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栩把烟换到手上,回过头来答非所问:“长身体的年纪,多吃饭少做梦。走了,改天再说。”
“琴也弹了,歌也唱了,决心也表得一清二楚了,所以后天我们还能怎么说服他?”
四人众听取老板的建议,到附近的大学小吃街饱餐了一顿,这会儿正嘬着饭后甜点布丁奶茶步行去公交车站。
“只要他有这个意愿,说服他只是时间问题。”林漓指了指杨司乐,“毕竟我们有个特别正义、浑身挂满主角光环的队长。”
谢沉在社团嘉年华上见识过,端着奶茶默默颔首,表示同意。
杨司乐有点惆怅:“我觉得陈老板比我更能说。”
林漓:“他能说?他能说火锅店早租出去了,至于留给我们捡漏?”
陈楠:“你确定我们这叫……捡漏?不加水电气物业近四千一个月,二十块一小时的琴房街它不香吗?”
谢沉:“琴房街没这么大场地,能同时容纳我们四个人。万一以后找到了键盘手,更挤。”
人行横道的红灯一亮,叽叽喳喳的四个人纷纷止步,闲散地站在路牙子上等。
林漓继续怼陈楠:“琴房街可全是熟人,小楠楠,我就问你排练的时候压力大不大。”
陈楠已经不是为讨论出个B方案而发言了,他纯粹是想在气势上压过林漓一次。万一日后这个高三学姐和那个年级第一继续保持立场一致,成天妇唱夫随的,他岂不是只能夹在小说男主角和开挂二人组之间瑟瑟发抖?
不能忍!
“房门一关谁听得到,大家都忙着呢,没人会注意我们。”
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是吧杨哥!”
他不落下风地看着林漓,手肘向后捅了捅杨司乐的胳膊,企图寻求队长支援。然而队长像是入了定一般,没给他任何回应。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从站在路边开始,杨司乐就一直盯着街对面,突兀地沉默了。
“看什么看那么专心?”林漓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往斑马线对面张望。
车流外是一对手挽手的中年夫妇,似乎没什么特别,除了左边那位女性长得有点眼熟。
“谢小沉……”她幅度不大地用下巴指了指对面,“你觉不觉得那个阿姨,长得有点像……”
“……施年。”陈楠半张着嘴抢答。
谢沉吸入一口奶茶,在脑海中仔细对比了一番,才平淡地肯定道:“是挺像的。”
杨司乐闻言彻底愣了,深陷在良心和人情的激烈对抗中无法自拔。
纵使他想象力再丰富也从没想过,撞见熟人出轨现场的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且这个“熟人”,是年年的亲生母亲,付阿姨。
刚才他尚且能安慰自己是没戴眼镜认错了人,现在他只能逼迫自己记住付阿姨身边陌生男人的外貌特征,待回家和妈妈商量后,再仔细斟酌究竟要不要告诉施叔叔。
绿灯亮了,迷人眼的车流断裂开来,露出令人进退维谷、感慨横生的现状。
杨司乐无法和林漓他们倾诉此事,然后带着他们落荒而逃。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过街,每走一步就念一句佛,暗自祈祷男大十八变,付阿姨已经认不出他。
然而,事与愿违。
尽管他已经努力地躲在陈楠背后,装作“奶茶太好喝了哪怕是过马路也要抓紧时间喝上几口”的样子回避视线接触,但付阿姨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洋洋?!”
杨司乐没料到会在这种情景下被当事人主动搭话。大人是真的可怕。
付宜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认出了他的侧脸,当即忘乎所以地把住他的肩膀,疼惜地摸头揉脸,快嘴唠起了家常:“你搬回庆江住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施年知道吗?我在街对面看到几个和年年穿一样校服的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想到是你!”
男人拽了拽她的手,提醒她这是在路中央。
付宜看了看杨司乐身后三人,激动地说:“和同学有约?急不急?阿姨好久没看见你了,还想跟你找家店坐下来好好聊聊呢。要不然约个时间一起吃顿饭?叫上你妈妈。”
杨司乐受着一连串的问题,脸上下意识堆着笑,自以为神情自然地瞄了面前这个男人一眼,干脆让林漓他们先走,转身和付宜一起过街。
“好久不见付阿姨……”他摇了摇手里的布丁奶茶,又瞄了牵着付阿姨不放的男人一眼,“我们去这家奶茶店吧,他们家的奶茶好喝,我请您。”
嗯,林漓说得对,有时候他真的挺有正义感。
付宜对杨司乐的亲昵不减当年,坐在高脚凳上不依不饶地问:“不是在放暑假吗?怎么还穿校服?”
