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有嘉宾到达会场,一列车队停在会场前,保镖先下车,分散在各个位置。何盛拉开正对着会场入口的黑色轿车的后车门,恭敬地低下头。
大会工作人员快步走下石阶,略微弯着腰,平抬手臂在前引路。会场外不论是正在调试设备的媒体人,即将进入会场的嘉宾,还是路人,都停止手头的事,向台阶这边观望。
分散的脚步声逐渐汇聚,一双双锃亮的皮鞋反射太阳的光辉,安里公司一行人缓慢地步上台阶。对国内公众来说熟悉的面孔,安里中华区总裁孟常平也在这群人之中,他气质儒雅随和,低调地落后几步,走在第三排。往前是Eve和Edmund两位助理,举止打扮精英范十足,再往前,也就是为首之人,是安里年轻的全球总裁。
他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往前走,五官天生的精致,面容沉静,身上铅灰色西装是轻薄透气的亚麻材质,容易出现褶皱,显得不比其他人穿的西装商务正式,然而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这衣服的皱感,衬托他线条向下的眼睛,使他的一举一动在无形中散发着游刃有余的从容。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却好似没有察觉。主办方负责人朝他伸出右手,他眼睛往下瞥了一眼,看到对方的手等在他面前,这才缓缓地与其握了握手。
安里来得有些迟,会场里已经坐了不少参会的人。他带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大半个会场大厅,工作人员将他领到第一排靠近中间的一个位置,椅背上贴着安里的标志。他坐下后,摆了一下手,示意公司其他人各自就坐。
互联网上关于此次大会的报道夹杂在一众娱乐八卦之中,相比较而言,关注度少得可怜,然而今日坐在会场里的这些人,正是引领人类未来科技发展的那少部分人才精英。
临近中午,邓罗轶发言的视频热度攀升至国内热搜榜高位,视频下方评论区里多是在开玩笑性质地喊邓罗轶老公。
人活在世上,谁还没有点不切实际的幻想。邓罗轶去年与Sherley·Clinton离了婚,若真有人能把握机会成为安里总裁夫人——营销号戏称“安里王妃”,就相当于得道升天,一步实现阶级跨越,进入全球顶尖富豪俱乐部。更何况邓罗轶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人家风华正茂,一表人才,手上拿的妥妥的是偶像剧男主剧本,评论区里一众“老公”也就不足为怪了。
大会结束后,海汽的老总组了个饭局,安里与海汽有自动驾驶汽车的合作项目,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中餐厅装饰得古色古香,进入包间先面对一扇绢纱仕女图屏风,绕过屏风走到内部,墙壁、地板和圆桌一径棕色花梨木,窗框和桌椅雕刻精美。饭局上的大佬们都差不多是邓罗轶父亲的年龄,混到今日的地位无一不是人精。他们背后的公司相互之间关系复杂,席上推杯换盏的热闹底下暗流涌动,畅怀欢笑与谨慎并存。
商业上的事不能谈,政治不能谈,最适合谈的话题就是自己发迹前的艰苦岁月,创业初期的奋斗。
“你们喝多了酒,都别吹了,邓总才是真正的年少有为,不到三十岁,已经掌管安里这么个庞然大物了。”这话乍一听像是恭维,琢磨起来却有几分嘲讽。邓罗轶可没经历过苦日子,他爸爸厉害。
“那孟总要不要反思一下,贵公子做不到年少有为的原因?”邓罗轶低垂的眼朝斜下方看人,言辞犀利,一点亏都不吃。
其他人连忙打哈哈,开始谈论子女的教育问题。
酒喝够了,宴便散了,独角兽公司的高管们带着各自的助理或秘书往外走,邓罗轶不紧不慢地落在人群后。
夏夜闷热,一晚上摄入的酒精更刺激着身体流汗,紧张也会流汗,邓罗轶感觉自己要被汗水浸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Eve,她对他点头,一切顺利。
这家餐厅建筑布局对称严谨,像四合院,他们走在抄手游廊里,一连串悬挂的红灯笼洒下朦胧的光,将行走的人影投在一侧墙壁。庭院内小池假山瀑布,栽种着几棵桂树,该时节花期将至未至,空气中的花香如一层薄纱,不知是来自早开的桂花,还是庭院里其他的植物。
邓罗轶猝不及防地跟人撞在一起,这人满身酒味,从庭院的石头小径中蹿出来,抓着邓罗轶衣襟不放。
“我辛辛苦苦培养了你这么多年,从研究生到博士……你跑到国外去了,给外国做导弹去了……我可是把你当作我的接班人啊,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国家吗……”喝醉的中老年人连骂带哭。
走在邓罗轶前面的高管们纷纷回头,其中一人说:“这不冯院长吗?喝醉酒了。”
“你这小子……不行!混蛋!”冯院长是海城大学信院院长,人工智能领域的老前辈了,今天也受邀在台上讲过话。
Eve上前想拉开冯院长的手,未成功,前面的人过来帮忙。
“江教授呢?我还没跟你说完呢!”冯院长发酒疯,十分蛮横,死死扒住邓罗轶的衣服,就是不松手。他一面哭骂,一面抬起昏醉的眼向来时的方向张望。
众人都顺着他的视线往那个方向看。
桂树的影子旁立着一个人,仅看轮廓就知道绝非凡俗。
“江教授!江教授!你在那儿站着干嘛?!”冯院长喊。
他走近了,灯笼的光像化入水中的胭脂,两人在这光中短暂地对视了一眼,邓罗轶率先错开视线。
“冯教授,您认错人了,他不是您说的那个人。”江明允走到廊下。
没看清是谁先带头的,众位高管除了被困住的邓罗轶,都凑到江明允面前跟他握了一下手。
江明允也是来聚餐的,他们那群人早散了,但冯院长喝醉了酒,非要拉着他在庭院里散步。
“你不知道啊……江教授,你不知道……培养个人才有多难啊……”
“我知道,您先把他放开。”
“我不!我今天要好好教育教育他!”
