”
“季秋寒,江湛也时常提起周先生。”季秋寒客气的回敬了两句,他本身就冷冷清清,能握手态度已经很不错了,周域不见怪,倒是看见身后跟着江舟有些惊讶。
那一年的意外他是知道的,江湛也从不掩饰他对这个弟弟不喜爱,事后最开始那几年,就算是逢年春节,他也从不接人回来。
江舟规矩的喊了域哥,大概因为周域跟他哥是一辈的,江舟多少有些怕,好在林悦是个自来熟,拉着他去打游戏。
午饭时,菜都上齐了,林悦却迟迟不肯坐下,易谦明然,拿来一个软垫搁在椅子上,当着这么多人,林悦脸皮再比城墙也红了脸,可他那天被抽的实在太狠了,只好把讨饶的目光投向江湛。“那个…,江哥,我站着吃就行了…”
江湛当然怎么回事,皱眉道:“怎么了,这都过多少天了,周域?”
周域尝了尝汤,淡淡道:“嗯,他站着吃就行。”
一时间,大概餐桌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林悦挨了一顿,而且还非常之不轻。江舟心里不知道为何有种:他哥好像还不错的诡异错觉。至少他哥虽然抽的狠,但是也没揍他屁股对吧?而且他也不用挨了揍还被拎出来公开处刑,不然他可能会直接选择原地去世。
林悦显然就小孩子心性多了,他也就脸红尴尬了一会,反正这十几天他都站着吃习惯了,在丢人和让已经惨不忍睹屁股受刑折磨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丢人,大丈夫能屈能伸。
想到这儿,林悦这二货最后那点羞耻的心理负担也蒸发了,美食当前,烦恼皆抛脑后,筷子夹的比谁都欢。
“江哥,你这是哪里挖来的大厨啊,也给我哥引荐一下呗,就做这个蟹粉豆腐的,又鲜又嫩!比蟹江苑做的还好吃!…谦哥,我还要一碗汤。…!”
易谦无奈笑笑接过碗,林悦年幼初见的时候,还怯生生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这一年一年下来,在周家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竟然生生让周域养的彻底放飞本性,撒欢闹腾了起来,不知道是保护过度还是纵容过度。
周域半路扣下他的汤碗,说:“把饭吃完了再喝汤。”
林悦撇撇嘴哦了一声,很快就又投入到蒜蓉开背虾里去了,啃完了鸡腿要去抓筷子,周域抓过人,抽了纸巾给人擦着油乎乎的手指,他神情自然,俩人丝毫都没察觉到,林悦已经不是那个三岁的小孩子,这样的动作换做别人家早随着小孩长大而淘汰。
林悦在养伤的日子里又被禁足,嘴里都淡出鸟来,伸着一支手给他哥擦,一只手还忙不迭的夹这夹那,周域看过又道:“不准再吃肉了,吃点菜。”
勺子被迫更换目的地,林悦不得不鼓鼓嘴把珍菇送进嘴里,还好,下一块香煎鳕鱼他哥没有拦他。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的习惯与亲昵。江舟看过一眼饭桌上的其他人…江湛和易谦对此都见怪不怪,季秋寒则只专注而头疼的解决着江湛给他碗里堆成的小山,对其他一切显然就六个字:丝毫不感兴趣。
低头扒拉着米饭,江舟觉得,自己好难。
第43章 继续
吃完饭,江舟被林悦拉着去打游戏的时候,还在纳闷“去”哪打。
“舟少,悦少,这边请。”
在佣人的带领下穿过几转蜿蜒回廊,江舟才知道原来西苑影绰屏竹背后,那幢建筑风格颇为中式写意的小楼,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你竟然不知道?这里面的设备一流好吧!就在你家你竟然没来过?真是暴殄天物…那你天天在家都干嘛,岂不无聊死了?”
江舟并不常在这个家,即便是去英国前,他一年里有三分之二的时光,都被父亲送去祖父那里度过,他知道,父亲讨厌母亲一整日都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
而他不像大姐有母亲偏爱,也不如兄长生来便顶着继承人的光环,由父亲亲自教导。他是那个最没存在感的孩子,常常在祖父那里被遗忘一整个长夏。
林悦松子那么点大的脑仁,显然没发觉为什么他几回过年来江宅却从没见过江舟的原因,“……我倒是觉得江哥有时候比我哥好相处多了,江哥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啊……,我哥就是太了解我,导致他对我那套是软硬不吃…,就像我说我也想要个高配点的游戏室,我哥就一次也没搭理过我。”
江舟瞟过一眼他手里的新款游戏机,也没便宜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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