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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安一隅(近代现代)——Shrimp

时间:2020-08-06 10:26:11  作者:Shrimp
  他站在楼下小口喝着,在墙角躲避着冷风,用半空的罐子滚来滚去地暖着自己的手心。
  然后他看到了李隅,一个他怎么也不会认错的人。
  尽管因为风太大,他黑色的连衣帽檐压得很低,灰绒围巾也完全簇拥住下半张脸,但阮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和戴着墨镜口罩的白疏桐并排走着,脚步都很轻,靴子,高跟鞋踏在地上,笃笃的,影子在光滑的玻璃幕墙上游弋着,很快回到公寓里去了。
  阮衿感觉自己被击碎了一次,但是他又强行把自己拼凑起来了。他去停车场等了一会,期间接到了周白鸮的电话,他说,“啊,我前几天见到李隅了,他挺好的,没什么事,我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告诉你一声。”
  “他是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星期一啊,怎么了?”
  阮衿想了一下,今天已经是周末了。
  至少有一个星期,李隅待在塘市,但是他却没有回去。阮衿给他打的电话打不通,见人也见不到面,他这才确信了,李隅,他是刻意跟他断掉联系的。
  到底是怎么了,李隅一定要把他排除在外,把自己推出那个世界外。白疏桐,这位大小姐可以帮上的忙要多的多,阮衿即使再嫉妒也必须承认这一点。
  所以李隅是做出决定了吗?他选择用冷暴力的方式和自己结束掉这段畸形关系,哦,他要选白疏桐了?
  但是李隅,等待真的太令人煎熬了,他是不是在惩罚自己,让自己也好好尝尝那种永无止境的,被抛弃的窒息滋味。
  于是说好的承诺不做数,说好的期限不回来,他明明是个特别守信的人,是对自己刻意这样的吗?。
  三个月之前,他们深陷在一些暧昧的甜蜜中,接吻,上床,一切都很和谐。然后李隅突然对阮衿说,我要离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还是在书房里,天气很晴朗,晨光熹微地抖动着,挂在李隅的肩头。他很专注地看吻着阮衿,阮衿能看到书架上的圣经,这一幕是不是似曾相识,阮衿朦胧地想,然后嘴唇上猛地一痛,被牙齿咬破了。
  李隅嘴唇上沾着他的血,他轻声笑着说,“想尝尝一脚踏空的感觉吗?我尝过。”
  然后他在阮衿的视线范围内彻底消失了,原来,这真就是献给情人的最后一吻。
  妹妹阮心的声音也在耳鸣中忽大忽小,“你以为你躲得过吗……面对现实……”
  面对现实……他再也等不下去了。轮到他头上的人间蒸发不过三个月而已,李隅就快逼疯自己了,他很难想象七年将会多么漫长……什么侥幸,顾虑也不想有了,全他/妈的说出来,和盘托出吧,比说那些虚假的问候“你好吗”“你忙吗”要好得多。到时候李隅再给他重新量刑也好,总比现在给他宣判无期要强得多。
  他还有好多话没说,李隅他不能……不能这么对他。
  阮衿忽然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了,因为他看到了李隅的卡宴车头驶出来,他迅速开车跟上,但很可惜,没到五分钟,很快被李隅察觉到有人在跟着,于是他就被甩开了。
  李隅的车忽然拐了弯,而阮衿被迫停在骤然亮起的红灯前,茫茫的,灰色的车海延伸向远处啊,到处都是岔路口,偏偏就他遇到了红灯。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阻碍,这么多的问题,他就那么跟丢了李隅。
  并且阮衿发现目前他面临的状况又是如此,那种可怖的循环再次降临:当他以为一切都向一个好的地方发展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李隅突然拐弯了,他就是跟不上李隅的节奏,永远,永远都差一点。
  从前是,现在也是。
  阮衿闭着眼睛在方向盘上趴了一会,心中默数着秒数,然后一脚油门开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鲤鱼这回真不是故意的,三个月忙活着就是为了干掉渣爹呢……
 
 
第90章 初雪
  晚十点的时候,李隅的车停在了梧桐街的附近的空地上。
  他和张鹏见了一面,然后把钱结给了他,就用很像电影里的手提箱子。两个人在路灯下面抽了很久的烟,口里呼出来的冷气和白烟混杂在一起,不分你我。
  张鹏蹲着,装满钱的箱子被夹在膝盖和胸口之间,“我什么时候可以能见一见她?我想看看她在哪儿。”
  李隅则是站着的,他把烟抖掉了,冷飕飕地立在料峭的风中,“我还没找到位置,但还得再等一会儿,我到时候联系你。”
  “好,抱着这么多人的钱呢,我不敢在这儿久留。”张鹏把箱子掂量了一下,然后抱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远处了。
