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江明允刷地从沙发上站起,眉宇间透露出的说不清是不耐烦还是隐忍。
罗轩低着头抽噎,瑟缩的肩膀伴随眼泪有规律地颤动。他眼睛余光瞥到桌上的协议,扑上去吃力地辨认英文单词。
离婚协议。
他要撕了这东西,江明允俯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江明允冷酷的脸在他眼中如此陌生。
“没有意义。”江明允说。
罗轩顺势用两只手抓住他的手,紧抓着不放,指节泛白。他一句话不说,只会哭。
“Roy,我累了,放过我。”
今日见面,江明允连个长句子也没跟他说。罗轩不知该以各种方式挽留他,慌不择路,还是要用自杀来威胁他。
“明允……别离开我……求你……没有你……我不想活着……”
他猛然松开江明允的手,这个举动极为突兀,使众人都吃了一惊,江明允以为他会做傻事,迅速揿住他的肩膀。他依旧跪坐在地上,双手捂脸,笑声接连从指缝间流出来。
这笑声欢快,好似他听到了一个精心编写的笑话。
“不行,不行,我笑得喘不过气来了。”邓罗轶摆开江明允压着他肩膀的手,从地上站起来,浑不在意地抹去脸颊的泪,“见笑了,协议签了吗?”
“我还有事,要走了。”江明允抚平衣服上被罗轩抓出来的褶皱,礼貌地讲。他已不再留恋他,即便还有留恋,他也不会放任这留恋来损伤自尊。
保镖们寸步不离地守着邓罗轶,防止出现意外,甚至卧室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时时刻刻监视他的表现是否正常。
江明允离开的这天夜晚,邓罗轶立在卫生间的镜子前。他掬了一捧水洗脸,恍惚听到人说话的声音,他抬头看向镜子,水珠滚落,苍白皮肤的湿润渐渐蒸干。他观察镜中的自己,圆而空洞的眼睛掉豆子似的掉落眼泪。
“哭什么?别哭了!烦不烦!”
镜中的他流着泪说:“都怪你……他不要我了……”
“怪我?你有没有搞错,没有我,他会看你一眼?”水流冲刷着黑色大理石的洗手盆,邓罗轶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亲爱的弟弟,你还没搞清楚他为什么喜欢你吗?”
“因为我,他才喜欢你啊。”
“你胡说!”他像受伤的小兽炸了毛,“他喜欢我,你阻碍我们在一起!”
“啧啧啧,我感觉我们像两个小学生在吵架。这个话题略过,不要再谈他了。”
“他就是喜欢我!”罗轩不依不饶。
邓罗轶阴沉沉地盯着镜子,“呀,你还不知道我跟他睡了吧。他在床上一遍遍地说爱我,像条忠心的狗。洛,你的名子是我名子的近似,他唤你的时候到底是唤的谁?他带你去看心理医生,目的是什么?目的不就是把我治好吗?如果可以,他一定希望你不要再出现。”
他抬手咬指甲,咬得牙齿上沾满血。
“你向他乞求爱情,乞求来的爱情怎么会可靠呢?他什么时候想甩掉你,就能离你而去。洛,你用什么挽留他?”邓罗轶吐出嘴里的血,可怜他,“你用我!”
“他在利用你,你不值得为了他跟我唱反调。”
他走进浴室推开窗,夜风拂面,天空中看不见星星,他踩上窗台。
“弟弟,你冷静一点。”邓罗轶的声音在颤抖。
“我恨你。”
他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从今以后,他就是钮祜禄·洛。
Ps:前文回忆和梦境的伏笔里有惊喜。
第22章 记忆
他只听到“他跳楼了”这句话。
离开电梯,江明允在医院走廊上看见Diana,急诊区的灯光像沸腾的水,蒙头盖脸地泼过来。他一身睡衣,脚上穿着拖鞋,梦游似的走到她身边。
“你别害怕,他一直意识清醒,三楼不算高,而且他落在了花丛里。”Diana还算冷静。
她拍了一下他的胳膊,重复道:“你别害怕,他意识清醒,在里面检查摔到哪儿了。”
江明允惨白着脸,后知后觉地点点头,视线似乎想要穿透面前的玻璃,穿透蓝色隔帘,获知里面的情形。
邓罗轶落到花丛里实属幸运,要是再往前几厘米,他的头就会磕在石头路面,鲜血与脑浆齐飞,死相必然凄惨。送到医院,一套全身检查做完,他竟奇迹般地仅有脑震荡和软组织挫伤,外加尖锐树枝划过皮肤留下的伤口。
他不见江明允。
“让他走!”他将玻璃水杯扔到墙上,情绪激动,病房外能够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
江明允在病房门外守了一夜,白天也没有走。Sherley抱着花来看望邓罗轶时,先尴尬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Jiang,你也在。”
身为逃婚事件的受害者,她当然知道是江明允带走了邓罗轶。
江明允淡淡地看她一眼,没说话。她闪身进入病房,里面空调把温度吹得宛如寒冬,她摸了一下手臂上冻出来的鸡皮疙瘩,看向西装革履打扮的保镖,眼神中不无羡慕。她穿的是裙子,不抗寒。
宽大松软的病床上,邓罗轶背对着门缩在被子里。他听到开门声,机敏地回过头来,见进门的是Sherley,神情一瞬间松懈,并且隐约流露出失落。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到Sherley的腹部,整个人又开始变得紧张。
粉色褶皱连衣裙包裹着她膨胀隆起的小腹,她把花交给离她最近的一名保镖,缓慢而优雅地走到床边。
邓罗轶撑起上半身,床边的保镖扶着他的后背,帮他把枕头竖起来。他倚在床头,额头上有青紫的淤痕。
“你还好吧?”Sherley态度温和。
邓罗轶将目光从她臃肿的腹部移开,犹豫地小声问:“孩子……几个月了?”
