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是灰尘,它们从天上来,并不肮脏,在融化之后很多东西就再度出现了。
阮衿趴在他背上讲了一个故事,“我跟你说,以前我看过阮心小时候的一个绘本,讲一个叫露露的小女孩,她不会游泳也不会飞,她的小鸭子也是,所以她天天带自己鸭子去池塘看别人怎么游泳,怎么飞……你知道结局是什么吗?”
阮衿喝多了话真的变得很多,絮絮叨叨,嗡嗡嗡的,像只小蚊子似的,有点好笑。李隅也不知道自己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喝多的人聊童话绘本之类的东西,“嗯,她学会了游泳,鸭子学会了飞。”
虽然有点逻辑不通,鸭子并不会飞。
“哈哈,不是的。”阮衿好像是猜到他会这么回答,“就每天就那么过,什么也没学会,但依旧很开心。”
从马路中间走过去,对面是这周围唯一像样的酒店。
李隅感觉自己被搂紧了,阮衿好像是哽咽了一下,“所以……我发现我不是一定要跟着你,追上你,之前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想跟着,对不起,那样子很讨厌吧?”
“没有。”李隅回答的很简短。
“之前我跟你发了好多好多好多的废话,我希望你没看到。”阮衿在酒店门口被放下来的时候还在贴着他说话。
李隅呼出了一口白雾,“没看到。”
“那就好。”阮衿低下头,点了点,“我也不想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话。”
李隅感觉自己被那双温柔的黑眼睛凝视着,他们中间是纷纷扬扬的雪,发丝上,肩膀上都是雪,然而就仅仅只是对望而已。
“我爱你。”阮衿看着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努力咬得很清晰。脚下踉跄了一下,又马上站直了,然后露出那种如释重负的轻笑,做梦一样眨了一下眼睛,“我说完了。”
我爱你。
万语千言都被一只手攥成紧实密集的一团,简短的三个字,就像掷出雪球一样砸中了自己。
李隅甚至往后退了半步,不,是因为真的有个雪球砸中了他的胸口。
酒店大厅里有个跑出来玩雪的小孩儿,态度特别嚣张,还冲他做了鬼脸。
李隅伸手弹了弹自己的领口,用眼神把那小孩给吓退了。不过他能吓退别人,阮衿却还好好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阮衿的身上,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阮衿把他往前推了他一把,“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阮衿不是找李隅要一个答案的,阻塞着的他所有勇气的,就是这一句话,这是他的塞子,拔下来之后剩下的什么都好说了。
在尝过和李隅感同身受的煎熬之后,阮衿就不再把自己局限在那一隅扭曲的嫉妒和酸涩之中。
他真心希望李隅一切都好,也不再纠结他到底爱谁,如何想自己,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的酒醒了,面前站着的人也是真的李隅。
李隅看着对面的阮衿,那鼻头是红的,里面没穿厚实的高领毛衣,脖子就赤裸在风雪中,他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然后一寸寸绕了上去,缠紧了的时候他把阮衿拉近了,口里呼出的白雾弥漫在两人之间,“等着我。”
三个月走的时候他都没开口说一句让自己等,阮衿一边感觉自己被李隅的体温裹住,一边眼眶在逐渐湿润,洇湿了一小块围巾,“我知道,我等你回来给我重新判刑,你别这么轻易放过我。”
李隅应该是笑了吧,眼睛弯起来,睫毛上的雪被抖下来,他说“不会的,我这人还比较记仇。”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坦诚,这么平和的好好讲话。
虽然很短暂,短得阮衿想把这几十秒从自己的人生中剪下来好好珍藏起来。
李隅转身走了,那丛丛风雪被刮起来,遮掩住了他黑色的背影,阮衿的手紧紧地攀扶在李隅的灰绒围巾上,用力攥紧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冲着李隅的背影大喊了一声,“李隅!”
于是李隅停下了脚步,在风雪中回头了。
阮衿站在檐下快速而大声地说,“高中时候我给你写了个圣诞节贺卡,你早就可能不记得了,没署名也不知道是我。但我写了‘祝你所有的梦都实现’,那句话是真心的,直到现在也是一样,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李隅冲他挥了挥手,面容都被大雪彻底吞没了。
在转身之后,他的话被风裹挟着送过来,“我记得是你。”
作者有话说:
阮衿讲的那个绘本故事是几米的漫画《露露的功课》,话说写这章满脑子都是韩剧。够甜了吧,进入新阶段了。鱼鱼下次归来就好啦
第91章 停显
如果不是早上起来,李隅留给他的那条围巾还抱在怀里,阮衿可能真的觉得,那只是自己昨夜做的一场梦。
虽然没有到喝断片的程度,但他还是都没弄清楚,李隅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白天他满城转悠寻人无果,晚上喝多了之后又神出鬼没地出现了。
“你真的很奇怪。”阮衿对着那个围巾说的,他知道自己脸上带着笑。
后来几次阮衿出门,没再继续怀揣着那些食不下咽的伤春悲秋,终于觉察到好像有个人一直在跟着他。那个人始终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偷偷从树梢上探个头,观望着,一旦察觉到阮衿在回头,马上就缩回去了。
不过既然被察觉,就总要被抓包的,阮衿把人给逮到了。
那人头上还缠着一层纱布,看上去有点窘迫,阮衿站在街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请他喝了杯奶茶。
阮衿问:“是李隅让你盯着我的吗?三个多月,你都一直跟着我啊?”
