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让他们不太确认的,是这一招,是否对头等舱乘客起效。
现在来看,无论起效与否,至少没人再邀请他们“参加舞会”,可以顺利避开那一屋水淋淋的、朝巨人观方向狂奔的名流贵客。
乐游还说:“鱼怪只有在晚上才会出现,要搞清楚这个NPC有什么不一样,也只有这个时候——”
叶芳鼓起勇气,问他:“没必要吧?既然咱们现在已经能安稳度过了,何必呢?”
乐游笑眯眯转头看她,又侧过脸,去看窗口外的浓重灰雾。
他问叶芳:“你真的觉得,这场游戏会有这么简单?”
叶芳呼吸一滞。
她当然也不能肯定。
乐游明明带着笑,说出的话,却让她心底发凉。
“现在不搞清楚,过上几天,再出点其他事,我们还会有时间?”
叶芳看着他,慢慢地,又去看宋和风。
宋和风几乎全身脱力,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叶芳想:这是个人——不,他不是人。
NPC和玩家是不一样的。
前者再像人,也不是人。
在第一轮游戏结束之后,死去的玩家,永远成了NPC。换言之,他本来就死掉了。再说,这场游戏很奇怪,竟然让她们回到上个世纪。于是叶芳更加不确信,除去玩家以外的人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她沉默,再没有其他人阻止乐游。胡蝶冷眼旁观,韩秀也有心让乐游代替自己犯险。乐游嘴巴里“啧啧”两声,像是嫌弃这些玩家胆怯。
就这样,他带着熊俊,吴同方一起,拐过一条条走廊,看到通往甲板的门扉。
乐游脚步忽然停下,问:“你们有没有听到……”
音乐声?
熊俊和吴同方脸上都带点茫然。
乐游拧眉,很快想起前几天礼堂内的演奏班。他耳边是提琴声,不知不觉间,心里竟然能接上下面的音调。
乐游警惕。他松开抓住宋和风领子的手,说:“吴哥,你去前面看看。”
吴同方却没有动。
乐游心下恼火。因为头等舱、三等舱的人横插一脚,他先前建立起的威信,变得岌岌可危。此刻,他看了吴同方、熊俊一眼,微微冷笑。然后抬脚,往前走去。
音乐声越来越大了。他甚至听到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与之一起的,是水声。
这条路走到一半,乐游倏忽一顿,看着身侧墙壁。
好像不知不觉间——
墙壁上,挂上了水珠。
这让乐游意识到什么。
他果断回身,向后走去。而吴同方、熊俊看到他的动作,意识到什么,先一步要跑!
宋和风身上被捆着,只能徒劳地“呜呜”。熊俊一咬牙,看他身形小,于是干脆将人扛起来、挂在肩上,向张老板房间跑去!
这期间,他和吴同方同样听到了音乐声。同时,有一只湿漉漉的手,搭在乐游肩上。
乐游往前,听到一声很轻微的断裂声。手还在他肩头,却又什么东西垂落下来,似乎是一小截臂骨。
“不好意思。”
他听到一声带着汩汩水流的女声,讲话的时候,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淌。
那个声音还说:“可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吗?”
“哐当”一声,张老板的房门关上!
熊俊与吴同方气喘吁吁、心有余悸。
其他人惊异地看着他们。而熊俊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墙上的挂钟。
两点五十分。
只剩下十分钟。
可以撑过去、可以!