  地上有一滩结冰后反光的积水,亮堂堂的像一面打磨过的铜镜,只能模糊地映照出他的影子,李隅把烟熄灭在上面,然后他的电话就响了。
  这个号码的联系人真的很少,只有他想联系的人才能打通。
  来电显示是“小甲”,他找人盯着阮衿的那个人。
  他的确没出A国,但前两个月他走得很远,去各个地方找人,有的地方甚至连信号都没有,他也会想起阮衿。
  他收到了阮衿的消息,发来的逗猫视频,附带一句“一切都好,它早上吃了一只飞蛾,吐出来了,但是我喂了益生菌,没什么异常情况。”
  除了封面之外根本什么都加载不出来,一直停留在缓冲的圆圈上,不停地旋转着,然后还是旋转着。
  他的那一句“那就好”也根本都发不出去。
  他跟着那些扛着摄像机拍纪录片的人来的,没想到那里有些奇奇怪怪的风俗,什么都不准拍,他被当做同伙,手机一并让村寨的村民抢走了,SIM卡被折断成两半,手机则在一块青石板上被砸得稀巴烂。
  全他妈都给砸碎了。
  后来辗转回到市里已是秋天,枯黄的叶子一片片的往下掉,他感觉自己在山里被困得并不久,但是好像已经是深秋了……同行的人问他,“你不打算买个新手机吗?把号码重新弄回来也会方便很多……”
  “算了吧。”他把眼睛一闭,“还有很多事都没有做。”
  李隅觉得自己有点悲观主义,就让一切顺其自然。他和阮衿分开的时候他也有不习惯,可那样亲密相拥的关系同样让他觉得深陷泥沼。
  “但家里人不会想你吗?”
  他本来说我没有家人,又想说没有人会想我,可是在闭上眼之后,脑中浮现的却还是阮衿的脸,好像是黑暗中点亮的一簇烟火,噌地一下,伴随着那种掀开打火机的声音,他就出现了。
  小甲的名字还在屏幕上闪动着。
  他接通之后里面的人冲他急促地喊,轰隆隆的风声扯着电流滋滋作响,听起来像在往前奋力跑,“老板啊,你现在人在哪儿啊,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但你能过来一趟吗?”
  “出事了?”李隅感觉自己太阳穴跳动了一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晚突然跑去喝酒,然后喝多了,在路边吐得稀里哗啦的,我去扶他,他以为我是坏人,给我头上忽然就来了一瓶子,我脑袋现在还流着血,嘶……有点头晕……喝多了的人怎么力气那么大……”
  他又絮絮叨叨向李隅实时汇报了阮衿现在的情况,在梧桐街上,正往前跑呢,见到拐弯和胡同就钻,就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幸好是件白色的衣服,在夜色里还算清晰可见,不然真两眼一抓瞎,完全追不到人。
  “哪儿?”李隅本来默不作声的,听到关键词就问了。
  “梧桐街啊……”
  李隅不再盯着那滩结冰的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公交站牌,赫然写着梧桐街三个字。
  时隔三个多月,他第一次见到阮衿,累了之后正靠在路边一排发亮的自行车上,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小丛堆积的新雪。
  虽然温度早已经在零下了,但今年的初雪,好像依旧还没有下过吧,李隅忽然想起这一点来。
  走近了一看,阮衿怀里还抱着一个深绿色玻璃啤酒瓶,他俯身把那个瓶子抽出来,但是阮衿一下就睁开眼睛了,那眼神有些呆滞,脸颊也很红,一副被酒精弄得晕晕乎乎的表情。
  “啊,你回来了……”他连嗓子都是哑的,像水面下的砂砾,但是仍然在笑。
  李隅把他那个酒瓶拿出来,扔到旁边的铁质垃圾桶里,听到了碎得稀烂的声音,他给出的一声答案是“没回来。”
  “我猜也是在做梦……”阮衿继续靠着后背那个自行车,脑袋歪着,闭上眼睛之后眼前是一片漆黑,“或许我产生了幻觉……”
  李隅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人绵软得像一根面条,连站都站不直了。
  一旁站着捂着脑袋的小甲,他看上去有点狼狈,额头上被砸出了点血,李隅把钥匙递给他,“我车在那边立交桥下面,先帮我开过来,然后你再去医院。”
  “唉,小伤啦,Omega的劲儿能有多大。”他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接过钥匙看了一眼阮衿,“但是前三个月他都还算正常的,他今天开车去了你的公寓。然后又在街上随便乱开,我不知知道他要去哪儿,最后开到这边,买了很多酒喝了。”
  阮衿歪倒在他肩头上,叹息着说,“我要跟你好好道一次歉,我真的太对不起你了。因为我的这三个月……不说了,其实跟你比起来,压根不值一提。”
  李隅没想到他第一回 见到他之后会说这件事,一个“对不起”忽然之间那么轻易地说出来了。这时机不对,而感觉也很微妙,可他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骤然砸出了一个洞。