她突然想起什么:“阿姨忘了,你现在升高三了吧?暑假要补课?”
杨司乐透过奶茶店的玻璃,不着痕迹地观察站在街边垃圾桶旁抽烟的男人:“没有没有,刚回北京的那一年留了级,开学读高二。”
“噢,那你和年年成了同级——”付宜说着说着,发觉了不对劲,“你们在学校里没碰见过吗?他怎么……”
后面的话说出口不太讨巧,毕竟昔日关系再怎么好,两个小孩儿长大了也不一定能相处得来,所以付宜选择停在这里。
杨司乐领悟到她的未竟之语,并不觉得多伤感情,类似的情绪他早在几个月前就体会过了,在上个月的那个晚上更是彻底消解掉了。
“碰见过,他没认出我。”杨司乐冲付宜笑了笑,不怎么在意地说,“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知道,没印象是正常的。”
付宜皱起了眉。
杨司乐见她表情沉重,还以为是自己说得过于无情,立马补救道:“他在西洋楼,我在民乐楼,本来就没什么机会遇上。而且年年学习那么好,还是乐团首席,肯定特别忙,我怕打扰到他,哈哈……”
付宜直接摇头:“不正常。”
她覆上杨司乐放在腿上的左手,叹了口气:“我先替年年向你道个歉,他不是故意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杨司乐不敢接受:“不不不,付阿姨你没必要道歉,我们挺好的!”
“洋洋,你先听我说,阿姨没有必要为了面子骗你。”
付宜垂下脸,捏了捏他的手指,娓娓道来。
“三年前我和你施叔叔离了婚,因为什么我就不说了。反正那一段时间年年的状态很不好,记什么忘什么,每天醒来都是一场赌|博,我们都不敢让他独自出门。”
“我和你施叔叔怕他继续这样下去会把我俩也忘了,所以约定好一人照顾他一周,轮流来。那天刚好,轮到你施叔叔照顾他。”
“早上他睁开眼……”
即使过去了三年多,付宜已经完全地接受了这件事,但每每想到施年性格的转折点,她还是会充满怜惜与埋怨。埋怨上天不公,凭什么让施年受这种漫长的刑。
“他只是睁开眼,什么反常的事都没做……却还是忘记了很多事,忘记了你。”
“他为此哭了好大一场,瞒着他爸爸,专门跑来我这儿哭的。因为我比他爸爸更熟悉你,可以替他回忆你。”
“施年是我生的、我养大的,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很珍惜你这个哥哥,从没想过要忘记你——可他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他不记得这种珍惜别人的感觉了。他甚至连自己为什么痛哭都不知道。”
“是那种茫然、无助、恐惧和找不到原因的难过,把他逼成了现在的样子。他不是故意的。”
付宜收紧五指,长叹一口气,看进了杨司乐的眼睛,在嘈杂的奶茶店里对他笑:“洋洋,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这方面,健忘症就是这样的。年年一直在对抗它,比你看到的、以为的还要更拼命。”
第20章 蹭脸脸
杨司乐站在陌生的小区里,陌生的建筑下,抬头看。
看施年家的窗户,看施年家的阳台上晾着的T恤和长裤,看施年常住的地方,看施年提心吊胆的日常可能是什么样。
他一边想象那扇窗背后的光景,一边在脑海里搜寻与施年重逢后的记忆——自己讲过什么重话,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曲解了他的哪些行为。
他骂了施年好几次“有病”。
他对施年说“你也一样”。
他把施年的脸揍到见不得人。
施年鼓起勇气主动来找他询问真相,他却自以为是地当成了恶意挑衅,不留情面地讽刺他:“别把回家的路忘了。”
他得承认,他其实打心眼里瞧不起施年的“长大”,停止不了怪罪他、看轻他。
他误会了所有事,包括施年亏欠他一段不该错失的情谊。
杨司乐在奶茶店里挨了回忆一记耳光,愧疚难当之下,再三请求付宜不要把真相透露给施年。
施年一旦把他和“洋洋哥哥”对上号,无非是重温一遍三年前的茫然与恐惧,说不定还得加上崭新的尴尬和生疏,百害而无一利。
他们必须重新认识一次,放下对彼此的成见,慢慢修正关系轨迹。
午后一直悄无声息的阳台突然起了动静,晾衣架上的T恤被取下来一件,呆立在树下的杨司乐顿时来了精神,死死地盯着窗户不放。
然而他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别的变化。
正当他脑补年年吃东西不小心把油溅到了身上,不得不换一件干净衣服的时候,前方的单元门就被一只肤色白皙的手给推开了。
施年穿着那件胸口印着大写英文字母的黑色T恤,背着大提琴走出了大楼。他埋头打字,好像是在和谁聊天,嘴角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杨司乐按照付宜给的新地址一路找过来,只是出于一种排解内疚的迫切,并没有和施年碰面的打算。他还记得年年说过不想再看见他,他总不能毫无理由地食言。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转身逃跑。
不过,他的确不知道施年今天的这个时候要出门,所以眼下应该勉强能算是巧遇吧?
