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沈流响浑身气血翻涌,虽然明知周玄澜无辜,毕竟打不过没办法,但一见到他,就想起逝去的万千灵石,忍不住产生逮住人痛扁一顿的冲动。
沈流响忍了半晌,一溜烟跑了。
徒留周玄澜在树下,眼巴巴望着他瞬间消失的地方,少年面容带着几分茫然无辜。
夜月攀上枝头。
沈流响拎着半壶酒,慢悠悠从华天峰顶下来,路过半山腰的桃林,冷不丁看见一道身影,吓了跳。
他之前用灵气消了些酒气,只余三分醉意,这一吓,彻底醒了来。
从阴影走出的少年,不知在这立了多久,黑发肩背均缀了不少风吹落的桃花,比试受的伤让脸色残留了几分苍白。
看见沈流响的那刻,他黑眸微亮,失了些血色的薄唇张了张,“师尊。”
沈流响见状一愣,心底小人捶胸顿足。
竟然在等他。
徒弟太乖了怎么破,完全无法迁怒!
周玄澜扶住他轻晃身形:“师尊不悦,是因为弟子不敌凌幕山,让师尊失望了么。”
沈流响发泄了一整天,怒气差不到消完了,闻言凤眸微眯,嘴上释然道:“为师不怪你,无需自责。”
见周玄澜神色萎靡,沈流响抬手,安慰似地摸了摸徒弟发顶,发现他又长高了不少,几乎与自己持平了。
忽然感受到养成系的快乐。
沈流响愉悦了些,出声安慰:“比试有胜有负实属正常,你不必太过在意,凌幕山确实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周玄澜抿唇不言。
两人一路穿过桃花林,快离开华天峰时,他扶住沈流响的手紧了紧,缓声道:“弟子其实能胜凌幕山,所以……师尊,弟子不是不如他。”
蛤?
沈流响脚步一顿,微微睁大眼睛。
“你再给我说一遍!!!”
*
清凌宗背靠延绵不绝的山脉,占地广阔,周边散落了不少凡间小镇。
弯水镇就是其中之一,受仙宗庇护百年,已成为远近闻名的乐土,繁华程度比起些大都城都不遑多让。
正午时分,酒楼里座无虚席,中间台子一名说书先生,拍着板,绘声绘色讲前几日结束的清凌宗弟子大比。
“话说素真人一声轻唤后,台上两名宗内最优秀的弟子,一个因真人鼓舞获得无穷力量,另一个怒火中烧吃味了……如果说之前是为了榜首之位,那么现在,他们就是为了争夺素真人!只见刹那间,两人如有不共戴天之仇,在场上拼命厮杀起来。”
说书先生稍停,端起茶杯解渴,这时,二楼靠栏的包厢里,抛出了数十颗灵石,尽数砸在他脚边。
说书先生一顿,欣喜若狂地放下茶杯,“谢谢仙人恩赏!”
当即继续讲了起来。
“尊主,这是收集来的画像。”柳深云俯下身,双手奉上数张画卷。
被唤作尊主的男人,一袭暗紫华袍,面容冷厉,右眼眉梢有处深红如血的醒目疤痕,宛如烈火焚过一般,给整张脸添了凶恶之气。
骨节分明的手指抓过一张画卷。
展开。
画中立在池边的雪衣修士,低眉浅笑,姿容清丽无瑕。
男人带着薄茧的手,轻轻落在画中人脸上,小心翼翼地抚摸,素来充满凶戾的眸光,只剩无边柔意,宛如在凝视稀世珍宝。
“与吾弟一模一样。”
柳深云揣度道:“可要属下去清凌宗将真人请来?”
穿堂风呼啸而过,袖袍翻飞,低沉嗓音在厢内淡淡响起,“我亲自去接他。”
觉春河畔剑鸣声,彻夜不休。
凌金烨躲在暗处,恶狠狠瞪了凌幕山一眼,“不眠不休三日了,定是你下手太重,让他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才疯狂修习的!”
凌幕山无奈的摇摇头,“我若留手根本不可能获胜,不过,他似乎留手了。”
凌金烨“啊”了一声,“故意败给你,为何?”
“不知,”凌幕山耸了耸肩,“说不定与师叔有关,昨日师尊让师叔准备授奖事宜,被拒绝了。”
每年弟子大比过后,前三甲会在凌霄大殿内,被师尊亲手授予奖品以资鼓励,以往沈仙君一向不理会徒弟,所以通常是凌夜或凌华代他给周玄澜授奖,众人也觉得理所当然。
但近来,他们师徒关系肉眼可见的好,不提陪练一夜的事,单是比试台上,沈流响扶着徒弟喊得那个撕心裂肺,便震撼到每个人内心深处。
师徒情深呐!