  “我现在有点……说不清话,等醒了,我再郑重其事地跟你说一次,把所有事情都讲清楚。”他真是醉得不轻,郑重其事四个字的咬字很重,都快咬到舌头。
  那些完全是没有立场的,他那些矛盾的胡思乱想,其实居于摇摇欲坠的高墙之下。喝下第一口酒他就完全弄明白了,他跟李隅这一次究竟是如何开始的,原来李隅一直比他看得清楚。
  他从其实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比任何人都自由。没有人需要跟炮友产生性之外的联系,他对自己稍好一点,他们亲密一点,自己就容易得寸进尺,拎不清关系。
  把这一切好好理清楚之后晾干,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为什么突然跑去喝酒?”李隅面无表情地扶直了阮衿的身体。
  阮衿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还有那个垃圾桶,开始答非所问:“现在这不是酒精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也不只是道歉这一件事。你走之后,本来我很想不通,但是一喝酒,我马上就想通了,很多……的事。”
  李隅看着阮衿发红的脸,眼睛眯缝着,感觉他既清醒,又很不清醒的模样。李隅就想问,你到底想通些什么了?这三个月,连我都没能够想通的事,你比我聪明。
  过了会儿小甲跑过回来了,表情很尴尬,“额,老板,你车胎被人扎了,四个轮胎全都漏气了。”
  这是个很似曾相识的境况。
  上次张鹏好像是提醒过他的,让不要把车往这儿附近停,说附近什么人都有,难免有仇富的,但是这次他又重蹈覆辙了,犯了和从前一样的错误。
  “那你先走吧。”李隅想了一下,对小甲说,“我待会儿自己拦车。”
  等小甲走了,他才侧过脸,看着歪倒在他肩上的阮衿,又要往地上倒,被他拽住才刹住车。
  “你别管我了,你也走吧,等你不忙了我再……我再找你……我会找你的说清楚的。”
  阮衿站稳之后打出了一个嗝,于是那句“你也走吧”听起来好像一个哽咽。
  但忽然之间下起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好猝不及防,就在今夜降临了。
  雪屑像细细的盐粒一样落下来,在橙黄的路灯中旋转着。眼前这个梦幻泡影一样的人的脸,这真的是李隅吗?阮衿晕头转向的,尽管贴得很近,他还是向多走了一步,甚至紧贴着对面人的胸口,踮起脚来看。真的好奇怪,他都能感受到那些铺面而来的呼吸,能看清他睫毛上那几颗正在融化的,变得半透明的雪粒,却看不清眼前人完整的脸。
  但眼前一暗,因为他后面羽绒服的连衣帽被人拉上了,视线被帽子边缘的大簇绒毛给彻底遮住了。
  阮衿身体一轻,膝弯也被手稳稳地架住,脚底彻底离开了地面,阮衿感觉自己好像被背起来了。
  .
  李隅背着阮衿顺着街道往前走,得注意脚下避开那些结冰的水洼,还没从狭窄的小道绕到出大路口,那些细雪已经逐渐由小转大了,大片大片的,地上的雪很快堆积了薄薄的一层。
  阮衿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边,细细碎碎的,带着热气呼在他耳垂上,“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你刚刚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唉,你真的不懂。”
  李隅感觉自己的肩膀还被轻轻捶了一下,仿佛是对他感到无奈一样。
  他有点莫名其妙地笑了,笑了之后他把阮衿往上颠了一下,又忽然意识到笑出来真是一个特别久违的表情,“你不说我要怎么懂?”
  “我在街上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想找你,但遇到很多个巷子,你总是先拐弯,我追不动你的影子,所以要说的都来不及了。”阮衿的脸埋在李隅的围巾上,那触感很温柔,他感觉自己很舒服,想睡过去,“我之前总想跟上你,不管你做什么,我想和你一起,感觉一起会有用,但其实……”
  李隅仔细听着那些胡言乱语,他把脸稍侧过来,“其实什么?”
  “你别回头看。”阮衿把他的脸推向前面,然后蹭了一下他的后颈,“等人很累,等人赶上来更累,你继续往前飞,别再回头,把我放在这儿就行。”
  李隅没说话,雪已经下得很大了,鹅毛大雪,普天盖地的,阮衿帽子上堆着的雪滑落到他肩膀上,他感觉自己认不清前面的路了。
  这一场初雪就像逐渐收拢的大网,点连成线,线编成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很难从中走出去。
  怎么走出去?起点在这里,终点也在这里。
  斑马线都被雪掩住了,斜对面是那些红色的塑料大棚,夏天的时候有很多人吃烧烤,馄饨,李隅一闭眼睛,就能回想起那些栩栩如生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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