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晖张了张嘴,昨天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如鲠在喉,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想要找个人倾吐。但他说不出口,凌衍之得知了后会怎么嘲笑他?他说不定会笑得前仰后合,一个OMEGA都能嘲笑他出去买春遇到这种荒唐事。他会说什么?你为什么要出去买呀?是不是偷偷打炮已经不能满足你了?就这么想要我?可惜——我看不上你。我这样的OMEGA,很多人抢着要的。
可是张晨晖又忍不住从卑微里生出点想要对他鄙夷炫耀的心思: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还有这样的人,你以为只有你受尽了委屈……你以为只有你很了不起吗?
“对了,你不知道吧…………”
“什么?”凌衍之问,“你今天说话总吞半截吐半截的。”
“女人啊,女人,……你不知道吧,其实还有活着的。”
凌衍之瞪着眼;半晌翻了个白眼:“……你傻了?做梦没醒?”
“你别不信。……那么多科学家在研究,对吧,……不可能到现在还没见成果。”
“你懂个屁的科学研究?”凌衍之毫不客气地骂回去。
“你怎么就知道没有?”他突然抬高声音,“也许早就有了,只是被有钱的霸总们成批量的饲养着的?科学家们都被买通了,故意不让我们知道?搞一堆责任义务的条条框框,让我们在这里活受罪,反正也不影响他们享乐?”
“你想啥呢你,没病你就多读书……”凌衍之像瞪着怪物似的瞪着他,“梅尔斯氏症要是有解,那就是全人类的希望,没有哪个科学家会拒绝这种发现的。”
“如果关键不在梅尔斯氏症上呢?”张晨晖突然激动起来,大声反驳地问。
“……怎么可能不在梅尔斯氏症上啊?”凌衍之奇怪地回答。他一直以来的研究都着重于梅尔斯氏症,甚至在项目停止之后被迫转而投入ABO定级组的研究中,仍然说服自己这一切归根究底也仍是为了彻底解决梅尔斯氏症、拖住人类坠往深渊的脚步,向未来争取时间。
张晨晖便不说话了。
凌衍之也懒得跟他解释那些科学名词:“你又怎么知道了,难道你见过活的女人啊?”
啊,我就是见过。
他在心底低声说,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得意与亢奋:你不懂。你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OMEGA。
凌衍之当然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他把BETA难得的反常归咎于醉酒后的迟钝。他打开工作室的大门,像是准备了一个惊喜在那,有些得意洋洋地说:“锵锵——”
屋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好像连地板也在发光,几乎都能倒映出人影。那天的尴尬气息全不见了,简易桌台上铺了一层可爱的桌布,底下垫脚的证书被收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相当精巧的猫爪脚垫。为了使它风格配合,四角都配上了相同的猫爪款式。桌上甚至多了一个猫爪杯;玻璃橱柜被擦得雪亮,那个证书精心地被收藏在里头,却并不显眼,前头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剪下来的卡通图案“笨猪联盟”挡着,用纸板给它们一家做了个支撑,看上去就活生生的了。厨房里传来忙碌的声响,有个声音传来:“就快好了哦——”
一个裹着蘑菇围裙、穿着小兔拖鞋的人从里头跑出来,手里还掂着个热腾腾的锅盖,朝他们笑了笑:“快坐吧!5分钟!啊,记得洗手!”
张晨晖僵直在门口。“……谁?!田螺姑娘?……”
凌衍之笑着换了鞋。“他叫冀秾。我捡回来的。”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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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回来这件事也太魔幻了,什么年代了,你还以为可以在山中偶遇报恩的雪女,路过捡到神女洗澡时的衣衫?这尤其还是个OMEGA——OMEGA都是有主的,除了O协以外,不经ALPHA许可私自带走OMEGA等同于诱拐。张晨晖指着他俩讲不出一句话来,只听凌衍之毫无负担地说:“是啊,所以这不是叫你来了吗?”
“……你……你……你怎么好好会捡回人来?!别是诱拐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诱拐一个OMEGA对我有什么好处?”凌衍之反驳,“我半夜开车出去兜风——”
张晨晖下了一大跳,话都说不利索了几乎原地蹦起来:“你你你半夜出去兜风?!你疯了吧!!!!——你看见什么了你?!”他吓得鸡皮疙瘩浑身起了一层,心跳抵到喉咙口,他看见了?他看见了吗?他知道我偷窥他?他看见我出去了?他跟踪我了?
