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琮放缓语气,又摸了摸道士瘦削的肩膀,他真心实意的认了道士,可惜道士不想认他,对于他想交代的身后事,道士半点兴趣都没有。
“拿着这个。”
道士冷冷的打断了穆琮,伸手从袖口里掏出了几样东西。
没吃完的糖饼、和小王爷玩得乱成一团的翻花绳、行宫里的银汤勺、还有一个两寸见方的小木头盒子。
道士就是道士,他能迅速的把前三样没用的东西重新塞回袖口里,并且面不改色心不跳。
“这是……”
“不行的时候吃下去,不会死。”
深褐色的药丸稳稳当当的卧在木盒正中,道士没有解释详情的耐心,只撂了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临出宫前,还特意循着味道摸去膳房,顺走了余下的肉干。
——他和小王爷的以后是浪迹天涯不是高墙深宫,所以穆琮不能死,穆琮要是死了,他的阿行就不能带着他吃遍天底下的芝麻酥饼了。
第17章
情意相通,云雨初尝,开了窍的道士比先前还要直截了当。
从行宫回来半月有余,他跟小王爷出府吃吃喝喝的次数至少比以前少了一半,红烛暖帐春宵苦短,他们每每都要在榻上赖到日上三更,才能勉为其难的到院子里溜达一圈。
当然,这种以透气为名的活动十有八九会以喘不过气的长吻告一段落,再以一场席天慕地的情事画上圆满的句号。
小王爷过着他目前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每天早上都能凭借美色把试图起身去练剑的道士拖回被窝,并且连拱带蹭的搞乱他家道长柔顺乌亮的长发。
有着毛绒短尾的小奶狗正式解锁了大尾巴狼的崭新模式,并且仗着道士对他喜欢,日益有无天上房揭瓦的趋势。
宫里来信时,已是大半月之后,夏蝉在季节末尾拼命的叫嚷出最后的动静,偌大的一个京城里,唯有小王爷的王府清静得要命。
道士的剑气可以破城门碎山石,自然也可以将恼人的小虫子震落树梢。
传旨的小太监已经是个合格的小太监了,他对自己即将面对的场景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他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小王爷能那么不要脸。
小太监进院时,正赶上道士和小王爷闲来无事比划切磋,照理来讲,这种切磋是不会有第二种结局的,硬要说有变数,那也只是小王爷认输时是四脚朝天倒去地上还是脸朝下趴去地上的区别罢了。
可这回却不一样。
小太监前脚踏进院门,后脚停在门槛外头,差点手滑摔掉捧了一路的糕点盒子。
——小王爷赢了道士。
——因为臭不要脸的小王爷在近身之后不出招,而是专门噘着嘴去亲道士的面颊。
小王爷亲得特别响亮,道士一双星眸眨了又眨,脸上慢慢悠悠的浮现出了一个红印。
日光和暖,小王爷一声玄色短打武袍,眉宇轩昂,俊朗得过分,道士被小王爷的笑容晃花了眼,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接吻还是在切磋,而小王爷则趁机夺了他手中枝条掷去一边,宣告着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成功打赢了老婆。
“……”
小太监深吸了一口气,后撤了迈过门槛的那只脚,他恭恭敬敬的对着道士所在的方向行了个礼,选择性忽略了扶不上墙的小王爷。
“道长,陛下请您和王爷入宫,有要事相商。”
一身白衣的道士沐着日光,没有理会,小太监稳操胜券的打开食盒盖子又行了一礼。
“这些糕点,都是给道长准备的,您带着路上吃。
糕点特有的甜香随着他的动作飘去院内,尚在沉吟思索的道士蓦地回过了头,眼里困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兴致勃勃的盈盈光亮。
道士是个通透简单的性子,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他仍看穆琮不顺眼,但却没有之前那种敌意了。
他把穆琮勉强划到了好人那一列里,在此之前,这个名单上只有小王爷和望江楼做鱼的厨子。
刚出炉的糕点甜香,外皮酥脆,食盒最底下还有两块让他朝思暮想的芝麻酥饼,于是他格外开心的拎着食盒吃了一路,两个腮帮子都是鼓鼓的。
穆琮的御书房里也带着香喷喷的糕点味,往日的书墨香被盖得严严实实,小王爷心中警铃大震,他握着道士油乎乎的指尖,谨慎之极的推门而入,生怕天降一张罗网,兜走他家只知道闷头吃点心的傻道长。
“来了?都是熟人,别客套了,过来坐着。”
糕点不是白吃的,穆琮露出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亲到小王爷恨不得拽上道士扭头就跑。
可惜,在芝麻酥饼面前,小王爷要暂时屈居第二位。
道士循着穆琮的招呼,大步流星的走去内室直奔茶桌, 已经恭候多时的使臣还未等起身行礼,道士便弯腰端走了桌上的糕点盒子。
“这位便是清霄道长吧,果然名不虚传,外臣对道长仰慕已久,今日得见,真是三生……”
道士和小王爷一样,有把别人调成半永久屏蔽模式的功能。
使臣心潮澎湃的恭维他一句也没听见,他抱着新到手的食盒微微蹙眉,这一盒糕点和他来时路上吃完的那盒一样,都是只有区区两块芝麻酥饼。
御膳房的糕点师傅,正式跟道士心中的好人列表失之交臂,并且短时间内都不会有入列的机会了。
“阿行。”
道士嘴角一瘪,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小王爷,他兴高采烈的期盼了一路,而今却大失所望,他拿起其中一块放进嘴里用力咬了一口,酥脆甜香的味道争先恐后的浮现出来,只会让他越吃越馋。
“——我这就让他做!!我这就去,走清霄,我们绑他回府,让他做上一个月的!!”