小甲有点发憷,“啊,没错。”
“不好意思啊,那天我把你给……你的头,现在是已经没事了的吧?”阮衿指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我好得很。”小甲下意识也去抚摸自己缠着绷带的额头,“喝醉酒都有这个防范意识其实很好啊。”
“你还受伤了,这该算工伤吧。你还是回去休息,以后不用再跟着我。”
“我也是拿钱办事的,你人这么好,那就别再让我难做了。”小甲看着阮衿,一副极不信任的样子,“况且,你要是再跑去酗酒怎么办?”
阮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仅一次的“醉酒”给夸张成“酗酒”这么严重的说法,“我没有酗酒,就是一次喝多了,而且以后也不会……”
“你还开始抽烟,前段时间是抽了不少的吧?那次送你妹妹回去,你在墙根底下连续抽了五根。”小甲给他比了个“五”的手势。
阮衿简直瞠目结舌,心里不由得打起小鼓来,“连抽烟这种事你都要跟李隅去报备吗?”
“这倒没有,他说没碰到什么特别反常的事不要联系他。但如果你哪天发展到一天半包,一天一包,我可能就必须去报备了。”
“你不用跟他说,而且我本来就没上瘾。”阮衿把揣在口袋的烟盒拿出来,当着小甲的面一把给捏瘪了,然后丢进垃圾桶里。和李隅见过面之后他再没抽过一根,酒精,烟草这些东西,本就是用来麻痹因为思念而变得敏锐脆弱的感官,“以后不会再抽了。”
“所以和他见过一面好多了吧?”小甲笑着说,上下扫视了一下阮衿,感觉有点细微不可查的变化。
“是啊。”每次和李隅再遇,他感觉自己像走进了一场雨,虽然有时候会很冷,但是无一例外会把人浇得更清醒些。
包括第一次他见李隅之前,那时候脑子在想什么来着?那时候还想死吧,什么生活太艰难啊真的活不下去之类的,诸多不成熟的想法。但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虽然还有一点儿艰难,总是差一点的艰难,但他又相信生活很快会好起来了。
李隅留给他的围巾,现在上面残留着一点儿那天揉碎的冰雪味儿,淡漠的,又有点柔软,他的脸埋在里面,“我现在挺好的,真不用再麻烦你继续看着我了。”
小甲有点如释重负了:“我差不多被你说服啦,不过主要不是你自己的问题。他跟白峻交恶,李胜南也还半死不活着,其实不是很放心就那么一走了之,但是没有办法。”
“原来是这样。”这么一想,凯蒂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李隅的眼线……里里外外,全都是他的人。阮衿觉得自己那前三个月简直过得云里雾里,就像一个视野狭窄的傻子.
阮衿伸手扶了一下额头,然后换了一个坐姿。他感觉自己像个哪都不能放的累赘,总让人牵肠挂肚,可他现在偏偏最不想要的就是这样,他让李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绝对是出自真心地希望他心无旁骛,放手去做,而不是心中惦念着什么东西。
他对小甲说:“那他希望我应该怎么做?我待在哪儿会更好一些。”
“他没有要你怎么样啊,反正待在哪儿都不一定绝对安全。”小甲用力吸了一口奶茶,看了看外面的冬天的太阳,一圈白晕正埋在云层里,整个天空的半边都是光的漫反射,“或许他的意思就是,你现在想要去哪儿都可以。”
是这样吗?去哪儿都可以。
他对李隅的期许,也同样是李隅对他的期许吗?
小甲抬手看了一下表,“嘶,遭了,我得先走了,我还得帮老板顺手找个文件。”
阮衿一听李隅的事倒是很上心,“现在很急着要吗?”
“是啊,帮他找好几年前的一份抵押合同,说是晚点Tiffany下机场就等着我给送过去呢,嘶,挺麻烦的,十万火急呢!但老板也记不清搁哪儿了,是夹在书里了还是……”
“我帮你一块儿找吧,这些东西我还算熟。”
想着是类似年终归档文件之类的事情,阮衿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出一份力。
小甲也很痛快地领着他去了。
.
