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少爷,你说这巧不巧?”
柳青羡第一次如此寡言。
到了营地,容楚跳下来,双脚刚一沾地,便拽着柳清羡进了自己的营帐。
“阿楚——”
话音未落,霸道将军的手便已搭上了他肩膀上的衣领,“承不承认?”
“阿楚,我真的不是——”
衣衫滑落,露出了后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疤。
柳青羡哑口无言,嗫嚅半晌,“……哈哈,好看不,我找别人给我画的——”
后面的话伴着一声闷响陡然打断,容楚道,“到底怎么样,你才会承认?”
柳青羡一脸无辜,“承认什么?阿楚,你——”
后面的话突然消了音,因为那个从小都是被他追着跑还一直追不上,怎么也不肯回头瞧他一眼的神邸,突然阖上双眸,无比虔诚地在他蔓延到左肩的伤疤上轻轻吻下。
“阿楚……”
容楚的手移到了他的腰封上,“你上一次跟我说的那本书,书里是怎么写的来着?就是——那本名字特别长的书。”
“阿楚……”柳青羡,“别……”
“别什么?”
“别这样……”
“哪样?”容楚明知故问。
柳青羡似是叹了口气。
“这可是你招我的。”
话音未落,一番天旋地转。
接下来,容楚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整整一天一夜,身为大将军的容楚不见了踪影。
有士兵问,“要不进账去看看?”
又一士兵道,“容楚将军的帅帐你也敢闯?”
异口同声道,“将军肯定没事,我们要是去了,会被乱棍打死的!”
第四天,容楚将军才终于觉得身子没那么沉了。
容楚将军浑身无力,然而某人却“吃饱喝足”“大快朵颐”了一番。
刚手忙脚乱地把白色内衬穿好,某人的一巴却已抵在了她的肩膀上,紧接着,一双手臂环了上来,“阿楚……”
容楚一阵头疼,“别喊了……”
是她错把大尾巴狼当成了柔软可欺的小白兔。
那本破书怎么写的来着?
她霸道,他柔软可欺?
容楚简直想把那本书狠狠拍在那写书人脸上。眼睛不要可以捐献。
……
自那天起,她的军营里突然多了一个美人军师。传说军师长得花容月貌,但每次随容楚将军出行总是遮得严严实实。但借着那人逆光的身影来瞧,不难想象,那人绝对是个美人坯子。
可美人军师身体娇如弱柳扶风,走不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容楚将军也破天荒的每次都怜香惜玉,这简直是史无前例。
战事胶着了三月之久,终于接近尾声。
那日,陛下差贴身内侍前来慰问,自然也听说了美人军师的名号,便借着久仰大名之由欲要一睹芳颜。
可容楚将军却皮笑肉不笑抬手拦了下来,只道,“美人体弱,不便引见。”
说完,军帐里十分配合地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内侍只好“铩羽而归”。
待打发走了内侍,容楚这才进了帅帐。
“怎么样,我刚才演的如何?”美人军师歪坐在椅子上,一双满含风情的双眸似远山之黛,清极冽极,像是直直要看到人的心里去。
“甚好。”容楚不吝称赞,“多谢军师。”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前半句还蛮正经,后半句却画风突变,“不过,若是你真要谢,必得好好重谢一番……”
容楚眉间一抖。
……
回常安城的路上,一阵阴风忽起,主帅与军师皆不见了踪影,却无一人察觉。
深林里,高入云霄的山峰映着惨白的月光,吐落一池清泉流响。白袍招展的男子银发浩渺,眼尾一颦一蹙间尽是风情。
“小家伙,转眼就这么大了呢。”银发男子轻声一笑,目光含着笑落在柳青羡身上。
他徐徐道来,白袍渡上一层清寒霜白,端的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让我想想,自十六岁起到今日二十一岁——足足五年……你身上的妖兽之血——也该发挥作用了吧。”
“啊!”一声压抑的痛呼,柳青羡忽然全身痉挛起来。一开始他双目赤红,口中不断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那身体里势薄力弱的一半人之血脉在垂死挣扎,而那妖兽之血却在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残存不多的理智消磨殆尽……