“我的家人们都非常生气。”两人的对话不在同一频道,Sherley提前想好了台词,“Roy,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逃婚,你使我和我的家族难堪……我想了很久,我们之间的协议作废吧,过两天我就向外界宣布‘离婚’的消息。”
“但是……你……孩子……”
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但她肚子里的孩子要如何处置呢?
“笨蛋,不是我的孩子。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不尴尬吗?”邓罗轶说。
他看到邓罗轶坐在沙发上,颓废、阴郁,面露不屑。
“别跟我说话!”邓罗轶突然发怒,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无人的方向。
Sherley被他这诡异的自问自答吓得后退一小步,现在,她应该明白了邓罗轶为什么逃婚。她与对面的一名保镖对视,年轻漂亮的脸蛋上布满惊讶,保镖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病房内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键。
邓罗轶再次从交际圈消失,今回没有游玩散心的借口,他被秘密关进了精神病院。
单人病房,钢化玻璃,墙壁覆盖柔软材料。最初,他把每日的药藏在床垫底下,这种行为被发现了,于是,护士盯着他吃完药才会离开,他吞下药片再抠嗓子眼吐出来,如此循环往复。
大多数精神病药物会使人睡眠增多、食欲不振、口干舌燥,医护人员通过他的表现就能判断他有没有按时服药。邓罗轶整日趴在窗玻璃上往外面看,吃得确实少,但饮水量也没有增加。不是药物造成他食欲不振,而是抑郁。
Diana每天雷打不动地来看望他,对着木偶似的他说话,劝他吃药。不吃药,他的情况就不会好转。
他们把药磨成粉,偷偷加进他的食物和水中。给他吃的药具有镇静作用,邓罗轶昏昏沉沉地度过了几天,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异样。
女护士端来食物,他往后退,不吃。他连水也不敢多喝。
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太顽固了,医生推荐给他使用无抽搐电休克疗法。
两名男护士抓住他的胳膊压着他的肩膀,邓罗轶瞅准机会踹了一名护士的膝盖,将其踹倒,解放出来的一只手握住另一名护士。他会咬人,那名男护士痛呼着放开他。他趁乱跑下床,被更多人拖回来绑在病床上。
“妈妈!不要给我做电疗……求你……妈妈!妈妈!”他苦苦哀求Diana,眼泪流了出来,他像祭坛上的牲畜。
“Roy,电疗不会对你产生严重伤害,打麻药,不疼,就像睡觉,睡一觉就好了,你乖一点。”Diana回忆起他幼年的事情,心生不忍,抚摸他因挣扎而杂乱的头发,俯身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她是他的监护人,若她同意,院方可以将任何治疗手段用在他身上。
“妈妈!妈妈!”
