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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坏(近代现代)——江岸

时间:2020-08-20 09:23:28  作者:江岸
  无聊,困在房间里最深刻的体验就是无聊。
  邓罗轶查看了录像机内存卡里的所有视频,里面的人是自己,但关于这些经历的记忆是缺失的。他如同患有梦游症的人,在睡梦中,闭着眼睛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强烈的不安与焦虑笼罩在他心头,他愈发感觉到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身边的所有智能设备都已人为断网,不过江明允在切断网络前购买了许多游戏,可以单机玩。
  背景音乐里传来成年男性哆哆嗦嗦的哭声,靠在床头的邓罗轶呼吸收紧,这是他第一次玩恐怖游戏。他往卧室门外看了一眼,客厅里的灯还亮着,江明允没睡,他稍稍放下心来,视线回到电脑屏幕。
  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与反差。克苏鲁神话中的诸多不可名状之造物,这是未知;女人的柔弱对比女鬼的强悍,这是反差。
  那哭声的源头在一间磨砂玻璃门的浴室里,游戏里的人物靠近浴室,哭声就更清晰,远离浴室,哭声音量便随之下降。邓罗轶手指敲击键盘,想快点远离浴室。
  突然间,游戏画面里原本就闪烁的灯彻底熄灭,浴室的玻璃推拉门在黑暗中开启,哭声如洪水般袭来。邓罗轶San值狂掉,操作着人物拔腿就跑,往安全屋狂奔。灯光恢复成闪烁的状态,狭窄的走廊七拐八绕,哭声追赶着他,近了,安全屋近了。
  啪的一声,他把笔记本电脑扔了出去。
  “怎么了?”
  江明允被这声音惊动,前来查看。他看到邓罗轶没有异样,但电脑掉在地上,于是走过去捡起电脑,屏幕显示游戏界面,对话框询问是否读档重来。
  邓罗轶是因为害怕才扔掉电脑的,他不想让江明允意识到这个事实,强撑着镇定,说:“游戏玩吐了,我要出去走走。”
  “Roy,明天早上不好吗?今天已经很晚了。”
  “但今晚月色很美。”
  圆满的月亮牵引着潮汐,微风吹拂,海边一片无人的寂静。邓罗轶脱下白衫和宽松短裤,扔给江明允。月光垂落,在海面上颤动,他赤着脚走入海中。
  “不要游得太远。” 江明允把他的衣服搭在手臂上,密切关注着他的动向。
  这片海域三面环山,海水比较浅,也没有漩涡暗流,可是晚上在海里游泳终究不比白天安全。
  邓罗轶大学时是游泳队的,他蝶腿潜泳了一段距离,浮出水面换气,舒展的肢体缓慢地划出细细的波纹,银子般的月光被波纹搅碎。
  夜晚的海水保留了太阳的温度,邓罗轶闭着眼睛,感受海水向后流过他的身体。他在这安逸中略微失神,一口苦咸的海水猛地呛进喉咙里,大脑在慌乱之中做出反应,他发现自己已经沉在水底!
  海水像一只匍匐的巨兽压在他身上,肺几乎要在他体内炸开,身体的重心偏移,他既站不起来,也浮不起来。每一次肢体的摆动,都在无意义地浪费他的体力,使他喝入更多海水。
  此刻,他脑子里的一切都被暴力抹除,仅剩下濒死的恐惧,死在幽暗的海底。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世界停止崩塌。
  海浪声时起时落,他咳出气管里的水,意识回笼,身下是细软的沙子。江明允扶起他的背,靠在自己臂弯里,他接触到江明允湿透的衣服,水的湿冷下有温暖的躯体。
  邓罗轶头一歪,从胃里往外吐海水,江明允慢慢抚摸他的肚子。
  “Roy,Roy……”他唤他的名子,确认他是不是恢复了意识。
  邓罗轶睁开眼,视野是一条缝,他看到月光下江明允脸部的轮廓。
  “我没事了……谢谢。”
  他翻了个身离开江明允的怀抱,撑在地上又吐出几口水,微风途径他的脊背,送来凉意。
  “怎么回事?是腿抽筋吗?”江明允拾起沙滩上邓罗轶的衣服,抖落沙土。
  “不知道。”邓罗轶想不起从海面沉入海底的这个过程,“罗轩会游泳吧?我记得他会。”
  “在泳池里游得挺快,我没带他在海里游过泳,更何况是在夜里游泳。”他为邓罗轶的危险行为而生气,也为没有阻止他而自责。夜晚太暗,他差点就没找到他,把邓罗轶从海里拖上来时,邓罗轶已气息奄奄。他给他做人工呼吸,机械地重复胸外按压动作,心神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仿佛灵魂出窍,连恐惧也感觉不到。
  邓罗轶沉默着穿上衣服,两人走回住处,夜风徐徐,把江明允湿透后贴在身上的衣服吹得半干。一路上江明允没跟他说话,面色阴沉,看都不看他一眼。