“咳。”
穆琮眼见着自家弟弟变成了义愤填膺的炸毛小奶狗,却也没有开口指责,他只轻咳出声,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今年的新茶。
“不行。”
道士咬着酥饼含糊出声,阻拦了风风火火的小王爷,使臣因而略觉缓和,刚准备也喝口茶顺顺气,结果道士紧跟了一句要把人绑走做两个月的酥饼才够,直把他呛得差点出师未捷身先死。
熊孩子不用白不用,这两个人越熊,越能让使臣掉以轻心,下马威给够了,穆琮便捧着茶盏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副谦谦君子的温和做派,清秀端正的面上要多纯善有多纯善。
“行了,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们也给点面子,都坐着先喝点茶水,朕再叫他们去做就是了。”
道士以一根枝条废掉西边上将军左臂的事情早就传遍天下。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几日出访京城的外使不在少数,且都是想抱紧穆氏这一条格外粗壮的大腿。
国之邦交,无非是武力胁迫、利益驱使、以及和亲通婚。
在西境战事之前,穆琮已经给小王爷定下了婚事,
穆国东境的梁国算是个厚道人家,嫡公主待字闺中,且两国之间是平原接壤,穆国四境临敌,其中以北境和西境最为凶险,到时若是真有硬仗,必然要稳住身后才能放心出战。
他们知道跟穆氏同气连枝就能借势而起,所以使臣这回就是特意来请穆琮兑现婚约的。
梁国人不傻,但他们忽略了一个道理。
同样是狐狸成精,也分道行高深,他们得知的消息都是穆琮差人散的,穆琮心中自有打算,所以他们只知道道士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世武功,却不知道这位清霄道长是跟穆国小王爷互相用牙印盖过章的。
满满一盘酥饼被统领送上来,使臣终于弯弯绕绕的说到了正点上。
一切都如穆琮所料,婚约两个字刚一出口,小王爷就瞪圆了眼睛要掀桌子,道士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快速端走了盘子放进怀里。
“王爷莫要误会,我家公主是与王爷有过婚约,可公主年少,心性直率,听闻道长事迹便心驰神往茶饭不思,我家主君惯是宠爱此女,所以外臣此次是想请陛下做主,将王爷的婚约转去道士身上。”
取向直了一辈子的使臣擦了擦汗,只当这位顽劣王爷是不愿受婚姻拘束。
他赶忙秉公职守的转达着自家主子的意思,还觉得自己是在小王爷面前做了一回好人。
皇室之间哪有什么真心实意,一国公主最大的用处就是这种时候,道士是一介草民,也是天底下最快的一把刀,梁王本就是用女儿绑住能征善战的小王爷才答应了婚事,而今既然有这个更好用的道士,自然会将小王爷扔去一边。
这些东西,道士不懂,也不想弄懂。
他停下了吃酥饼的动作,抬头同茶桌对面的穆琮对上目光,穆琮冲着他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神情,显然已经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
穆琮可以心平气和,小王爷却不能。
他额上绷出了清晰可见的青筋,死死的攥紧了拳头,他愤怒于这桩稀里糊涂的婚约,愤怒于对方敢把主意打到道士身上,还愤怒于一个女子的终身大事就被这些人当成冰冷的筹码来回算计。
他的母亲就是这样,远离故土,背井离乡,然而他母族那些人却出尔反尔,一缓过气数就主动撕毁了调停的约定,若不是老皇帝心存善念,他们母子两人兴许早已死在了深宫的枯井里头。
“你他妈——”
小王爷磨着后槽牙,磨出了咯吱咯吱的动静,他只差一点就对使臣挥起了拳头,他只差一点就能将这种伪君子打到屁滚尿流,可有人拦住了他,这个人还不是他哥,而是他身边的道士。
“……清霄?”
