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望雨把自己的性取向藏起来,所以他免于遭受这些,可应宗要做“自己”,而对于一些人,或者说,对于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来说,要真正做最真实的自己,是要付出代价的。
应宗抬头看他:“愣着干吗啊?吃啊。”
焦望雨回魂,夹了一块烤到有些焦了的杏鲍菇,放在面前的小盘子里用筷子使劲儿地戳。
应宗又给自己倒酒,倒得有些猛,涌起的泡沫从被子里溢出,又顺着桌面滴到了他的裤子上。
他抽出纸巾,使劲儿擦自己的裤子。
“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应宗低头,看着自己被啤酒弄脏的裤子,把皱了的纸巾用力铺平,“就是想说……”
他抬起头看向焦望雨:“路是自己走的,选择很重要。“
他说话的时候,笑盈盈的,但这笑容里藏着什么,焦望雨一时半会分不清。
焦望雨可以确信,应宗不会无缘无故对自己说这些,但究竟为什么,他此刻还不明白。
“你跟濮颂秋关系很不错。”应宗话锋一转,态度也变了,笑容突然收敛,有些慵懒地喝了口啤酒,挑挑拣拣找肉吃。
突然提起濮颂秋,焦望雨心中又警铃大作。
他太好奇了。
太好奇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不敢去问濮颂秋,甚至不敢跟对方讨论,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多不敢做的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是个这样的胆小鬼。
焦望雨鄙视自己的胆小懦弱,却又无法做出改变,或许除了性取向本身之外,这也是最困扰他的问题之一。
他什么时候能像应宗这样勇敢呢?
不畏惧伤害,大胆地把自己撕开。
可是想想将要面对的那些刀枪棍棒,他立刻又屈服于懦弱。
焦望雨不耻自己的脾性,却又无能为力。
“还好。”焦望雨走神了一会儿,然后这样回答。
应宗笑了两声:“他要是知道你这样评价你们的关系,估计会生气。”
焦望雨放下了筷子,端坐在那里,直视着应宗。
应宗看他:“怎么?不明白?”
应宗也放下了筷子,身体向后,靠在了沙发椅背上。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生,这个被濮颂秋唯一放在心上的人。
他什么都看得出来,打从一开始认识他们,看着濮颂秋背着焦望雨去校医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因为自己的性取向问题,应宗经历得更多,也想得更多,他看过了比别人更多的藏在表面之下的人类嘴脸。
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他比谁都敏感,那些盘根错节的情感秘事,这些青涩的大男生可不太懂得隐藏。
或者说,他们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明眼人早就看透了。
看不透的是笨拙的他们。
“不明白更好。”应宗从来没想过给他们当媒人做月老,就像他说的,路要自己选,既然他们自己想藏着,那就随便吧。
不过,他依旧有话想说。
“我知道在你们那里我现在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应宗说,“但有一点我希望你能清楚,在最开始,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照顾你,跟濮颂秋这人没关系。”
他的酒只剩下最后一口,拿起杯子看了看,不舍得喝:“那时候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
他迟疑了一下,笑了:“算了。”
应宗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吃完了吗?回吧。”应宗站起来,拿着自己的大衣准备去结账。
他走出两步,突然回头对依旧坐在那里的焦望雨说:“忘了跟你说。”
他回来,站在焦望雨身边,凑到对方耳边轻声说:“我喜欢濮颂秋,也跟他表白了,但他很坚决地拒绝了我。你说,这是为什么?”
应宗说完,笑着直起身子:“学长去买单,然后就先走了,拜拜。”
拜拜。
焦望雨不知道自己这声道别有没有说出口,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应宗已经走了好半天,服务员过来问他要不要收东西。
桌上还剩不少,但焦望雨哪有什么胃口。
他穿好外套,拿着自己的东西出门了。
外面的雪还在下,不大,又细又密,落在衣服上、头发上,还有他的鼻尖上。
他站在烤肉店门口,让冷风吹吹他混乱的脑子。
——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焦望雨仰头,看向他看不清楚的天。
为什么?