  第二天,江明允开始咳嗽加流鼻涕。
  第三天早上,窗外下起雨,云层厚重,雨水如瀑。邓罗轶听了许久的雨声,没等来江明允送早餐。他拖着锁链赤脚走在卧室门边,敲门制造声音。
  过了一会儿,江明允拉开次卧的门。
  “你发烧了。”邓罗轶用了肯定句的语气,江明允脸上呈现出病态的潮红,这红延伸到颈部,被睡衣遮盖。
  “我没事,已经吃过药了。”江明允微皱眉,眼神有点迷糊,就像睡眠不足。
  邓罗轶似笑非笑地哼一声,说:“我有事,我饿了。”
  “对不起,你稍等一下。”江明允一只手捂住眼睛,当他把手放下后,眼睛看上去清明了许多。
  “喂!”邓罗轶叫住走向卫生间的江明允,伸出那只带脚镣的脚,用脚尖点了点地,“给我解开,你做的饭好难吃啊,我要自己来。”
  江明允看着他,似在考虑他会不会从厨房拿刀捅他。
  “我在你眼中就这么混蛋?你好歹是因为救我才着凉的。”
  邓罗轶打算煮粥,他回想自己喝的粥的粘稠度,理所当然地按照一比一比例往锅里加了两碗米和两碗水,合上盖子。不出意外,他煮出来的是饭不是粥,而且表层的米缺水,还保持着坚硬的质感。
  “煮完了?”江明允站在厨房门口问。
  邓罗轶抿着嘴,重新将盖子盖好,“算了,失败。”他向江明允伸出手,别扭地说,“换衣服,把车钥匙给我,带你出门买退烧药。”
  这里只有感冒药,江明允烧得这么厉害,必须吃点退烧药。他本来的计划是吃完早饭再出门,现在早饭是没得吃了。
  “江博士头脑宝贵,就算为了全人类,我也不能看着你烧傻了。”他说着这句阴阳怪气的话,擦过江明允的肩膀走出厨房。
  雨不见停止的迹象,雨脚密密地落在车顶,远处暗蓝色的海和灰白色的天界限模糊。江明允打开一柄黑伞罩在邓罗轶头顶,他把他送进驾驶位,绕过车头,收起伞坐在副驾驶。
  邓罗轶握着方向盘,一踩油门就冲了出去。
  两人经过唐人街时,在包子铺吃了早餐,然后来到一家沃尔格林药店。江明允还是怕他逃走,跟在他身后形影不离。他把退烧药扔在江明允怀里,尽职尽责地当个司机。
  吃完退烧药,江明允的体温逐渐退到正常水平。他做午餐时,邓罗轶在客厅看电视,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不再针锋相对。邓罗轶反对江明允锁着他,江明允便收起了锁链,给予他一定的自由。
  “我给Dario的游戏公司投了钱,不知道他能搞出什么名堂。”邓罗轶操作着游戏手柄,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他忽然露齿笑了,眼睛有一瞬间的孩童的天真,“我赢了。”
  屏幕上有个色彩鲜明的“KO”。
  游戏又开了一局,两人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从夜里打到天亮。
  “你打游戏蛮厉害的嘛,你平时哪有空玩游戏?”邓罗轶玩开心了,关心一下他。
  “高中时回家就打游戏。”
  “没作业?”
  江明允有点不好意思,简单地说了句:“不做。”
  看似朋友般的相处,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复往日的纯洁,两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薄如蝉翼的和平假象。直到有一天,江明允外出采购回来,一言不发地在沙发上坐了将近三个小时。
  邓罗轶见他周身气场凝重,没往他身边凑合。到中午,他饿了,喊江明允做饭。
  江明允迟钝地抬起眼来,低哑着声音说:“Roy,Sherley·Clinton怀孕了。”
 
 
第21章 乞求
  邓罗轶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想笑,后来他觉得自己不该笑,他该哭,或是愤怒。他搓了一把脸,抚平脸上的笑纹。
  “恭喜啊,我们要有孩子了。”他没跟Sherley做过,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赖不上他,但江明允不知道这一内情。假设是他的孩子,岂不也是江明允的孩子,毕竟他们领了结婚证,是合法的伴侣关系。邓罗轶隐瞒事实,故意戏弄江明允。
  幸灾乐祸用来形容此时的邓罗轶,灾和祸都属于江明允。
  “我们喝酒庆祝一下。”他的酒瘾被勾了出来,跑到厨房里找酒,“哦!对了!明天我们去书店买些育儿的书,婴儿衣服啦,奶瓶啦,还太早,过两个月再买也不迟。”
  邓罗轶将酒杯塞进江明允手里,他坐在沙发旁的地上,挨着江明允的腿,眼睛低到能窥见江明允呆滞表情的高度,单方面与他碰了一个杯,玻璃的响声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Cheers!”