八岁的容楚于摘星楼前许了个愿,“我想成为一名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当时,摘星楼的主人国师虽已窜逃,音讯全无且不知所踪,但若是有人前去祈愿,仍旧是有求必应。
当时,容楚的父亲容与年纪大了,且因着战场上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身体每况愈下,这让容楚很是担忧。
虽然他们父女俩一向关系不好——因为容楚的出世换来了她母亲的离世。所以自小,容与就十分不待见她。容楚于是每天就自己待在院子里练剑。
或许是受父亲的熏陶吧。从小,容楚就想当一名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即使将来有一天很有可能不会善终,但她还是觉得,这样的牺牲,虽死犹荣,虽死犹生。
可是,容与并不想传授给她武艺。容楚百般恳求也不见容与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直到有一天,容楚听说了有求必应的摘星楼。
本来是打算偷偷摸摸一个人溜去的,可柳青羡却非要死皮赖脸地跟着去。
容楚拗不过只好应下。
这祸根自那个心愿许下之时便已种下了。
许了愿后,容楚突然在武艺上大有精进,十五岁便通过了武将的应试选举,十六岁便以副将之名协同主帅带兵打仗。
容楚十八岁时,那年的八月十五正是天下人阖家团圆的日子。可她却被掳至了荒郊野岭,因为满足她愿望的人,要来取走代价了。
未吃完的半块月饼砸在了地上,在容楚消失的那一刻,同她待在一起赏月吃着月饼的柳青羡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阿楚!”
白袍招展的国师悬浮于半空,修长手指上方虚浮着一个装着红色腥臭液体的玉瓶,见了柳青羡被一同召来,他脸上讶色一闪而过,“汝乃何人?”
柳青羡道,“柳青羡。”
国师点点头,“喔,原是后生,当时我执掌凤鸢国时,你还没出生呢。”
柳青羡道,“你是——国师?”
国师似笑非笑,“怎么,如今人间竟还传唱着我的故事吗?”
柳青羡冷讽道,“亡国之徒,自当铭记。”
国师脸上却没有怒意,“话虽如此,但你们这代人的恨意已经不比上一代人的恨意浓了。久而久之,世世代代不断更迭下去,我这个恶贼也就很少有人会记得了。”
柳青羡不置可否。
“小家伙,既然你也一同跟着来了,不如,我让你欣赏一出好戏——可好?”
原本昏迷的容楚突然苏醒,但双眸里的色彩已全然由无尽的空洞所代替,柳青羡见状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容楚的手臂。
“阿楚,你——”
容楚却挣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忽然,四面八方传来野兽的声声嗥鸣,同是一轮圆月之下,常安城内歌舞升平,一片欢声笑语,荒郊野岭杀伐忽起,尽是哀鸿遍野。
不……停下!
阿楚……求你……
停下。
像是有一柄利刃绞入了心肺,撕心裂肺的疼抽出千丝万缕的枝蔓,撕咬着血肉扎根,争先恐后地“破土而生”,遍及五脏六腑。
一声响指音轻轻落下,周遭终于归于寂静。
一直同源源不断的野兽撕咬搏杀的容楚也终于停了下来。
“怎么样,精不精彩?”
柳青羡说了一句什么,国师没有听清,于是,国师难得的耐着性子重问了一句,“什么?”
柳青羡抬起头,眼角的泪痕惹红了眼尾,他一字一句开口道,“可不可以……换我来?”
国师怔了一下,但他随即又是轻轻一笑,“你喜欢这个姑娘?”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可是,若这是你的心愿。你该支付给我什么代价呢?”
柳青羡却只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虽然立着,魂魄却已沉眠的血人。
国师道,“可是她身上已注入了一半的妖兽之血,若是一下子全部抽取剥离肯定会危及性命。只能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她身上的妖兽之血压制。
这样吧。我这里剩余的妖兽之血你先服下,这样你就会代替她成为我猎杀妖兽的武器。
同时,你也成了她的药引,便也能慢慢为那姑娘剥离妖兽之血了。如何?”
如何?不能如此,还能如何?