他收回视线,双手揣在口袋里,踩着雪慢慢地往回走。
焦望雨看不清楚夜晚的城市,迷迷蒙蒙的,就像他看不清楚自己的世界一样。
2010年冬天,焦望雨带着一身的雪走回学校,走进宿舍,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坐在那里看书的濮颂秋。
他站在门口迷迷糊糊地问:“为什么?”
“什么?”濮颂秋疑惑地看向他。
焦望雨一怔,赶紧摆手:“没事,我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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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北方的冬天还是挺难熬的,尤其是下大雪之后。
元旦后的几天,大雪不断,寒风在窗外呼呼地刮着,就算有暖气,宿舍里也不怎么暖和。
大家都进入了期末复习的阶段,晚上从图书馆回来,也还是挑灯夜读,每个人每一天都是一副严重睡眠不足的样子。
程尔吐槽:“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上了大学也没有轻松。”
“那是因为你玩了一个学期。”简绍说他,“人家濮哥就没像你这样。”
简绍说话的时候,焦望雨正搬了椅子坐在濮颂秋身边让人给讲题,不管是高中时代还是到了大学,数学都依旧是焦望雨的痛。
这边题还没讲完,突然熄灯了。
程尔跟简绍收拾了一下都上床玩着手机酝酿睡意了,焦望雨说:“明天再说吧。”
“最后一题了,三分钟,说完再睡。”濮颂秋抬手打开他那充电台灯,在黑漆漆的宿舍里,只有这么一隅还亮着。
焦望雨趴在桌上看着濮颂秋在本子上面写写画画,对方声音很轻,轻到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得见。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静谧中有些许的躁动,别人发现不了,只有他知道。
焦望雨其实很聪明,数学学不好完全是因为不感兴趣。
濮颂秋给他一讲,立刻明白,同类型的题迅速做了两道,全对。
他得意地看着濮颂秋笑,一张脸,半边掩在黑暗中,半边因为那盏台灯有些过爆。
濮颂秋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晃神,然后赶紧整理心情,低头收拾书本。
“睡吧。”濮颂秋说,“挺晚了。”
焦望雨起身,刚准备转身走,却被自己的椅子给绊到了。
他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什么,濮颂秋也下意识去扶他,就这样,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男生之间有点儿肢体接触再寻常不过,更何况只不过是为了扶住对方伸出的手。
可是,这在心里有鬼的人看来,意义重大,非同寻常。
两个人的手心都出了汗。
焦望雨先慌了,站稳后赶紧去拉自己的椅子,濮颂秋放开他后,一言不发地端着洗漱用品出去了。
濮颂秋出门后,焦望雨自己站在桌前,手心的汗在厚厚的睡裤上蹭了蹭,可是好像怎么也蹭不干。
不仅手心的汗蹭不干,后背也跟着出了汗。
他满脑子都是刚刚濮颂秋传递给他的温度,让他有些焦虑。
焦望雨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典型的逃避型人格,甚至有些事情都已经呼之欲出,他还是选择后退后退,不停地后退。
逃什么啊?
会有人因为他的这些鬼念头就吃掉他吗?
还是说,有人拿着刀枪逼着他不许面对不许承认?
无非是自己没用罢了。
他觉得烦,随手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也拿着水盆出去洗漱了。
焦望雨没在洗漱室遇到濮颂秋,不知道人去了哪里,洗漱完一个人耷拉着脑袋回了宿舍。
其实,在他洗漱的时候,濮颂秋就在附近的楼梯间抽烟,把窗户开了个缝隙,让冷风吹他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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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匆忙而过,就像时间,从来不等人,在每个人都还没缓过神的时候,隆冬已至,大学的第一个学期结束了。
焦望雨坐在行李箱上等着他爸来接他的时候,开始反思自己过去的这半年。
半年时间,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在纠结。
在胡思乱想。
在逃避那个试图冒头却依旧被他压制的念头。
濮颂秋拎着超市的袋子回来,里面有两包方便面。
“你今天不走吗?”焦望雨问。
“明天下午的车。”
焦望雨之前邀请濮颂秋跟他一起走,但被拒绝了。
他原本是想着反正两人是一个地方的,他爸开车来接,总比去火车站跟人挤着进站方便很多,更何况,他们还带着行李。
但濮颂秋说他不回那个城市。
焦望雨想起当初濮颂秋是转学过去的,到现在他也没搞清楚这人究竟为什么转学又是从哪里转过来的。
之前有几次差点儿就聊到这个话题了,却被濮颂秋似作不经意地给转到了别处去。
焦望雨听得出来濮颂秋不愿意聊这个,那他就闭口不提。
每个人都有秘密。
这是濮颂秋告诉他的。
焦望雨看着濮颂秋烧水泡面,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看着对方的背影说:“放假也会联系的吧?”