周玄澜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从沈仙君手中接过奖励了。
众人翘首以盼。
然而……
“我不去,”
沈流响趴在松软的锦塌上,下颌垫着枕头,细白长指捻起一颗紫润葡萄,慢悠悠剥起皮,“像往年一样,你替我吧。”
凌华扶额:“你人就在宗内,去凌霄大殿不过眨眼的事,何必要我代你呢。”
沈流响嘴角轻撇,冷哼了声。
别问,问就是周影帝演得他倾家荡产。
见道理说不通,凌华眼珠微转,“我听说你徒弟在觉春河畔修行了几天几日,那里寒气横生,少年单薄身形也是可怜。”
沈流响脸上没有丝毫触动,兀自吃葡萄,“我没让他不回朝云峰。”
他思来想去,琢磨不出徒弟为何演他,唯一能有的解释就是,周玄澜知道他压了很多灵石在自己身上,伺机报复,以宣泄过往心中怨愤。
沈流响心里酸酸苦苦。
不满意冲他来就好了,欺负灵石算什么嘛!
“既然你意已决,我便去凌霄大殿了,”凌华掸掸袖袍,站起身,走前还跟话痨似的,“先给我乖徒弟授法器,再看宗主给凌幕山授奖,若是有空了,就帮你把奖品扔给周玄澜好了。”
“对了,他初入宗门的那年,我记得夺得榜首了,你不愿来,于是换了个长老授奖,直接给他扔在了地上,当时大殿那些弟子一片笑声,在猜周玄澜到底是捡还是不捡。”
凌华走到门口,回头暗示一笑,“你说我要是手抖,周玄澜捡还是不捡?”
“捡你大爷——”
一颗紫葡萄“啪”地砸在门扉上。
凌霄大殿上,凌华拿起一个锦盒,走到凌金烨面前,看徒弟嬉皮笑脸地伸手,当即抽了下他掌心,恨铁不成钢道:“万年老三,能不能有点出息。”
凌金烨吐了吐舌头,嘿嘿的笑:“师尊当年不也比不过宗主和沈仙君么,徒儿这是继承了您的衣钵。”
有这么当众说仙君的吗?殿内众人都替凌金烨捏了把冷汗。
却不想,凌华只轻飘飘一掌拍上他脑袋,随即揉了揉,“胆子肥了啊。”
一众旁观弟子见状,心头纷纷冒起酸水。
虽然知道凌华仙君脾气好,但没想到会好到这种程度,对徒弟也太宠了。
清凌欠我一个凌华师尊!
按理接下来到周玄澜了,可殿内不见沈仙君身影,众人正疑惑,宗主手持一剑走到凌幕山面前,“这剑名曰紫霄,为师在剑身落了魂印,若遇到危险,自可保你一二。”
全场沸然。
不说弟子,一些长老都红了眼。
化神境修士的魂印,无异于一张保命符,凌幕山相当于多了一条命。
凌幕山神情激动,双手微颤地接过:“多谢师尊。”
众弟子眼睁睁看凌幕山把紫霄剑收了,心头酸意达到鼎盛。
得了,清凌又欠一个宗主师尊。
好在每年都能从周玄澜身上得到一点安慰,本以为沈仙君今日会来,没想到还是把徒弟晾在一旁了。
凌金烨面露担忧之色,来大殿前,他问过周玄澜,沈仙君会不会来。
周玄澜说不知。
他眼帘低垂,嘴角流露出一抹苦笑:“师尊不理我了,不知为何……生我气。”
凌金烨拽了拽凌华袖口:“师尊快去授奖,别让人干站着了。”
凌华瞥了眼微低着头,遮了脸上情绪的周玄澜,心底叹口气。
没想到还是没来。
他转身去取墨蓝盒子,里面放的是稀世灵丹,正伸手拿时,一只玉白的手横空出现,夺了去。
“徒弟的就是师父的,”
沈流响拽下腰间小黑袋,旁若无人地把盒子丢进去,“这东西我要了。”
殿内一片哗然。
一是没想到沈流响真来了,二是别人家师尊都是给徒弟东西,到了沈流响这,竟然像个恶霸似的,占徒弟东西!