柳青羡服下了那瓶妖兽之血。
国师拂袖而去,丧心病狂的笑声渐悄。
又是一片厮杀,不过那个立着的青衣人把昏迷过去的红衣女子保护得很好。
待所有野兽都被杀尽后,柳青羡终于瘫坐在地,他把那人紧紧拥在怀里,俯身于她眉间轻轻一啄。
“结束了……阿楚,没事了。”
那夜的血腥,容楚无从知晓。
因为柳青羡把那些都收拾起来,小心翼翼地尽数藏在了自己的身后。而容楚,却被他好好地保护在温暖的怀里,安然无恙。
回到常安城后,十六岁的容楚因打了胜仗很是高兴,便立刻想着要去摘星楼还愿。柳青羡虽然脸色不好但却还是陪同她一起前往。
今天的柳青羡寡言地厉害,容楚隐约觉得不对劲。
许完愿后,容楚问道,“柳青羡,你要不要也许一个?”
柳青羡并没有像幼时一样说无愿可许,他双手背负在身后,仰着头看着摘星楼前的一棵枯着的参天大树,虽然从里到外都枯了个彻底,却还是历经一个又一个的百世,仍旧屹立不倒。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从树干上系着的红丝绳中取下了一根,他双手合十,那根红丝绳被他珍重地握在掌心交抵之处,他字字虔诚,道,“愿,故人长安。”
话音落下,红丝绳上浮上“愿,故人长安”的字样,末端缀着“柳青羡”三个字。
须臾,红丝绳从他交抵的掌心飞离,自己缠住了一根枯萎的枝桠,一树的红丝绳无言随风而动。
与那柳青羡许下心愿的那根红丝绳邻着的,是一根写着“愿,斯人无恙”的署名为君怡的红丝绳。大概是心愿未成,已经褪成了凄惨的白色,分外惹眼。
容楚道,“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反常?”
柳青羡忽然转身一把抱住了一头雾水的容楚,他沉默了会儿才缓缓开口,“我知你一心报国,但你也多少可怜可怜我,别再像这次一样惹身伤回来。好不好……阿楚。”
“柳青羡,你干嘛突然这么肉麻啊……”
……
终于,最后一丝的理智也殆尽了。
柳青羡终于要支付他的代价了——杀掉生还谷所有的妖兽。
困兽引颈长啸,容楚在一片血污中醒来。
“柳青羡!你在做什么,停下!我让你停下!”
可是没用,对她从小到大都百依百顺的柳青羡,对她视若无睹,对她的劝言置若罔闻。
国师坐在一旁的高石上,右手拖着腮,百无聊赖。
见容楚苏醒后忙热络地招呼,“小姑娘,醒啦?看来你的护花使者做的不错,你身上的妖兽之血已经全被替换干净了。”
“替换?干净?”容楚低声喃喃,“到底是怎么回事?”
国师随手一挥,原本只属于柳青羡的记忆忽然袭入,并在容楚脑海里炸裂开来,刚苏醒了不过一会儿的容楚再次陷入昏迷。
国师打了个懒懒的哈欠,他看着远处的柳青羡,忽然低声自语道,“你做的很好……比我当初做得都要好,你保护好了你想保护好的人。
也罢,放你一条生路吧。”
广袖一挥,杀伐终于戛然而止。将柳青羡身上的血重新淬炼了一遍后,国师拿着他想要的东西扬长而去。
生还谷内,死亡般的寂静。
四处横亘的妖兽尸体中,倒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
第17章 相见欢其三
“走啊……快走啊……”
一片混沌中,容楚听见一人断断续续的说话。
是谁……
“走啊!……咳咳咳……”那人似是咳出了血。
“阿楚……”一声如惊雷炸响。
容楚眼前的漆黑终于被抹出了几丝光亮,透过那光亮,她看到了十六岁的自己,用力地推搡着面前的柳青羡,颇有几分气急败坏,“我让你走,你没听到吗……你走啊!”
那样的容楚是容楚自己从来都不曾见过的。
即便她征战无数,在见到眼前的一面时仍旧忍不住心惊胆寒了一番。
唯一的两个活物瘫坐在无数的妖兽尸体中间,已然成了血人。
“我不走……”柳青羡难得的反驳了一次容楚,他低着头,声音有些难掩的哽咽,“我也想走,可是这里有你——阿楚……这里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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