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讲完之后,大家忍了好久的手终于抓上筷子,在满桌菜里捡来夹去,速度快的出现了残影,吃的不亦乐乎。晏喜和阳织竟然还喝酒划拳,哼,晏喜这个色鬼的手都已经摸上小织了!被这明亮而温暖的光线笼着,不由想起在荣城的那个人。她今晚会怎样过呢?
这我是知道的。如果今年我还在荣城,就可以进金銮殿,和她在一个地方用膳,看群臣贺喜,她再赏赐许多珍贵的珠宝,然后看歌舞表演,还有天上闪耀的烟花。
没事,来日方长,还有机会。
心情大好,捡起一个饺子就往嘴里送,囫囵嚼着,突然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硌牙,被我咬的上下两排牙齿酸痛不已。
呸呸呸,吐出来发现,是一枚小金币。
“哇——!”我这动作,许多人都见到了。
晏喜一脸不爽的说:“这是什么狗屎运,这么多饺子,我就放了一枚,竟然被你吃到了!”
阳织跟着附和:“是啊,东山没有这个习俗,小喜子来了才在饺子里放了金币。”
什么,她喊晏喜小喜子?我贱兮兮的瞄晏喜,她明明不高兴又不能发作,真是让人开心。不错,妹妹扳回一城!
师父喝了一口酒,对我说:“小虑啊,你走运了,去年是北院的小徒弟吃到的,今年竟然给你碰到。”
沙钰本来头枕着左手臂趴在桌上,听见立即爬了起来,端正坐好,张开她的血盆大口笑着说:“不错不错,看来今晚虑娃娃大有收获!”
这么冷的天,衣服穿这么少,衣服袖口的黄纱布什么也裹不住,两只手臂露在外面,领口也低着,她一点都不怕冷吗?
师父接着沙钰的话茬说:“沙钰可是在江湖上出了名的神机妙算,她之前喝醉酒的时候说过,谁能在除夕夜吃到金币,她就帮谁算一卦。”
沙钰听见师父这样夸她,清澈凤眼里笑出了花。她冲我勾勾手指,勾着嘴角说:“低调低调,怎么样虑娃娃,要不要让我帮你算算?”
对她有一种说不明的心思,不太想答应,小织却在旁边跟着起哄:“你快去吧,沙姐姐可神了,一般人做梦都想让她算卦!”
晏喜盯了我半天,缓缓露出标准的狐狸笑:“小织说的对,有便宜不占——”
“好好好知道了,我算!”赶紧让她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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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年夜饭将近,酒过三巡也尽了兴。大家纷纷起身回屋守夜,等子时一到,就出来放鞭炮。
过了今天晚上,就是天嘉四年了。天嘉四年发生了什么事呢?
电光火石之间想起,北羌这一年要有大动作了。想赶紧去写信让皇帝注意防范,才站起来就被沙钰拦住。
“虑娃娃,跑哪儿去啊,不是要算卦吗?”她长得妖冶就算了,竟然还比我高半头,狭长丹凤眼到处放电,说话时句尾句句往上挑,真是……妩媚!玩世不恭!
点点头答应,打算把她打发走之后赶紧去写信。
沙钰带我来到主屋旁的隔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龟甲,然后放在桌上,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算些什么。
“虑娃娃,把你八字给我。”
“你难道不能自己算出来?”睨她一眼。
沙钰听到我这样说,耸了耸眉毛,没有回答。
我与她面对面席地而坐,她的手触碰在龟甲上顺着纹路点过去,长指甲滑着壳发出声响,然后写了一个符咒,嘴里煞有其事的念念有词。看着那么多的流程,心里有些着急,只能忍着让她赶紧做。
屋内没有风,可桌上的蜡烛突然一晃,我的影子因为这原因在墙上抖了抖。
沙钰终于停止动作,摇摇脑袋嘴角勾笑,然后她促狭的看着我,像是问我去不去喝酒那样随口说:“虑娃娃,你听过——夺舍吗?”
夺舍。
头皮一麻,放在腿上的手骤然握成拳。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她也不会知道的!
稳住表情,上半身略略前倾,压制住突如其来的恐惧感。
“夺舍是什么?”歪了歪头。
她还在眯着眼笑,上半身往前倾,她的脸离我只有两寸距离,视线下瞟甚至可以看见那汹涌的沟痕。饱满的红唇翕合说:“就是你现在这种情况啊。”
表情有些僵硬,后背发凉,咽了咽口水,然后撑着尴尬的笑容说:“小虑愚钝,不知道沙姐姐在说什么。”
沙钰很无奈的甩了一下头:“哎呀,这可怎么办是好,虑娃娃不承认还在装傻呢。”
她退回原位,单手支在桌子上撑着头,自顾自的说:“没想到遇到一个这么有趣的事。大兴的丞相——竟然是夺舍的人。你说,我要是把这件事告诉了阳大侠和织娃娃,后果会怎样?”
“你不要血口喷人!”整个人都着急起来。
“着什么急嘛,别人拆穿了恼羞成怒?放心吧,我不会说的。除了我没人知道,怎么样,要不要感谢我一下?”她歪着头,头发丝垂在桌上。
双拳狠狠锤在自己腿上,撇过头不看她。
“火气还不小,我们来聊一点未来的事如何,比如……你知道今年北羌要和大兴开战了对不对?”