剩下的玩家意识到什么,屏息静气。叶芳很想问一句,乐游呢。但她最后也没有开口,小心翼翼地把困惑咽下去。
熊俊看着周身墙壁,苦笑。
在出门的时候,他们就该发现不对了。
外面的墙壁,比里面的,要深一个色号。
如果更敏锐一些……恐怕根本不用经历这个。
所有人沉默,宋和风看着这一幕。见乐游被其他人抛弃,他或许应该开心。但这伙儿人的冷漠,又让他心惊胆战。
终于,挂钟上的时针到了三点。
其他人仍然不能放心。
三点零二。
韩秀的肩膀松下去,宋柔的呼吸也开始平稳。
这时候,他们听到了三声敲门声。
“笃、笃、笃。”
堵在门前的熊俊身体一震。
片刻后,乐游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开门!老子没死。”
……
……
季寒川再醒来时,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他第一反应,是抬手,摸一摸眼睛。指尖下是细腻的皮肤,先前的记忆一点点回笼,他想起:哦,布条已经被冲走了。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谨慎地呼吸,能嗅到空气中的沉闷潮气,加上海水腥咸味道。他坐在一个湿漉漉的石头上,此刻四周都是黑暗。过了片刻,大约是适应了,能看出一些轮廓。
季寒川静静坐了片刻。客观上被动地失去视觉,让他有些不习惯。但在确定现状无法更改后,他站起来,准备先探索一下自己此刻究竟到了哪里。
这似乎是一个洞窟。
在石头旁边,他触碰到一片水洼。丢一块石子进去,“噗通”一声,再听不出什么。季寒川想了想,脱下自己的上衣,在袖子上绑一块石头,再拉着另一边袖子,慢慢将衣服垂下去。
碰不到底。
他看着水洼方向,想:或许这就是我进来的地方。
做完这些,他随意地把衣服取回来。湿漉漉的,穿在身上,也是平添一份寒意。他体格好,只要不是极端的冷,都能受得住。此刻干脆把上衣平摊在石块上,聊胜无于地晾一晾,然后去探索四周。
他没有带能生火的东西。即便带了,先前在水中泡那么久,也失去用途。
此刻,季寒川花了很长时间,慢慢意识到,这里是一个大约二十平米的空间。他手指触碰着湿乎乎的石壁,忽而一顿。
在上面……
好像有什么痕迹。
他停下来,耐心分辨。像是盲人触碰文字。
又过了很长时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太阳由东转西。季寒川摸出来了,这是一个人的记录。
那个人也被冲进这里。
但上面记录的时间是:光绪三十一年。
四十年前。
第75章 墙壁上
先前张老板与季寒川讲话, 提起这片海上的传说, 有说到近年战争里,葬身于此的海军。
而在那个时候,季寒川反驳他, 说海军算是英雄。英灵亡故, 即便魂不归故里,却不会出手伤人。
张老板被他噎住, 一时无话。
这场对话, 给了季寒川一个含糊信息:海面上的不对劲,是近年来才出现。
直到后来宋和风说起他的疯子父亲,季寒川心底的“近年”,又精确到“七八年内”。
但此刻, 他摸着墙上字迹,却倏忽发觉,这个诡谲传说, 已经在海面上流传已久。至少在这个人的记录里, 他祖祖辈辈,都听过类似的故事。
季寒川拧眉,从记忆里,揪出前天夜里、自鱼怪眼中看到的画面。他仔细回忆着那些画面中渔民身上服饰,还有轮船制式,下了结论:至少是明代之前。
这还仅仅是鱼怪出现的时间, 与“祂”无关。
想到那个怪物, 季寒川微微发愁。他继续往下摸去。
墙壁上的字迹似乎是用匕首刻成。当年一定刻得极深, 才能在海水冲刷下保留整整四十年。刻字的是个文化人,或许是为了言简意赅、少费力气,用了文言文。偶尔出现季寒川琢磨不透的字,不知是被海水腐蚀太过,还是异体字。好在结合上下文,也能猜出七七八八。
季寒川心里渐渐有谱。
这个人也遇到了与自己、与宋和风父亲类似的事。到了夜间,船上就会出现怪事。让人心神不属。
在这个人的记录中,他是一个普通船员。这个身份,让季寒川心里“咯噔”了一下。但随着一点点辨认字迹,他心态又放平,自嘲:哪有那么巧合。
作为船员,他还提到,自己这次出海前刚刚娶妻。哪怕为了青梅竹马的妻子,也一定要回去。
季寒川便意识到,这个人恐怕也是无意间被冲到这里。
此后,是许多絮絮叨叨,大抵是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无聊,无事可做,闲到发疯,于是讲了许多青梅妻子的事情。说她温柔贤淑,两人自幼一起长大,说好相守白头。
在这其中,提到了一个村落名字。
季寒川手指摸上去时,有些惊讶。
他很快得出结论:对,这是宋和风在的那个村子。
可四十年前……
时间对不上,不会是宋和风的父亲。
季寒川眉头愈皱。此刻继续往下摸,手指在湿滑的石壁上扫过。这里还是太凉了,他皮肤冰冷,胸膛里心脏跃动,泵出鲜血、为全身输送温度。季寒川了解到:那个船员被冲到这里的时候,不仅找到了随身带的佩刀,还捉到几条一起被乱流冲来的鱼。
只是在摸到“鱼”字时,季寒川隐约觉得,这个字,似乎比其他字刻得都深,像是在强调什么。
季寒川抿一抿唇,继续往下。
虽然决心离开,但那个船员又有些恐惧。难怪,外面是一片幽深海域、四处涌动的暗流,这次被暗流裹走还能活下来,纯粹是运气好。再有下一次,会是什么结果,很难说。
可鱼一天天吃完,他还是下定决心。
到这之后,记录的字迹倏忽乱了起来。季寒川要加倍花时间,才能辨认。
似乎是那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很难以置信的事。
他摒弃了文言文,用白话文,在墙壁上一遍又一遍地刻: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字迹更深了,不知被描摹过多少遍。
季寒川:“……”嗯,也不意外。
长期在幽闭环境下生活,心态会出问题,很平常。
至于这个船员。在那个年代,就能读书,会刻字,能在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强自镇定记录经历,已经说明,他大概来自一个不俗的人家。联想年代,没准他会是整个渔村里都少见的、家里对他有期许,希望他考功名的男人。
之后,又是一长串:我吃的是鱼。是鱼。是鱼。
然后是:那段骨头——
“头”字末尾,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捺,比其他地方更深。光是摸着,季寒川就能体会到那个人的挣扎。
他有点意外,想:难道吃了人不成?