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邓罗轶让其他人先走,他负责把冯院长送回家。
江明允转身要走,冯院长拽着邓罗轶追他,“江教授,江教授,你不能走,我还没跟你说完呢!”
三人就这样坐上了同一辆车的车后排,行驶的车上,冯院长终于放开了邓罗轶,倚着靠背昏昏欲睡。
邓罗轶扭头看着车窗外的夜景,一句话不说。他在浓郁的酒味之外,似乎闻到了桂花的香气。
他猜,餐厅庭院里的桂花大概是开了。
冯院长的夫人歉意地向他们道谢,江明允与她交谈了一会儿,而邓罗轶自始至终都抱臂站在车旁,仿佛事不关己。
两人寒暄完了,冯院长的夫人在家门前静立,注视着他们离去。
邓罗轶对江明允说:“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多谢。”江明允停在原地,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话。
邓罗轶没再说话,Eve为他打开车门,他坐进车里,车很快就开走了。
即便电疗使邓罗轶的记忆受损,他也应该能够通过其他途径获知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
江明允觉得邓罗轶的记忆还没有恢复,不然他跟他的重逢不会如此平和。
Eve将接通的手机交给邓罗轶,他拿过手机,贴在耳边,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
“冯院长,谢谢你今晚的帮忙,我很满意。”邓罗轶对那头的人说。
挂断通话,邓罗轶陷入沉思,他回忆自己一天的表现,问Eve:“像吗?像我哥吗?”
这具名为“邓罗轶”的躯体里,根本不是邓罗轶。
“在冯院长家门外,他不会一句话不说。”
他喉咙里溢出笑,“下次我会注意的。”
佣人放好了洗澡水,罗轩迈入浴缸,水温正合适。他躺在浴缸中,浴室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一部影片,他闭着眼睛,只听声音。
沉郁低缓的男声。
“As I was going up the stairs, I met a man who wasn't there. He wasn't there agian today, I wish I wish he'd go away……”当我走上楼梯,我看到一个原本不在那儿的人。今天他又不在,我希望他会永远消失。
作者有话说: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全是精心策划的套路。
第24章 距离
监控室,值夜的保镖坐在显示屏前。他的同伴去了卫生间,他抬头看着监控视频里邓罗轶一成不变的睡姿,夜太长了,他打了个哈欠,无聊地用手机刷社交软件。
罗轩蜷缩起身体,紧拧眉头,呼吸时紧时松,像一根绷紧又扯不断的弦。他又在做梦,记忆从梦中苏醒。
「Roy,我送你回去。」江明允伸出手,拿走了玄关处的车钥匙。他站在门前,看着罗轩,等他走过来。
罗轩不想走。
他双手背在身后,垂着脸摇头。
江明允手指拨动钥匙,片刻后,将其放回置物柜上,「我打电话让Eve来接你?」
「不要……」他仓惶出声,尾音渐渐弱下去,埋进沙土里。
江明允有好一会儿不说话,忽然向他走来,脚步声靠近,他狭小的视野里出现一双黑皮的鞋尖。
「你怎么了?」
他说话的声音近在咫尺,罗轩耳尖发烫。
「我……我不回去……」字句都含糊在嘴里,且微不可闻。
「我需要个理由。」
罗轩咬着嘴唇,他怕说出这个理由,反而会使他将他送回邓罗轶身边,「我……不是……」
「不是什么?」江明允追问。
「邓罗轶。」
江明允把他的碎屑般的句子拼凑在一起,用了疑问的语气,「你不是邓罗轶?」
罗轩小心翼翼地点头,他的手指在背后交握,指尖捏着不安与胆怯。
长久的沉默,江明允显然不相信他的话,罗轩能感觉到他凝重的呼吸,他落在他身上的谨慎而充满怀疑的目光。暴露在这样的目光中,罗轩的脑袋越垂越低,假如地板上有个洞,他会毫不犹豫地钻进洞里。
「不要把我送回去……求你了……」
罗轩脊背弯曲,蜷缩得更加厉害,这是婴儿睡在母亲子宫中的姿势,回归到生命的最初,从同样的姿势中寻求那丝虚假的安全感。
梦境崩塌成碎片,他被困在虚幻的好似没有尽头的梦中,无法呼吸,他要被勒死了。
为什么江明允不肯带他走?