他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语气沙哑的唤了道士一声。
“脏。”
道士拉着小王爷的手放到自己膝上,酥饼的芝麻油蹭到了小王爷的手背上,他便光明正大的扯过茶桌上的云锦茶席,仔细给小王爷擦了擦。
道士没有动武,也没有做出徒手拍碎桌子的武力威慑,和小王爷相比,他平静得过分。
“我们睡过了,他们也快了。”
他甚至还额外伸手指了指穆琮和屋外那个偷吃了他两块酥饼的统领,将婚约这件事情的可能性彻底捻灭。
“所以,婚约不行,打仗可以。”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世间百态,心思澄明的穆珩只有一个,他既然要陪着他的阿行结发不离,那就意味着他要搅进纷争乱局。
但他什么都不在乎,他是一意孤行的剑客,不是求善求全的仙人。
他要护着穆珩,也要护佑与穆珩有关的一切,至于那些会因此到来的纷争乱局,他大可以执剑扛下,毕竟于他而言,挑红烧鱼的鱼刺都比打仗这种活有难度。
第18章
使臣走后,小王爷和道士没有直接回府。
小王爷既高兴又不高兴,他一方面为刚才那件糟心事感到愤怒,一方面又为道士再次给他出头而欢喜,至于有人惦记他皇兄屁股这件事,他直接没头没脑的忽略掉了。
好在这个世上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就给道士多加一盘晶莹剔透的鲜鱼片。
小王爷心绪难平的功夫,穆琮兴致勃勃的亲自布上了菜,统领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帮他挽起总是往锅里掉的袖子,一贯端正肃穆的面上带着可疑之极的红晕。
整个屋里,唯有道士是在专心致志的期待火锅,他正襟危坐,目光灼灼,薄唇轻抿成一线,拿着筷子的右手准备充分,拿着勺子的左手蓄势待发。
“清霄——”
小王爷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狗狗眼,咬着筷子尖尖蹭去道士身上,道士被他蹭得手上一抖,刚夹起的鱼片转眼就从筷子中间掉了下去。
鱼片嫩滑,本就不好夹取,道士屏住呼吸,再次全神贯注的举起筷子,下意识把碍事的小王爷往边上轻轻推了一下。
“道长……”
小王爷心中的愤懑还没过劲,冷不丁被道士冷落一下更是觉得莫名委屈。
藏在他灵魂深处的小奶狗开始眼泪汪汪的蜷缩成团,可怜兮兮的呜嘤出声,最后又用前爪抱紧了自己的小尾巴,空留两只后脚直愣愣的蹬着。
——道长不爱我了。
小王爷皱着鼻尖,委屈巴巴的如是想到。
他知道当今的天下是个什么局面,他也知道他身为皇室血脉,终究是要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的。
他不怕打仗,不怕吃苦,不怕受伤流血,不怕再碰见像刚刚那个使臣一样恶心的小人,但他害怕他的道长也要和他一起经历这些事情,他害怕他的道长会因为这些事情而不再喜欢他。
道士是孤山上的仙人,不蒙尘,不入世,不涉纷争,世间百味百态,他应当接触的是好吃的美味和好看的美景,而不是权利相争和贪婪人心。
小王爷思绪重重,眼里没了光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突然开始想念北境了。
他透过锅上晕染的水汽看向道士清冷单薄的眉眼,淡淡的水雾像是孤山上的云岚,终年不淡不消,每当他爬上山巅,他就能看到道士在那里沐着风雪修炼剑式,乌发高束,身形俊逸,一身素色的道袍随风飞起,与天地同生,与山石相融,平和得让人心安,
“道……唔!”
十几秒之后,小王爷的思念戛然而止,他傻呵呵的眨了两下眼睛,稀里糊涂的被道士塞进了一片烫熟的鱼肉。
鱼肉搭配的蘸料味道很淡,更多的是鱼肉本身的鲜味,道士给他夹了很大的一片,切成蝴蝶型的鱼片中间有一段小小的鱼皮,从下锅烫熟到沾上料汁,一点也没有碎掉。
“好吃吗?”
“……唔!呼——好吃。”
小王爷被烫得合不拢嘴,一时也顾不上伤感深沉了,只知道一边呼气一边点头。
得了小王爷的肯定,道士眉目间泛起了一点浅浅的笑意,就像是自己亲手做得饭菜得到了小王爷的认可一样。
道士笑起来的样子依旧像个尘世之外的仙人,他眼里干干净净的,只有小王爷一人的倒影。
孤山上的冰雪早就化了,小小的野花开在千丈绝壁上,是代表着春日的浅紫色,尽管渺小微薄,却始终静静的开放着。
小王爷被烫得不亏,舌尖连带心尖,他心头狠狠紧了一下,赶忙伸手将道士揽进了自己怀里,接过了涮锅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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