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孝三年,一天也不能少。
所以,她十八岁那年的死讯,对于还守着父丧的柳青羡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因为政务,她在外驻守,他政务缠身。
分离了两年多,不能相见,思念成疾,突然闻得一人故去,如何能释怀?如何能教他支撑下去?
于是,他为这准妻子设了灵堂。
只待守孝三年期满,他便立刻殉情,去找他的阿楚。
若不是父丧未满,容楚返回常安时见到的,可能依旧是高悬白绫的丞相府,但很可能,会多一具棺椁。
……
十岁的柳青羡立在墙头,手里拿着一把沉重的剑,热情地冲院子里练剑的容楚招了招手,“阿楚,快看!”
容楚停了下来,看过去的时候差点吓没了三魂七魄!
那笨蛋拿着把剑,直直地从墙头上栽了下来。
容楚飞掠而上,以公主抱的姿势接住了柳青羡。
“阿楚,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柳青羡见容楚接住了他,自动忽略了容楚泛红的脸色,一把抱住了容楚的脖颈,“阿楚……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呀……”
容楚道,“柳青羡,你怎么还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你好端端的,拿着把剑作什么呀?”
柳青羡道,“阿楚,你别生气啊……我没想给你添乱的。我听我爹说,当将军可危险了,于是我就想跟你学武艺,将来,我好保护你呀!”
容楚的心微微一动,但面上却不显,“你不是不喜欢打打杀杀吗?”
柳青羡露出为难之色,他抓了抓头发,“虽然、虽然我确实不喜欢,可是不喜欢可以改的嘛……”
“为什么要改……”因为……我吗?
容楚的心跳一时竟乱了阵脚。
柳青羡道,“因为我喜欢容楚啊。”
因为我喜欢容楚啊。
所以,八岁时,你许愿做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我什么私愿都不要,我只想好好地守着你。我虽然不喜欢打打杀杀,对军事一窍不通,但我还是兴高采烈地去置办赛马一事。因为我想,我的容楚将军啊,一定要有这世上最好的良驹相配!
所以,无论几番寒暑更迭,你日日夜夜练武,我朝朝夕夕相陪。
所以,十五岁时,你报考武将。我鞍前马后,生怕照顾不周,怕你愿望落空,怕你黯然神伤。
所以,十六岁时,金銮殿中以一生功名利禄为筹,换一人安。
所以,十六岁时,常安郊外,虽然胆怯,但仍是铁了心不肯弃你一人独善其身。虽然讨厌杀戮,但还是为了你,甘愿饮下妖兽之血,自此堕入深渊。
所以,我有了私愿,我想故人长安,只求故人长安。
所以,十九岁我情不自禁。由着醉意“兴风作浪”,抱着你坐了一宿。
所以,无论是十六岁,十八岁还是二十一岁,我能出现的征战里。我都为你保驾护航,不容你有丝毫差池。
我怕啊……容楚。
你当年告知我要去报考武将,我有多么担忧,你可知晓……
于是,我变了脸色,我说,“不许去。”
你很生气,“为什么?”
我只说,“别人可以,你不行。”
对不起啊……阿楚。我有私心,我舍不得。
你以为我是不看好你,你同我置气。但我哪里是不看好你啊,只是刀剑无眼……我忧心。
但你可知,在我这里,除了靠近危险,任何事,都是“你可以,别人不行”。
你可知,那次在生还谷,我无力相救的那种感觉真是让我骇到了极致。
本来,我以为我能好好地保护住我的阿楚。可惜,不是。那时,我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你跪在血污之中,你气极,你说,柳青羡,你快走啊!
可是,阿楚。有你在的地方我怎么会走呢,怎么可能会走。舍不得走,不想走,根本不可能会走。
假如有一天,柳青羡会离开容楚,一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身边危险重重,柳青羡护不住容楚了,他只能让容楚一个人离开才能安全之时,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容楚离开。
我怕,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动乱与杀戮。若留我一人,我会更怕……可是——
“阿楚,你走了,我就不怕了。”
你安全了,我就不怕了。
人固有一死,我可以死,怎样死都好。可是你不能,你不能让我看着你受苦,更不必说死在我面前。
……
面前的人陷入沉思太久了,以至于忘了给自己喂食,柳青羡不满地伸出手在容楚面前晃了晃。
容楚终于回神。
她目光转动,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柳青羡,忍不住微微一笑,抬头摸了摸他的鬓发,“怎么了?”