“啊?”凌衍之古怪地看他,似笑非笑,那副猜不透的神情令他如鲠在喉,“我什么也没看见啊,路灯坏了,到处黑漆漆的。”
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抑或是半真半假?路灯的确坏了,那他的确出了门。可开车出门不可能什么都没看见。为什么偏偏要半夜出门?你又有什么目的、又要找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明明那么——
“你怪怪的,是不是睡眠不足?要不要去我屋里睡一会儿?”凌衍之问他。
张晨晖只得咳嗽了一声,“别岔开话题!你到底怎么捡到人的?人是能随便乱捡的吗?”
“哎,别呀,你看阿秾烧的菜多好吃。我们稳赚不赔是吧。”
“你该不会是开车撞到人了吧?!”张晨晖吼他,凌衍之夹菜的手突然顿住,“啊,你怎么知道?”
“我嘞个去……”张晨晖三观碎裂,原本的烦躁变本加厉,几乎拍案而起,“你这祖宗能不能有一天不惹事的?!”
“我没有事啊,”冀秾小小声说,他肩膀簇起,像是要把自己缩小那样尽量减少存在感,“是我冲到车前面的。”
“你特么没事找死啊?!”张晨晖调转火力,骂出口的一瞬间有种报复的爽快,好像郁结的火气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出气包似的,张大了嘴口沫横飞;突然一勺热乎乎的甜羹塞了过来,正好塞进他嘴里。
“嘿嘿。别生气啦,”冀秾歪着脑袋笑起来,手里握着调羹,圆脸被蒸汽熏得发红,上头还盈着一层薄汗, “好吃吗?”
第29章 饮鸩止渴
捡到冀秾的故事乍一听没什么特别。冀秾是个小圆脸,讲话的时候喜欢摇头晃脑的,头顶的卷毛跟着微微晃动,好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他看上去是有些傻气不太聪明的类型,在别人看来也许三更半夜冲到车前是特别诡异的举动,换到他这里就好像变得没那么不科学了。
夜黑风高,凌晨四点,一个OMEGA偷开车出门兜风,一个OMEGA单身出门散步,都是奇葩,怪不得一见如故,好像很聊得来。他们的日子都是过得太顺了,罪受得太少了,张晨晖无不恶毒地想,你们要是也见见那个地方,看看里头那种东西,就该庆幸你们的日子已经够安逸舒坦,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闹来闹去不得消停?
“哎呀,总之我当时就在那个桥上走,我没有带钱出来……半夜也没有人,也没有车嘛,我就走在路中心……突然一辆车就猛地从黑暗当中冲出来了,那边一片都是那个树呀,挡着什么都看不见,我吓了一跳啊,大灯光一照,动也动不了了……还好之之哥刹车快车技好,”他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像刚从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人,“他下车把我扶起来了,我看着觉得这个人觉得眼熟,哇,不会真的是他吧,开车帅死了,我超迷他的,都不敢相信,我怕又是我脸盲你知道吧,”他语速又快又促,像个磕花生米的仓鼠那样嘴巴鼓起,一动一动的,“我又不敢问,可之之哥人超级好超温柔的,真人比视频还好看——”
“等等等等等等,”张晨晖扶额,“之之哥是个什么东西?”
“之之哥就是衍之哥嘛,”仓鼠笑嘻嘻地回答,好像全世界就没有什么能难为他的快乐,“我是他的饭啊,我们有粉丝俱乐部的,我还做了宣传视频呢——”
“怎么着,我有昵称你嫉妒啊,”凌衍之笑嘻嘻地戳他,“你知道这小子从地上爬起来,我看他没什么大事也没碰着,就是好像吓傻了,就带他去喝了杯热饮,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他遇到了多大难处了,要找我讹多少钱呢,结果半天问我是不是凌衍之。我说了是,他就翻包找笔要签名,激动得气都要提不上来了。”
“他激动的哮喘了你也不能给他带家里来啊,”张晨晖说,“喂,仓鼠,你是OMEGA吧?你匹配过了吧?你丈夫呢?联系他了没有?”
“别那么扫兴嘛,”他缩了缩脖子,“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之之大神,让我多和大神亲密接触一会吧。”
还大神呢,他一个跳楼的OMEGA算哪门子的大神啊,跳大神吗,这粉圈生态我也是不懂,张晨晖在那犹然目瞪口呆。
“我们一会要出去工作了,”凌衍之说,张晨晖翻了个白眼,一把扯过凌衍之:“你知不知道,私自收容OMEGA等同于诱拐啊?他丈夫要告我们谁也吃不消——”
“他不会告的,”冀秾笑着扬起头,“不用担心,他甚至不会来找我,我就是被他赶出家门的,让我随便找个地方呆着去哪都行。”
张晨晖愣了。“那你怎么……不打协会电话?你完全可以申请救助了——”
“哎呀,我也申请过……可是别人是别人,他还是他啊。他的想法不会改的……出来走走也好吧,分开一会儿说不定会想通了呢。”他脱下围裙,麻利地收拾桌子,“只要之之哥不嫌弃,我在这儿家务做得可好了,我还会做很多好吃的呢,你们有什么事忙不过来的话,做视频,做设计,画画图,我都帮得上忙——以前学艺术出身的,基本功还在,”他望了望凌衍之,又补了一句,“要是嫌我烦了,嫌我手艺不好,只要是之之哥让我去协会,那我就去。”
凌衍之耸了耸肩,转身出了门:“没事,你就在这呆着吧,想待多久待多久。”
张晨晖跟在后面叫:“凌衍之!”