抛弃,背叛,利用,欺骗——偏爱!他看到江明允亲吻邓罗轶。
他拉住江明允的手,天空飘落雪花,茫茫的雪雾眨眼间就将人淹没,他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人。
「带我走好不好?明允,你带我走,如果……你不带我走……也许明天,也许下一个月,你就能收到我的讣告……我不会骗你。」
「洛,你太极端了。」
手中的温度消失,他什么也没有抓住。他追着他跑,明明就在前面不远处,却怎么也追不上。他要急哭了,猛然撞进江明允怀里,江明允抬起手臂抱紧他,力度好像要将他塞进自己身体,永远也无法分离。
怀抱是温暖的。
「把他还给我。」江明允说。
他能够理解江明允这句话的含义,因此变得悲哀。
罗轩意识到自己在抽泣,急促的吸气与呼气带动整个身体有规律地颤抖,泪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咸得像血。黑暗中,他挣扎着睁开眼,还未完全从梦境的绝望里挣脱出来,心脏的疼痛真实存在,仿佛有一只手抓着连接心脏的血管往外扯,他可以准确地定位到疼痛在心脏的顶端。
几乎所有人都偏爱邓罗轶,爸爸、妈妈、邓罗轶的朋友们。罗轩没有朋友。
邓罗轶是太阳,而他做不了星辰,他不是一颗遥远的会发光的恒星,他只是一颗表面坑坑洼洼的固态卫星,环绕地球反射着微弱的太阳光。
他其实不怪江明允,邓罗轶比他好得多,他知道。
罗轩回忆梦中的情景,反复回忆,直至自己筋疲力尽。他要将其刻在脑海里,避免再次遗忘。他不知从哪里听过这样一种说法:梦境是记忆的重现,两者之所以存在差异,是因为个体对记忆进行了加工。
他分不清梦中的事是不是真实地发生在过去,电疗确实损害了他的记忆,在精神病院的那段时间,他连江明允是谁都想不起来,他总是不自觉走到窗边,长时间地俯瞰花园,却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后来有一天,他从别墅的床上醒来,想起片段式的过去,生命重新注入这具躯壳。
他终于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他在看江明允。
入院初期,江明允每天都会出现,一个人站在精神病院的花园里,不走动,固定地站在一个位置。他出现的时间不定,有时在清晨,有时在傍晚,阳光毒烈的中午也有可能出现。罗轩被困在病房中动弹不得,除了睡觉、进食等基本生理需求所浪费的时间以外,他时时刻刻都趴在窗玻璃上等他来。
大约是他接受电疗的这个时间点,江明允不来了。可即便江明允不再出现,即便他把江明允忘得一干二净,他的潜意识也在驱使他往窗外看。
他在等他来。
过往的记忆恢复越多,罗轩就越痛苦。他是邓罗轶的附属,是精神疾病的产物,他本不该存在。江明允照顾他,是把他当作生病的邓罗轶来照顾,拥抱他,拥抱的是邓罗轶的身体。罗轩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邓罗轶所说的话是对的——江明允一定希望他能够消失。
罗轩理解这个事实,但他嫉妒得发疯。他起身倚在床头,拍两下手,灯亮了,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中拿出一个戒指盒。
监控室里的保镖察觉他醒了,放下手机,关注他的行为。
罗轩给自己戴上戒指,将手正过来反过来地看,许久之后,他慢慢摘下戒指,迎着光,忽然看到戒指内圈刻的两个字母,M和R,Myron和Roy。他眼睛还是哭红的样子,愤恨而委屈地把戒指扔出去,刚扔了,金属落地的声音就使他后悔,他趴在地上到处找,保镖推门而入,在他焦急的命令下陪他一起找。
早上,Eve准时到达别墅,一看见她,他就迫不及待地说要搬家。
“我想离他近一点。”罗轩像小孩子得不到糖。他已经忍到极限了,悲观的情绪要将他击垮。
Eve不赞同道:“他一定能猜出您不是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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