自从从生还谷回来以后,柳青羡便失去了所有记忆。只能以一只妖兽的习性生活。
但奇怪的是,他对任何人都抱有警惕。但对容楚,他不但不怕还喜欢亲近。
容楚为了更方便照顾柳青羡,同陛下请了旨,同柳青羡成了婚。
可惜,柳青羡不会说话,也听不懂话。更不必说写字等其他的事。
他只会吃饭,睡觉,晒太阳。和……偶尔呆呆地看着容楚。
成婚两载,容楚也没看出柳青羡如今像什么动物,只是单纯地眷恋如今的生活。
国泰民安,良人相伴不相离,走到青山为雪白头……
原来,除了这些简单的美好,真的可以不需要私愿这种东西。
……
成婚第五载。
容楚听说三国之外有处名为寒山携的地方,传言上面有座玄都观,供奉着一位玉骨仙,名唤梅三弄。人人皆道,那仙脾气虽古怪,却有求必应。
可经过国师一事后,容楚不敢再轻易许愿了。但却知悉,那人只要是合理要求皆应,只许在观外种树梅花即可。当真是位极好说话的神仙。
容楚种了树梅花后,不过半月,柳青羡便恢复了正常。
本以为会有肉麻的重逢场面,却被柳青羡不正经的调笑震得支离破碎。
“阿楚,我失忆后,你对我百依百顺的,真好……我们既已成亲,不如今日就把洞房之礼给补了吧。”
容楚:“……”
容楚突然想起柳青羡当时上树捉鸟,下水摸鱼的场景,当时真的是头疼心疼极了。
如今想起,却像是同其他回忆一样,无论如何,都是甜的。
……
“因为我喜欢阿楚啊。”
可惜,当时的容楚委实不解风情,她后来松了手,柳青羡的两颗门牙不小心牺了牲。
为此,容楚挨了容与一顿责罚。
容楚面壁思过,面前是那堵鹊墙。她回想起柳青羡满嘴是血的惨状,原本低声的抽泣变成了号啕大哭。
处理好伤口的柳青羡隐约听见了容楚的哭声,又爬上了鹊墙,探出头看着容楚,“阿楚,你怎么哭了呀?”
容楚哭的泣不成声,“我爹罚我……”
“你别哭了,我去找容伯父求求情——”
“不是……”哭声越来越大。
“啊呀,你别哭呀!那你为什么哭啊?”
容楚的哭声压低了些许,“你、你疼不疼啊?”哭声嘹亮中,柳青羡怔住了。
须臾,他傻笑着抓抓头发,“阿楚,你看,血已经止住了。我不疼了,真的不疼了。所以,你别哭了呀。”
晚风忽起,衣摆摇动间,容楚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瞧见柳青羡没了两颗门牙的笑容,忍不住破涕而笑,“丑死了……”
柳青羡笑逐颜开,“那先说好了,阿楚你可千万一定不要嫌弃我呀……”
第19章 金丝雀其一
凤启二百五十八年,凤鸢国常安城发生了一件命案。
东街的花巷走了水,烧死了一名歌姬。本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是不足为众人津津乐道的。不过,这次的事却在常安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原因有三,其一,这死的歌姬乃是当红歌姬之一,名为红袖。其二,这件事居然与当朝名门之后陈氏一脉陈家的独子陈熠有关。其三,当今陛下竟然亲手审理此案。
若单凭第一条,也不过叹句红颜薄命,唏嘘几天罢了。可扯上了后两条,众人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常安城太平太久了,终于出了事能让他们好好“评头论足”一番了。
可一连几日,原本生意红火的花巷竟一连闭了好几天的业,迟迟不见开张。
为此,众人怨声载道。
原因不过有二,其一,八卦之火没柴烧了,不甘心哪。其二,花巷柳街虽冠以歌姬乐伶卖艺之名,实则却是做那种拿不到台面上的生意。花巷关了,柳街的生意自然便好了起来。
其实,花巷柳街也没什么大的区别。都是一般的花容月貌,唯一的差别也就是男女性别之差了。
可没成想,不过短短几天。柳街又紧接着出了茬子。
这时,人们心里不断烧灼着的八卦之火终于有了几分“偃旗息鼓”的架势。更多的是惶惶不安。
作为常安城商业顶流的花街柳巷仿佛被下了魔咒。一桩命案接着一桩。身为大理寺卿的陈遗为此一筹莫展。