季寒川耐着性子,摸过很长一段胡言乱语。
他以为信息到此为止了,没想到,下一刻,字迹忽然正经起来。
却已经是一封绝命书。
上面写了当时船员的名字、事故发生的时间,并有大意为“如果有后人发现这段文字,一定要记住前车之鉴”的叮嘱云云。
季寒川在船员名字上摸出一个“宋”字,诡异地停顿片刻。
他安慰自己:很正常啊。
就是几十年后,依然存在宗族势力,何况现在。
既然都是一个村子的,那同样姓氏,再平常不过。
之后,是一段冷静叙述。说自己作为船员,跟随某某轮出海。自己自幼苦读,饱读诗书,不才在船上当一个账房先生。后来出事,最初,根本无人察觉,只是船莫名转向,到了晚上,所有人都稀里糊涂睡去。可一到白天,就会发觉,船上少了东西。
光是少东西还罢了。重要的是,陆陆续续,有人失踪。
船长有心要查。偏偏没想到,子时一过,船上没人能醒。
到这时候,许多人据回过味儿来,发觉不对。船长那边也终于承认,他们已经失去方向很久,晚上总有雾,不能观星。
就这样,随着船上的食物越来越少,船员一点点陷入麻木、绝望。
不知不觉中,几个月过去,船上的人相互怀疑、相互猜忌,终于走到相互残杀的地步。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把敌对的人都杀完了,船上就再不会出现问题。
可人越来越少,船却始终驶不出迷雾。终于有一天,这个记录的船员也和几个同伴一起,被逼着跳海。
很冠冕堂皇,还给他们每人一把刀、一袋干粮,让他们“自谋生路”。
然后驾船离去,几个人守在船头船末,警惕地看着海里的人,不让他们上岸。
船员等人绝望,相互看看。运气好的话,他们可以找到一块礁石,节省力气。运气再好一点,他们或许能找到一片岛屿。
可事实上,他们运气很差,被卷入暗流
然后在这个洞窟中醒来。
看到这里,季寒川微微一顿,去看自己方才看过的方向。
在第一篇内容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生活过三个人。
所以说——
他吃的真的不是鱼?
季寒川皱眉,再往下看。接下来,是一系列的心里斗争,还有感怀过往。最后,这篇东西的主人提起,再待下去总会饿死,不如搏一搏。
季寒川放下手。
他想:如果这个人的同伴都是鱼……不,鱼怪,而他先前在船上,夜间同样“稀里糊涂地睡去”。
那他自己会是什么样?
也是一条披着人皮的鱼怪,自己还全无意识?
不,看到最后,他应该已经意识到这点。即便如此,仍然打算回家、回到妻子身边。
季寒川摸摸下巴,心里冒出一个古怪想法。
他成功了吗?
还有……这种白天是人、晚上是鱼的东西。
和普通人类,存不存在生殖隔离?
这样想了片刻,季寒川听到“咕噜”一声。他低头,看着自己腰腹的轮廓,摸一摸肚子。
他饿了。
一天没有吃东西,当然会饿。
这么说来,外面或许已经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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