濮颂秋撕开方便面的塑料包装,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嗯。”
焦望雨笑了笑,笑得勉强,他最近总感觉濮颂秋在疏远自己。
是发现了什么吗?
应该不会吧。
焦望雨手机响了,是他爸打来的电话。
他接了电话,提着行李箱准备出门,临走前又看了看濮颂秋,那人在往保温饭盒里倒热水泡面。
“走了啊。”焦望雨说,“下个学期见。”
濮颂秋回头,望向他,说了句:“再见。”
可是,说好了下个学期见,等到冬天过去,春天到来,新学期开学,焦望雨却没见到濮颂秋。
一放假,濮颂秋这人就像是跟整个世界都失联了。
平时还好,除夕的时候焦望雨发短信给对方拜年,对方没回,打电话也没接听。
他只是觉得不太开心,但根本没多想。
半年前,高中毕业,不也是这样?
濮颂秋本来就没什么交好的朋友,一放假,能不能找到他人,完全看他自己想不想出现。
焦望雨是可以理解的,但不愿意接受。
因为他不愿意接受半年时间相处下来,他依旧没有走进濮颂秋的世界里。
当初高中毕业,他还可以告诉自己,他们尽管是同桌,但并不很熟悉,可大学这一个学期过去,焦望雨自认是濮颂秋最好的朋友,怎么到了春节,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焦望雨承认,他生气,不仅仅是因为“好朋友”。
也正是因为这个,他之后再没主动找过濮颂秋。
不联系就不联系,也免得他成天挣扎。
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只是赌个气,怎么就把人给气没了呢?
二月底,焦望雨回了学校,迟迟没有等到濮颂秋回来。
程尔跟简绍也跟着开始担心。
焦望雨打电话,从最开始的没人接听到后来停机,濮颂秋这个人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
已经开始上课,濮颂秋依旧没有返校。
焦望雨忍不住打电话去问辅导员,辅导员给出的答案是——濮颂秋休学了。
家里出了变故,暂时没办法返校,办理了休学手续,过几天会回来收拾行李。
焦望雨愣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到他回过神,问辅导员出了什么事,辅导员说:“他妈妈出了意外。”
之后的话,焦望雨听得恍恍惚惚。
对于一个十九岁的人来说,“生离死别”很少会出现在他们的字典里,好像最难过的一场分别就是毕业,离家去远方读书。
焦望雨站在楼道,听着辅导员的话,明明是春天,却觉得室内下了一场大雪,冷风吹得他手脚冰凉。
焦望雨问辅导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腊月二十九。”
除夕的前一天。
具体的情况辅导员那边了解得也不是很清楚,焦望雨只能皱着眉道谢,然后坐在楼梯上发呆。
联系不上,甚至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儿。
焦望雨活了十九年,这是第二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无力”。
第一次是他发现他控制不了自己去想某个人的时候。
而恰好,这两次无力,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手机放在一边,他坐在楼梯上把脸埋在了手臂间。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像是有人把他的心脏一把抓住,塞在了绞肉机里。
他在哪?
现在在做什么?
这么久了,他还是很难过吧?
最难过的时候,身边有人帮忙有人陪伴吗?
焦望雨咬着牙,觉得呼吸不畅。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让我陪你说说话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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