一直到了李隅的公寓,这一次真正走进去了,阮衿才觉得这偌大的房子里居然一点活气儿都没有,不知道是因为装修风格比较性冷淡的缘故,温度也莫名很低,就跟那种刚装修好的新房一样。
墙上有几幅简洁的装饰画,都是形态各异的猫的黑色剪影,卷着尾巴的,舔舐爪子的,弓着身子,看上去是优雅又俏皮的模样。
而唯一显得温馨些的就是客厅里靠墙摆放的一个小麦色的猫爬架,像棵树一样,摆在那儿有种古怪又可爱的突兀感。
阮衿看着,如果不知道这家主人是李隅的话,也能猜到他的性格,大约是个性情冷淡但是的确是个很爱猫的人,他能想像出撒泼能从这边沙发靠背上一溜小跑过,纵身一跃到那边垫子上,最后再蹦上这些猫爬架……
“去书房啊,别发愣了。”小甲推了一把阮衿的肩膀。
“我不知道书房在哪儿,你先带路吧。”
小甲一脸见鬼又后悔得要命的样子,压低嗓音道,“什么?我以为你来过才带你进来的,原来你没来过他家啊?”
“没来过。”
上次稀里糊涂的来了一次,阮衿只能说,幸好李隅没看到他那副狼狈的鬼样子。
“算了,既然都已经进来了。”小甲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带着阮衿走向书房里面,李隅的文件其实都整理得挺好,按顺序分门别类,索引入盒,陈列整齐,全都被关在玻璃文件柜里。
在文件柜里找了一阵之后无果,“或许真的夹在书里了,是C国的不动产抵押合同,包括林地,房产,还有一些别的……”
话说着,举目望去,说真的,李隅的书架看得人有点发憷。
因为整整排满了一面墙,共有七层高,翻找起来还真是个很大的工程,而且仅凭一个人还真挺难拿找到。
小甲站在梯子上面翻找着递送书籍下来,阮衿在下面接着,一本书一本书像流水线上的产品源源不断地输送下来,杂七杂八的,也不仅仅只是书,财经周刊,原文小说,黑胶唱片,还有诸多重得像砖头一样的大师影集。
那些书不断地被传递下来,从低到高,从现在到过去,阮衿有种自己在时光和河流中艰难地逆流而上的错觉。
越来越多熟悉的东西落下来了。
小甲在上面笑,适时地吐槽道,“我以为老板不会喜欢看漫画,就算看也是热血民工漫吧,没想到喜欢这种啊。”
那是一整套未拆封过的日本少女漫画,上面用蓝色的曲别针卡着周白鸮的一张生日贺卡,蓝色水笔的字迹已经褪色了,“生日快乐!你上回在我家看这本看得还挺起劲的啊闷骚男!被我抓住还不承认,不知道你好这口,送你一整套,不用谢了。”
李隅都没拆开过,看来也不怎么喜欢,阮衿笑了笑,轻轻地搁在了手边。
“这是?里面还有水?”
阮衿循声抬头去看,小甲递下来一个白色的塑料瓶,感觉到里面的重量,想晃一晃,被阮衿稳稳地接住了,“是洗照片用的,你小心点拿,有毒的。”
小甲一边迅速地继续翻找着文件,一边好奇地问,“你也懂这些?”
他还以为只有自家老板李隅喜欢弄这些,有一次来,不见李隅人,他在书房隔壁的暗房里待着,房门启开了条细窄的缝,里面很暗,只透露出一片凶险不详的红光来。
当时小甲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走进鬼故事片场,后来才知道李隅是在暗房捣鼓照片,他闲暇时间很少,但是仍然尽量保留着曾经的一些爱好。
“我知道一点,只能算是了解。”阮衿很平静,那些也是李隅告诉他的。
当他们开始热恋的时候,李隅对摄影的兴趣已经从单反转向了胶片。那时候在学生公寓的条件有限,他就把卫生间改造成自己做黑白放大的暗房。他乐意把他的爱好和阮衿分享,会在阮衿提问的时候讲解什么是放大机,如何调配好冲洗底片的药水,又该怎样去做硬币测试。
那些基本知识,阮衿依旧还是记得很清晰。
他很难忘记在那昏暗暧昧红光之下李隅专注的侧脸,堪称好看得惊心动魄,就像在做什么药理实验一样,搅拌棒在烧杯里缓缓游移,戴着胶手套的修长手指捏着长夹,抖动着薄薄的相纸,间隔一分钟从显影水里换到停显水中,最后投入定影水中,从所有动作都有条不紊,从容不迫。
73/95 首页 上一页 71 72 73 74 75 7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