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的雷声在头顶响起,焦望雨仰着头看着公交车上的人,突然开口对他说:“以后我不带手电的时候怎么办?”
他一句话,让濮颂秋的心都揪了起来。
公交车发动了,焦望雨不可能像是偶像剧里的人那样在后面追逐驶离的车,他只能强忍着,最后忍不住,用袖子蹭了一把脸。
濮颂秋不敢回头看,也不敢想,只是盯着前方,大脑一片空白。
又不是这辈子都不再见面了。
可是再见面的时候,他们会是什么样的状态呢?
濮颂秋无力地趴在前排座椅的椅背上,他用力呼吸,在心里问:妈,我怎么办……
怎么办?
人生好像走投无路了,又好像有无数条路摆在面前。
所谓无依无靠,风雨飘摇,大概就是这样了。
下雨了,这次焦望雨不会再打电话给他让他去接自己,也不会有人隔着肯德基的玻璃窗笑着冲他挥手。
暂时告别了学校,告别了自己喜欢的人,孤身一人回到自己的悲伤中,用未来的时间努力让至亲离世留下的伤疤结痂,然后再回到人类世界,努力活着。
濮颂秋也想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可他实在没有办法。
他得躲起来。
濮颂秋走后没多久就开始下大雨,简绍跟程尔拉着焦望雨快步往回跑,因为雨下得太大,不得不就近在教学楼暂时躲雨。
焦望雨看着窗外,突然说:“不知道他带伞了没。”
程尔跟简绍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只是捏了捏焦望雨的肩膀,让他在旁边的台子上坐下。
三个人并排坐着,看着外面的雨。
天已经快要黑了,上课的人也已经走光了。
教学楼里很安静,偶尔有人经过也没人在意他们为什么在此处逗留。
雨下得大,把刚刚长出来的花花草草砸得可怜巴巴。
焦望雨盯着那些花草,随着光线变暗,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对,濮颂秋走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算回来,大概也不会再睡在他对面的那张床上了。
过阵子,或者最晚下个学期,会有其他人取代濮颂秋加入他们,像是值日生用黑板擦擦掉上一节课老师写下的板书一样抹掉濮颂秋曾经存在的痕迹。
他再听不到深夜对方不知为何的叹息,也不能再在失眠的时候翻个身盯着对方看一整晚。
焦望雨曾经想过,或许两个人不常见面,有些感情就会被冲淡。
从小他就被教育,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那么时间是不是也可以改变人心呢?
他可以,不喜欢濮颂秋了吗?
===============
濮颂秋走后,焦望雨生了一场大病,高烧直逼40度,人都快烧傻了,不仅是发烧,还咳嗽,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
一开始焦望雨忍着,也不知道究竟是想怎么样,就是不想去看病,身体越不舒服,心里就越是痛快。
严重高烧的第二天下午,焦望雨整个人都烧得神志不清,直接被程尔他们抓去校医院挂点滴,他不愿意去,愣是被俩人拖着扛着拽着送了过去。
之后,挂了几天的点滴,简绍跟程尔轮流盯着他。
焦望雨这病是慢慢好了,但对面的床铺依旧是空的,手机也始终没有濮颂秋发来的消息,因为这个,他整个人还是没有精神。
程尔不在的时候,简绍说:“你怎么回事儿啊?濮哥走了之后,你整个人魂儿都没了似的。”
简绍总想说点儿什么,暗示点儿什么,他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好像有些不可言说的微妙,暗流涌动的,需要有个人搭把手帮他们认清自己。
但怎么说,什么时候说,简绍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焦望雨听到简绍这么问,心虚得不行,只能乱找借口,说是换季,有些上火。
是有些上火,但根本就与换季无关。
濮颂秋是个骗子,说好了保持联络,可他食言了。
焦望雨偷偷往那个手机号码打了好几次,然而每一次都是“您拨叫的用户已停机”。
每一次听到那个机械的女声,焦望雨的心都好像是被丢在了加了冰块的水里,又冰又疼,难受得不行。
焦望雨其实是有些理解不了的,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彻底地从他的世界里抽身,遇到那种事情,有朋友陪着有朋友安慰,难道不好吗?
他不懂。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去想这个问题,可是没人能给他答案。
是嫌他烦吗?
是根本没把他当朋友?