身为大理寺卿的独子,且与命案相连的陈熠更是没讨到什么好果子。先是被自家父亲以家法打去了半条命,好歹有帮亲不帮理的娘护着,这才能苟活着下了狱。
下了狱比什么都安全。
因为他那公正地近乎呆板的父亲,随了他那清廉公正的祖父。向来都是以真凭实据说话,自然不屑于严刑逼供。陈熠总算是能活了下来。
一连三天,案子都没什么进展。
事故现场既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也没什么可疑行迹。
无奈,陈遗只好拿着卷宗进了宫。
内侍将他领到了陛下的合欢殿——那里是陛下日常起居的地方。
待得到通传后,陈遗这才掀开官服衣摆,步履跨过门槛,跪拜下去,“臣大理寺卿陈遗,拜见陛下。”
陛下许是刚刚小憩了片刻,刚从屏风后换好衣衫走出,此时的他正值三十岁,身量很高。他一边说着爱卿不便多礼,一边走到书案前接过陈遗的卷宗查看。
“梓桐,渴了。”这句话说是命令,倒不如说是对亲近之人才能唤出的撒娇语气。
陈遗垂手恭立,闻言不由得偷偷将视线转向屏风后。他甫一进门,便瞧见了这殿内是有两个身影的。
果不其然,一只白履从层层叠叠的云衫中露出一角,自屏风后踏出。竟是位青丝半散,广袖云衫的男子。
陈遗想起朝臣们口口相传,说陛下有位十分要好的知己养在宫里。想必便是眼前这位了。
那人未多言,只是冲着陈遗微微颔首,陈遗同样回礼颔了颔首。
如玉手指拿起了那白瓷做成的茶壶,竟不见丝毫逊色,反而衬得手指更显莹白如玉,教人忍不住将视线在上面逡巡停留。
“这案子,还没什么进展吗?”陛下问。
“回陛下。据仵作检查,死者生前并未有激烈的挣扎痕迹,像是自杀。走水一事,像是人为却也有可能是事故,目前还没有确切的定论。”
谈话间,陛下伸手去接茶盏,可那斟茶的人却好像是走了神,热茶撒在了陛下金贵的手指上,那人才终于回了神。
那人还未来得及开口,陛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想什么呢?”
这里面的意味陈遗有些听不清明。
那人想挣出来,陛下却像非要同他较劲儿似的,就是不肯松手半分。
“你先松开,我给你上药。”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起伏。
陛下挑了挑眉,“终于知道心疼寡人了?”
陈遗隐隐觉得这不像是知己之间会有的对话。
“陛下,不要闹了。”那人无奈道。
陛下把卷宗随手丢在书案上,“陈爱卿先回去吧,这件事待会再聊。”
陈遗应声退出。
身后两扇门还未来得及合上时,陈遗听见了屋里有什么东西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
晚上再入宫之时,那位知己竟没在房间里。同陛下商讨了会儿之后,陈遗离开了合欢殿。
宫门口,陈遗见到了那位本该出现在陛下寝殿的知己。
“陈大人。”
由于不知这人名姓,陈遗只好唤道,“公子。”
“我有件事想拜托大人帮忙。”
……
回府的路上,马车晃晃悠悠的,陈遗的脑子很乱。
花巷的当红歌姬,柳街的几名乐伶根本毫无联系啊……
“先别回府了,去大理寺吧。给夫人捎个信回去,我今天先不回去了。”
回去也定是要因为熠儿的事争论不休一番,还不如待在大理寺处理政务来得清净。
马车调转了头。
……
案情终于有了点眉目。
据说,是柳街的老板挂着歇业的牌子,竟还有人视若无睹,破门而入。
当时花巷老板也在,瞧见那戴着斗笠身着青衫的男子,恍然大悟道,“羞面郎!”
关于羞面郎的传言有很多。
去掉一些夸大其实和胡编乱造的,大概是这么一番描述——
羞面郎,又名无颜人。传言那人生的丑陋可怖,平常戴着斗笠出行,借白纱掩面。如何的可怖呢?俗言,鬼见怕。但从未有人真正见过他的面貌,因为据说见过他脸的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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