  话音未落,江明允狠狠把杯子摔了出去。
  酒和玻璃在地板上炸开,他看向邓罗轶时,眼睛已经红了,邓罗轶闻到悲伤与愤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江明允这张优越的,天生就受人追捧的脸,真不适合流露出受伤的神情。
  这才是一个被爱人背叛的男人的正常反应。
  “你怎么了?Myron,你激动得要哭了?”邓罗轶睁着无辜的下垂眼,在雷区的边缘反复试探。
  江明允胸口剧烈起伏,他似乎想要说话,张开嘴却只呼吸着气体,仿佛一只被海浪拍到沙滩上的鱼,在即将干涸的水洼里苟延残喘。
  邓罗轶的笑真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他慢悠悠地晃动酒杯,仰头将酒倒进嘴里,喉结上下滚动。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先来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你是不是现在正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想象我是如何跟她上床的?”邓罗轶舔了一下嘴唇,蛇吐出了信子,“你早就知道我会跟她上床,我跟她连婚前协议都签了,怎么可能不先到床上试一下合不合适呢?你早就知道,你不过是在刻意地欺骗自己,忽略我跟她上床的事。现在好了,她怀孕了,你骗不了自己了。”
  邓罗轶笑累了,脸上这双尾端下垂的眼睛又变得傲慢且阴郁,“我跟你睡了一年,我就是你的吗?江明允,你才是第三者,你利用了我的病,你是个强奸犯。”
  江明允的悲伤和愤怒被邓罗轶一句话接一句话地砸进心底,他失魂落魄地别开脸,不知道该以各种面目看向他。
  他没有资格为他的所作所为而悲伤,而愤怒。邓罗轶分裂的人格,也将他卷入分裂之中。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脚边,投下静止的阴影,邓罗轶正坐在他的影子里。江明允起身逃进了次卧,他离开后,阳光照到邓罗轶脸上。也许是光太亮,邓罗轶抬手触摸眼角,指腹托起一滴未掉落的泪。
  等天黑透了,江明允才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恢复了冷静,无悲无喜地对邓罗轶说:“我们完了。”
  “结束了。”他补充,完是结束了,不是世界末日的意思,但他说“完了”的神情和语气像极了在说世界末日。
  “你要离婚?”邓罗轶皱眉想了想,“如果财产分割的话,我不会同意离婚的。”
  江明允忽然就笑了,他遭受到莫大的羞辱,“我不会要你一分钱。”
  “我又不是葛朗台,这样,我有几家公司的股票,还在伦敦市中心有一栋房产,可以转到你名下,作为分手费。”
  “我不会要你一分钱。”江明允穿戴整齐,貌似要出门,“我提醒你,让你的下属们把你看护好,罗轩有自杀倾向。”
  在爱尔兰的高威,暴雪袭来之时,罗轩找到了他。他在风雪中对他说,如果他不带他走,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个月,他就能收到他的讣告。
  罗轩蹙着眉,眼神分明是可怜的,可怜中带有一丝孤注一掷的绝望。
  他对他说,他一定能收到他的讣告。
  “何盛跟我说了,他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要找你。我还以为,他见过你之后就能消停……你不必太过在意他的话。”邓罗轶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
  “保护好自己。”江明允把手机留在桌上,随即转身,拖着行李箱提着猫包走出门去。
  邓罗轶站在窗边,看见浓重的夜色里亮起四簇车灯,车灯远去,暗夜重归,江明允这次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离开了。
  脱离社会将近四个月,积攒下许多事情亟待解决。江明允白天黑夜连轴转地忙了几天,应邀前往柏林一所大学做演讲,在柏林的行程结束后,他飞回纽约,飞机刚落地,他在提行李的途中收到邓罗轶助理的消息,提醒他下午去邓罗轶在纽约的住所签离婚协议。
  他乘坐出租车直接从机场来到邓罗轶的住所,律师已经候在书房,离婚协议书的一方是签好的,管家说邓先生在楼上午睡。
  邓罗轶不会见他。
  江明允抽出西装胸前口袋里的钢笔,签下自己的姓名,然后将钢笔放回口袋,准备起身离去。书房的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
  他一头撞进来,冲击的架势在江明允面前停止。
  “不要……”他姿态放得很低,跪坐在他脚边,额头抵在他膝上,“你承诺过不会离开我的。”
  律师见此情形,避嫌地后退几步,走到窗边假装看风景。追在罗轩身后的两名保镖止住脚步,突兀地立在书房正中。
  “别说了。”
  “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离开我……我会改的……”眼泪浸湿了江明允的西装裤,他拉住江明允的手,江明允将手从他手中一点点抽出来。
  “别说了。”
  “你不要听我哥的……明允……我说过……你不要跟他讲话……”他又去拉扯他,双眸凄哀,“我爱你……你不要听他的话……你想一想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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