连朋友都不是,倒是确实没必要继续保持联络。
焦望雨心里难受,却狠不下心生他的气。
那边的人想不通,但濮颂秋确实有自己的理由。
他打算借着这个机会让一切错误都停下,悬崖勒马,拨乱反正,无论是他们的关系还是他的心,都回到正轨上来。
濮颂秋告别焦望雨他们之后回到了老家,那个老家并不是他跟焦望雨一起读高中的地方。
当初他爸离世,他妈带着他回到她的老家去,她找了份保姆的工作,住在雇主家里,濮颂秋借住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亲戚家。
这一次,父母都不在了,濮颂秋犹豫之后决定回到自己出生的城市。
然而,就算回去了,日子也过得并不轻松。
他没有了家人,也没有了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当年他爸生病,家里的房子卖了,钱花光了,也依然没能留住人,这一次,他妈突然离世,甚至没给濮颂秋留下一句话。
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当初濮颂秋放寒假后依旧借住在那个亲戚家里,亲戚人很好,让他们母子到这里来过年。
除夕的前一天,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濮颂秋的妈妈年前工作的最后一天,然而就是在这天,她为了救雇主家调皮的孩子出了意外。
出事后,雇主一家根本不露面,濮颂秋整个人都傻了一样,精神恍惚。
短短几年,两位至亲都离开了他,他根本缓不过神来。
他没有力气去做任何事,只是守着他妈,他总觉得从那具冰冷的身体上还能感受到她的脉搏。
葬礼那天,他抱着骨灰盒,把耳朵贴在上面,努力去听,希望能听到她对自己说话,哪怕最后一句也好。
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留给他,他也再不能给她什么。
自始至终,雇主一家没有任何消息,濮颂秋也没心思去做什么,最后还是濮颂秋的亲戚们去上门讨说法,毕竟孩子大学还没毕业,就这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谁见了都不忍心。
在亲戚们的努力下,终于从那雇主手里多多少少要了点补偿金回来。
亲戚们把钱给濮颂秋,可濮颂秋根本没法接。
他没法面对。
人命究竟值多少钱?
每个人给每个人的定价都不同。
有些人的生命在一些人眼里一文不值,而在另一些人眼里却是无价之宝。
濮颂秋从学校回来之后,在亲戚家暂住了几天,然后找了份工作,搬了出去。
他在一家连锁的便利店做店员,包吃包住,工资不高,但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的选择。
濮颂秋不是没想过联系焦望雨,可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早在高中毕业的时候就应该跟对方彻底告别,之前的那一个学期,算是偷来的,老天给他的厚爱,让他感受一下爱情的滋味,然后就彻底抽身。
别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故事不可能发生。
别憧憬,那些童话一样的未来只存在于偶像剧里面。
人生可没那么美好,否则他怎么会站在这里?
濮颂秋休学一年,等到明年,跟着下一届一起重新回去学校上课。
到那时候,至少他的学费应该攒够了。
亲戚说,让他用雇主给的赔偿去交学费,可濮颂秋实在没法心平气和地去花那笔钱。
虽然留着也是一样让人难受,但他不希望这笔钱在他的人生轨迹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这一年,足够他走出来,走回去。
没什么不好。
只是有些想念。
想念他爸妈,想念他喜欢的那个男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8 07:13:43~2020-07-19 06:4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火火的鱼、夢觀星、孤帆云外树、项北、4624856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鸡鸭鱼肉 19瓶;陈蕃球 13瓶;hiyokey 3瓶;游戏废人蒜蒜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每个人都在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事情时间真的改变不了。
在没有见面没有联络的这些日子里,濮颂秋还是没能真的做到忘记自己对焦望雨的感觉,他本以为长久的分别可以让他逐渐淡忘,可时间带给他的却是与日俱增的思念。
想要联系,可一番自我挣扎后,还是放弃了。
俗话说,庸人自扰。
濮颂秋想,就让我这个庸人一直自扰吧,千万不要扰到其他人。
跟濮颂秋一起在店里工作的一个男生,二十六岁,两人相处得还不错。有一天,濮颂秋夜班,后半夜店里没有顾客,他坐在那里看书,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同伴不在。他站起来,四处找了找,发现对方在门口抽烟。
濮颂秋隔着玻璃门也看得到对方脸上的愁绪,他本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可是看着那个场面,自己的烟瘾也被勾了起来。
半夜三点,濮颂秋拿着烟推门出去,站到那个人身边,也点了支烟。
对方看看他:“屋里闷。”
“嗯。”濮颂秋抽了一口,然后抬头看着空荡荡的街道。
两个人站在浓重的夜色中无言地抽起了烟,过了一会儿,身边的人问他:“有心事?”