“我说你今天有点飘啊,”凌衍之往楼下边走边说,“平时没见你敢拿嗓门吼我的,这是怎么了,你也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了?”他磕了磕鞋角,“还是觉得我没了ALPHA,你就有资格管我了?我爱让谁留我这儿就让谁留我这儿,碍着你什么事了?你不喜欢,就别上这儿来啊。”
“我靠,凌衍之,你讲不讲良心的?我为什么吼你,是我多管闲事吗?是,我是你的义工,可你不满世界打灯笼看看,有义工做到这一步的吗?这会儿你大功告成了,要一脚把我蹬开了?”
“我当然没良心,”凌衍之笑着说,“但我还没大功告成,也没有蹬开你啊。”他凑过去,弯着腰歪着半截身子,去看他低着头的模样,“怎么回事啊你?连个OMEGA的醋都吃啦?苦大仇深的样子——”他突然凑上去,作势要往那嘴唇上蜻蜓点水般一碰;呼吸的热气轻喷在咫尺之间,引得对方向前一咬,却陡然脖颈一缩,手指往底下一勾,将张晨晖手里的钥匙捏走了,一个闪身绕着车要先跑到另一头的驾驶座上;张晨晖脸上红红白白,和他绕着车身转圈,气急败坏:“你又要开!你才撞了人吧?!”
“我没撞到!哇我昨天那个漂移特别帅气的,我自己特别满意——我可以再示范给你看看啊——”
“把钥匙还我!!今天就不准你开!谁叫你昨晚不打我招呼又开我的车??”
“抓不到我抓不到我抓不到我,哈哈哈,”凌衍之率先拉开了车门跳进驾驶座里,张晨晖抵在车前罩前头,一副螳臂当车的架势,“你几岁啊?你还皮起来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唷,能耐了,还敢打我了?”凌衍之眼角一挑,舌尖舔过嘴唇,“你不让开我蹬油门了啊,我看你怕不怕?”
张晨晖到底没敢真拦在车前头,但凌衍之挂了空挡轰着油门吓人,却突然把车向后一倒,压在前盖上的身子失了重心,反倒差点跌在地上;只见那祖宗吧车头一转,打着旋儿绕开,扬起地上尘土,呛得他咳嗽不停,眼前一片迷蒙,只听一声刹车响,车已经从另一侧猛地一个甩尾拦在他跟前,凌衍之探过半个身子到副驾上替他打开车门,露出一截雪白的腰线出来。
“好了,不闹了,走吧,要迟到了。”他胳膊上的衬衫袖子挽到小臂,皮肤上的汗水被阳光一晒,整个人都似乎白花花地在熠熠发光。
张晨晖被这一通折腾有点气喘,出了一身汗似乎好些了;他认怂地坐上副驾,偷眼看凌衍之开车的侧脸,从下颌到锁骨的线条长而曲折,喉结滚动着,上面有汗水顺着曲线的凹陷滑下去,落进白色的衬衫里头;手臂上贲起一道笔直的线条。他是真的好看,张晨晖想起刚才那只仓鼠夸赞的话,旁人眼里看得凌衍之都是这样的吧?像一盆野蛮生长挣脱铁索的病梅,病得美,野得更美。
但他又陡然感到一阵想要把这种感觉推远的反胃,好像有个磬钟在脑门里可劲地敲。只要你尝过那种滋味了,有些事情就回不去了,就不再是过去的自己。那才是真的,而他就是个假的,像是代糖,只不过是某种替代品。他再好看有什么用?人总归是要回到主路上来的。
他收回了视线,把一口唾沫咽下去,“我们去哪?”
“上诚重工,”凌衍之猛地打一个急弯,身子向他这边斜过来。
张晨晖倒吸了一口冷气。昨晚美食街尽头黑黢黢的绿色帷幕陡然重现在眼前,挟带着铺天盖地的地沟油令人想吐的油腻味道。那扇通往鸽子笼的后门旁边围起来的维修设施,他一个激灵这会儿想起来了,那上面也写着“上诚重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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