有了这一层“不刻意”的底气,杨司乐稍微理直气壮了一点。于是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树荫下,等着自己被发现。
施年够给他面子。那边才这样认定,这边就收起手机看了过来。
刚才忙着和张晴好聊天,没注意周围,等和杨司乐只剩下一步之遥,他想装不认识已经晚了。
“施年?”
杨司乐似是诧异地瞪大眼睛,温柔的笑意却忍不住地从眼睛里流淌出来。他走至施年面前,又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你也住这儿?”
施年才被施正国教育过,一度发自肺腑地担忧开学后在学校里碰见杨司乐该怎么办,等不到台阶下该怎么办。
然而,如今台阶送到了他眼前,他却抬不动腿往下迈,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杨司乐趁他没反应过来,抓紧时间打量他的脸和手,确认自己打出来的淤青和红肿已经消散,才彻底松了口气。
“我来找我以前的同学玩儿,他就住你对面那个单元。你说巧不巧?”
嗯,借口编得很好,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年年笑了。
施年只觉得毛骨悚然:妈的,这人是不是忘了他们上个月月底刚放过狠话打过一场架?
“……哦。”他下意识后退,和杨司乐保持安全距离。
杨司乐不介意,继续靠近:“你要出门?”
这下施年能肯定他绝对有问题了:“……不然呢?大热天的我背着琴下楼散步?”
杨司乐快高兴死了,年年完全没有他预料中的记仇,竟然肯回答他的话,还是这——么长的反问句!
好乖好乖。
“去练琴?”他乘胜追击,“能一起吗?我朋友放我鸽子了,我正好闲着没事做。”
施年是要去医院里和牟翔飞换班,给他的妹妹上大提琴课,杨司乐要是跟着去的话,牟翔飞估计会把他们俩就地打包埋在医院的花坛里。
“不行。”他一口回绝,赶忙绕开仿佛被黏人精附体的杨司乐,快步往小区门口走。
“为什么不行?”杨司乐跟在他身后,试图说服他,“我不会打扰你,就是无聊找不到地方去。”
施年越听越慌,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两天又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比如他已经向杨司乐道歉了,他们已经和好了,或者是,杨司乐从他期末展演的失误中推断出他有健忘症,现在正拿着这件事要挟他。
杨司乐注意到施年再次加快了步伐,却没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接着在他背后絮叨。
“庆江这么大,暑假这么长,我们今天能在这儿碰见也是缘分,一起练琴不好吗?我顺便向你学习学习。”
施年刷开门禁,只想赶快甩开他把笔记本翻出来找线索。但杨司乐就像条除了会学人类说话别的一无是处的小尾巴一样,始终缀在他身后半臂远的地方。
“薛老师让我好好反思自己的练习思路和方法,我尝试了大半个月,期末还是考得很一般,估计是大方向出了问题。”
“你成绩那么好,专业基础扎实,我想向你取取经,说不定能找到新思路。你看看是不是这个道理,施年?”
施年不搭理他,闷头往前走。
“施年?”
得不到期待的回应,杨司乐不愿意罢休。
“帮帮我吧,施首席。”
“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天气燥热,施年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刹车回身,怒不可遏地冲他发泄:“你成绩不好关我什么事?我凭什么帮你?我有辅导你的义务吗?!”
杨司乐吓了一跳,缩着脖子愣愣地看着他:“年……”
施年无所顾忌地打断他:“牟翔飞是你们专业的第一,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为了抽空多练一会儿笛子一天只睡几个小时?好意思来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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