濮颂秋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只是用力抽了口烟。
对方笑笑,在台阶上坐下,濮颂秋跟着他一起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已经是秋天,距离他上一次看到焦望雨,过去了半年,他们之间已经空白了两个季节。
有时候濮颂秋也会鄙视自己,这么大个男人,竟然总是躲起来自怨自艾,没出息极了。
可真要去改变什么,他又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胆量。
对于自己,濮颂秋倒是无所谓,他未来的人生已经没有人一定要他有个交代了,他可以随心所欲,无论是一飞冲天还是陷入淤泥,都无所谓,但他知道,他无所谓,不代表他可以拉着别人跟他一起。
他无所畏惧,但焦望雨不行。
做人还是不能太自私的,总该要为别人考虑些。
“因为感情?”坐在濮颂秋身边抽烟的人转过来看他,“因为喜欢的人吧?”
濮颂秋不知道他是怎么猜的,或许自己真的跟对方一样,把愁绪已经写在了脸上。
“嗯。”
深夜的秋风吹过,凉得让两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搞了半天,咱们俩难兄难弟。”对方说话的时候,苦笑了一下,笑着笑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濮颂秋看他:“你还好吗?”
“还行,凑合。”燃烧着的烟头在夜晚显得格外孤独,尽管它并不是单独存在,身边还有个“难弟”。
濮颂秋只是看了看他,没有继续追问。
“拒绝了我特别喜欢的姑娘。”
濮颂秋正抬手抽烟,听见他这么说,又诧异地看向了对方。
身边的人,抬手用力搓了一下脸,又抽了一口烟。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喜欢还要拒绝?”
其实濮颂秋对于“喜欢还要拒绝”是能够理解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只不过他确实不懂,此刻坐在自己旁边愁眉苦脸抽着烟的人为什么这么做,因为看得出,他因此正在痛苦。
“害怕。”又是一口烟,过了肺。
濮颂秋安静地听着对方倾诉:“我能给她爱,但是给不了更多了。”
这么一句话,濮颂秋突然想起了焦望雨。
又是一年秋天,又是一届新生入学,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刚刚开始跟焦望雨朝夕相处的生活,那时候每天都处在矛盾中,既想靠近又不能靠得太近。
濮颂秋可以给焦望雨爱,可除此之外,其他的似乎什么都给不了,而他一旦把这爱说出口,随之而来的,恐怕会是接二连三的麻烦和苦闷。
“打从我懂事开始,就十分坚定自己以后不会结婚。”烟抽完了,濮颂秋递了一根给他,“谢了。”
那男生重新点烟,抽了一口:“这事儿确实怪我爸妈,他们让我恐惧婚姻。”
濮颂秋听着,盯着指间夹着的烟。
他跟对方不一样,他原本有一个很温馨的家庭。
他们家,从来没有富裕过,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三口之家,但向来互敬互爱,他长这么大,直到他爸离世,他都从没见过爸妈吵架。
濮颂秋一直觉得,婚姻其实是一件美好的事,一家人美满幸福,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追求的呢?
然而,他完美的家庭如今支离破碎,也不知道他爸妈在那边有没有重逢,如果能重新遇见,他爸一定还是会牵着他妈妈的手一起往前走,步履从容,相亲相爱。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濮颂秋也能稍微安心些。
“我太坚定了,绝对不走入婚姻。”对方叼着烟,说话的时候,烟灰散落在空中,“就因为这个,遇到喜欢的姑娘,都不敢和她恋爱。”
濮颂秋大概明白了。
“我的人生态度就是这样的,我的选择就是这样的,我可以这样约束自己,但不可能要别人跟我一起承担。”
自己脚下的这摊淤泥,怎么踩都行,可是万万不能脏了别人的鞋。
“恋爱啊,这事儿其实没那么单纯。”
濮颂秋点了点头,然后发现自己手里的烟也到了头。
“既然不能负责任地给她一个她理所应当获得的未来,那就干脆别开始。长痛不如短痛,把一切错误的可能都扼杀在摇篮里。”说完,他笑笑,但那笑却格外苦涩。
27/44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