周玄澜听见熟悉声音,倏然抬起头,视线落在一袭素衣上。
他薄唇轻颤,嗓音透着几分艰涩:“师尊……”
那日在华天峰他刚说完话,师尊便变了脸色,指着他“你你你你……”了半晌,气急败坏地走了,任他怎么追,师尊都不理他,回朝云峰后直接在房间外设了结界,阻止他进去叨扰。
师尊肯来见他,是不生气了么。
沈流响立在周玄澜身前,细瞅了瞅,瞥见黑眸中的狰狞血丝,眉梢轻挑了下。
意味不明地哼了声后,沈流响抬起手,白皙如玉的手指触上周玄澜额头。
在其怔愣间。
指尖带着一缕凉意,恶狠狠地轻弹了下。
“小败家的。”
第20章
出了殿门,凌金夜按耐不住好奇,“仙君为何弹你,不像惩罚么,反而像在亲热呀。”
周玄澜伸手在额头摸了下。
师尊微凉指尖落在额头,重弹了一下,疼的他回过神,视线恰巧落在一双凤眸上。
眼尾微翘的眸子,带着一抹心满意足的坏笑。
知道他吃了痛,所以在愉悦么。
周玄澜心神微乱,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心头像被什么挠了下。
师尊生他的气,责罚便是,但这般行径简直比惩罚还令人困恼,周玄澜隐隐察觉,在这么下去,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
他定了定心神,本想回朝云峰也作罢了,赶到觉春河畔,打坐了一个时辰,才将躁动的心思压下去。
觉春河水来自清凌宗背后山脉,水质优良,清澈见底。
周玄澜蹲在河边,捧起水往脸上泼了泼,水珠顺优越的下颚线滚落,将水面映出的少年俊容打乱,荡起一层层涟漪。
不远处一群女弟子,不少人红了脸,窃窃私语。
周玄澜听到些对话,皱了皱眉头,抓起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修行时不喜旁人打扰,但偏偏有些人会刻意跟在他左右,为此他换过不少修行之地,觉春河畔布满寒气,一般人承受不了,因而成功甩掉了追随者,没想到弟子大比过后,又恢复到原点。
追着他干么。
凌幕山是榜首,朝他修行之地去啊。
他一心向道,不考虑男欢女爱之事,何必在他身上浪费功夫。
“啧啧啧,过来。”
狗崽懒洋洋趴在草地上,眯着眼晒太阳,一阵轻风刮过,几缕灰色浅毛旋起在半空。
沈流响回住处便看见这幕,忍不住想弄他,诱惑道:“过来,给你个好东西。”
敖月脑袋一斜,翻了个白眼。
恶鬼仙君能有什么好东西,前天还瞅见他把房里的紫木雕花大桌案给卖了,还有摆在窗台上的精美青瓷,今早也不见了踪迹。
敖月从未见过哪个化神境修士穷成这样,算得上化神境的耻辱了吧。
他一动不动,于是沈流响走了过来,捏了捏灰嘟嘟的耳朵,“你好像长大了一点,是不是伤好了,这样的话……”
敖月浑身一抖,麻溜地爬起身,伸长脑袋,乖顺地在沈流响手掌蹭蹭,“嗷呜~”
敖月肝脏俱疼。
他也算是天狗族的耻辱了吧。
“这么乖,给你点奖励。”沈流响从星花袋里掏出热气腾腾的东西,将一层油纸撕开,“赏你吃一点鸡腿。”
他刚出宗买的,囊中羞涩只买了一只。
敖月瞪大眼,往后退了步就要逃跑,听见一声冷哼后,愁苦地停下脚步。
此人是恶鬼,他都变成这幅狼狈模样了,还要折辱于他。
沈流响撕下一点香味扑鼻的肉丝,递到天狗嘴边,“本君不喜欢被拒绝,嘴要不要张开?”
敖月目若喷火。
士可杀不可辱,若非这条命是天狗族的希望……
他敖月就是死!从悬崖边跳下去!从河面沉下去!也绝不张嘴吃半口鸡腿肉!
狗脸皱成一团,敖月牙尖咬上肉丝一端,舌尖颤颤巍巍地触上,心底耻辱与崩溃达到顶端,凡俗之物果然令人作……
“嗷?”
敖月眼睛倏地亮起来,一口吞下鸡肉,舌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
“嗷嗷嗷~”真香!
从未吃过这般美味,入口肉汁在齿间绽开,味蕾受到的刺激刹那传遍全身,仿佛将他任督二脉都打通了。
沈流响眼睁睁看着天狗变成舔狗。
舔嘴舔到没味了,就来舔他的手指,认真努力的样子,仿佛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沈流响嘴角微抽,收回手,“把你嘴边的口水收一收,别眼巴巴盯着剩下的鸡腿,这是本君的晚饭。”
说罢他要回屋。
敖月见状急了,咬住沈流响衣角拽了下,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把鸡腿给我,来日带你周游大山海。”
大山海是妖界有名的圣地,在那诞生了无数大妖,是修真界人人畏惧又止不住想探索之地,近千年,能从那里活着回来的修士只有一位,帝宫之主帝星宇。
沈流响微眯起眼:“成交。”
敖月吸溜了下口水,按住鸡腿狼吞虎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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