乳白色麻药注射进邓罗轶体内,他的呼喊低落下去,眼皮闭合,不甘地睁开一条缝,彻底闭合,攥紧的拳头松开了。
“你带着他去哪儿了?你先别哭!告诉妈妈,你带着他去哪儿了?!”她抓着他的肩膀,急躁焦虑中不知自己手上的力气有多大。
他疼,浑身都疼。
她找遍街头巷尾的每一个角落,问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
「有没有看见一个孩子?长这个样子。」她让他们看他,他呆呆地让他们看。
潮湿的夏季落下一场急雨,太阳躲在云层后面,梧桐树的叶子哗哗响。他的头发淋透了雨水,鞋里也是水,她把他寄存在一家小卖部里,向老板借了一把伞。
鲜红的伞面在重重叠叠的雨声中展开,她涉水而行,撑红伞的背影逐渐溶化。
小卖部老板拿来一个小板凳,让他坐在上面。他坐在门口,仰头看雨水滑落屋檐。
他渴,想喝水。
“水。”他说。
电疗前大约八小时内不允许喝水,他这时候肯定会渴。
床边的人端起水杯,扶起他的肩膀,慢慢喂给他水。
邓罗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肌肉不酸痛,他自己暂时无法活动,必须有人帮助他。
“你感觉怎样?”Diana把水杯交给护士。
他勉强挤出个笑脸,说:“有点难受。”
他觉得饿,想吃些东西,不许别人喂他。他自己握着勺子,哆哆嗦嗦地舀了一点土豆泥塞进嘴里。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问:“我为什么在医院?出车祸了?”
“你的病,严重了。”Diana说。
邓罗轶沉默,将刚吃了几口的土豆泥放到一旁,“Myron·Jiang的研究进展到哪一阶段了?”
“他离职了?”
“离职了!”
电疗影响了他的记忆,他就像从三年多以前一下子穿越到现在。不过失忆是电疗的常见副作用,随着时间流逝,记忆能够渐渐恢复。
麻醉师第二次给他注射药物,电流进入他的身体,刺激他的大脑皮层。
头发湿乎乎地黏在脸上,一双手从背后拿毛巾擦他的头发,慢而轻柔。
窗外是夏天,可以看到金色的阳光淌在草地上,白纱窗帘在风中悠然拂动。
「洛,我们今天下午要做的是种花,不是玩水,不许你再碰那根水管。」
他回头,眼前出现的人眉眼宁静温柔。
他擦干了他的头发,拉着他回到花园,视野远处有一片湖,木制平台和瘦长茂密的菖蒲。水管蜿蜒盘旋,脚下的草地吸水变软,一把铁锨靠着墙,铁锨旁是一堆棕色土壤,走近些才看到刚刨出来的土坑。
胭脂色的太阳花将被移栽到花园中。
一朵花不幸从茎上脱落,他捡起这朵小巧的红花,递给他,「南美洲的智利有个传统,他们会口衔红花,向所爱之人表白。」
「你从来没有跟我表白过。」他要收集他所有爱情的表露。
「这朵花太小了,怎么衔得住?」
第三次电疗,回到病房时他还没有醒,但是哭了,哭得很伤心,后来有第四次、第五次……
晚餐后,他跟护士交谈几句,话题诸如新闻、隔壁的病人之类。他笑着说话,忽然不说了,走到窗前贴着玻璃往外看。
“他今天没有来。”
护士问:“你说的是谁?”
“我不知道。”他努力回想,表情痛苦,“……我不知道。”
他又开始哭泣,尾端下垂的眼睛楚楚可怜。
“吃药吧,吃完药你就能想起来了。”她拉上窗帘,把他带回病床上,给他水和药。
“你刚才说到哪儿了?”他喝水咽下药片。
“我说有个新来的病人,一到半夜就开始大声读诗。”
“把他的书拿走不行吗?”
“他能背得下来,都在他脑子里呢。”
邓罗轶停顿,“你今天说的话。是不是昨天说过了?我记得你说他读的是德语诗。”
护士眨眨眼,笑道:“你想起来了呀。”
作者有话说:
我虐完了,开始爽。
这一章里的邓罗轶其实是“罗轩”,邓罗轶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第23章 重逢
依照安里公司两年前公布的计划,公司最晚将于今年年底研发出世界上算力最强的AI训练集群,但因首席技术官的离职,这一期限难免向后推迟。
年底,安里新任CEO上台。
第二年夏季,国际人工智能大会在海城召开。多家互联网领域的独角兽公司派出高层领导参与此次大会,另外,会方郑重邀请了几位人工智能领域的学术大咖,在会上讨论人工智能技术前沿发展和行业发展。
凌晨下过大雨,地上残留有水迹,空气闷热中透着潮湿。司机伸出戴白手套的手护在他头顶,他弯腰坐进车内。副驾驶位上的Eve转身递给他一份文件,是今天在会上要用的发言稿。
他摇了一下头,意思是不需要。
Eve犹豫片刻,将发言稿收回。自从经受过电休克疗法,邓罗轶的记忆力就变得很差,经常忘事,最近几年发生的事他都记不清了。Eve担忧他不拿稿子,可能会在与会嘉宾和媒体面前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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