听见她说到这个,没忍住回望她,想让她再说一点。
沙钰看到我的小动作,捏了捏自己下巴,眯着眼看蜡烛:“今年底,大运河最北边的水路段能建好,不过在此之前,北羌会长驱直入攻打北镇,到那时就一团糟。”
心猛地一沉。朝廷已经处于超负荷运转的状态,经不起折腾了。不过处理这种事是我的特长,不需要问她。
反倒是……凌空帝的命数,她能看透吗?话始终不能说出口,拳头被攥得死死。
沙钰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清楚,再装傻也无济于事。
抬头恶狠狠看她:“你到底是谁?”
沙钰依旧丝毫不受影响,伸手勾住我的下巴:“你要想知道,去问你师父不就行了。前提是,你真的把他当成师父噢。”
气死我了,赶紧把头转过去连退了几步。不需要她这般废话,我自然是真心对待师父和小织的。
沙钰看我独自煎熬而又纠结,她反倒是淡定逍遥:“刚刚只是查了你的八字,就发现如此有趣之事。答应你的卦还未算,要不要现在来一个?”
心中对于皇帝的好奇心更重。提着的一口气被卸掉,肩膀一松,点点头答应了。
她似是早就料到,哼着小曲儿,不甚在意的又拿出一块龟甲,然后突然抓过我的手。
指尖一痛,不知道她用什么东西将我的食指刺破,两滴血液落在龟甲之上。
我缩回手斜眼看她,带着点防备。
那血液竟然快速融入在龟甲的凹槽里,顺着纹路将所有缝隙填满。
接着沙钰拿出一个铜制的八卦盘,将龟甲放在八卦盘上,认真看了许久。龟甲逐渐转向,尖部绕着铜盘边缘的卦象转圈,然后慢慢停止。
沙钰玩世不恭的表情突然消失,整张妖冶的脸浮上冷意,激得我胆战心惊,有些后悔去探知将来。
她站起来走到桌边,拿着毛笔舔了舔墨,写了一首五言律诗。
“朝阳照衣袖,暮光在云端。一见瑶台镜,依旧清夜寒。
不如人意好,但觉花颜残。江左惜俞景,留作明年看。”
这是什么神叨叨的诗句?说的不清不楚。这些算卦的江湖神棍就喜欢摆弄些让人看不懂的文字游戏!
想让她解释一番,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吵的室内什么也听不清。
“阳缕——!出来放鞭炮!过年啦——”晏喜扯着嗓子的喊声从窗户外面传进来。
可是沙钰也没有想再说话的意思,看着那诗句让我很不舒服。于是对她略一颔首,拔腿就往外面跑。
我跑的那样快,根本没有看到沙钰长叹一口气,眸光略暗。
她走回矮桌又摆弄许久龟甲,直到最后那硬壳出现一道裂痕。
“历史竟然乱成这样,呵,南蛮还是逃不过……”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第32章 31念与身世
鞭炮逐渐响完,落了一地红屑子,被小旋风卷起在地上打滚。
刘月盈被翩秋扶着,身后跟着一群宫人,步伐不稳的走回朝凤宫。
一年一度的宫宴上总会喝酒。女皇从小就被当做储君培养,其实她的酒量还不错,可惜知道这事儿的人少之又少。
不过,今年刘月盈好像喝的有点多,摇摇晃晃的在太师椅上坐下,撑手扶额。
翩秋携一众宫女来给刘月盈更衣,她有条不紊的依次摘下皇帝的金雀钗玉搔头。
“陛下头又疼了?”
手指轻轻揉捏按压太阳穴,缓缓睁眼,眼里带着红血丝。
“今日微醺而已。”
“奴才去端碗醒酒汤来?”
“不用了,这样也挺好的。”
等到头饰被摘光,发髻也被解下,刘月盈缓缓起身任由她们替自己更衣。
地笼烧的旺,赤脚站在地上也不冷,一旁的安神香早就被小宫女点燃,幽香传来。
刘月盈坐上龙床,四周的床帘被宫人放下,外面的轻纱早就被更换成厚貂绒,挂在隔间的屏挡处。
宫人全退下了,只留了一根蜡烛在床帘外独自燃烧,安神香味透过床帘缓缓渗进鼻子,这是冬天里日复一日的生活。
可是,今天是除夕啊……
四周一时寂静无比,皇帝盯着床顶的雕刻茫然无措。
大臣们纷纷带着家眷来参加宫宴,刚开始用膳赐礼的时候还拘谨着,等到观看歌舞表演之时,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喝了酒,有人就和家眷在下面偷偷摸摸做些小动作,她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见。
刘月华虽然是长公主,但比她这个皇帝不知轻松自由多少倍,宫宴时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都敢在首座下方和伶人没大没小,等回长公主府免不了还要和府中的门客、下人划拳作诗,年年如此。
翩秋和常侍早些年做了对食,等服侍她安寝后,还要带着舞夏再开小灶,三人聚着说说话。
只有她这个皇帝,在金銮殿的首位上是一人坐着,除夕守岁是一人等着,过了子时年初一也是一人在床上安枕。
其实本可以不这样克制。
她是皇帝,在宫宴上完全可以和大臣闲聊,关心关心臣子们的生活,还能被称赞体恤臣下。
不过这样做那些臣子难免会拘束,当着众人的面,谁会有肺腑之言,说什么话都要动脑子,累的慌。她本就天性寡言,此举又让臣子们平白添了负担,索性不说。
至于刘月华,随意动动嘴皮,她就不得不在宫里陪着她守岁。可是,她知道自己这个亲妹妹是什么性子。
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神采飞扬,一到她面前就大气不敢出,说话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尽是畏惧的模样。还不如放她回府和别人玩乐去,免得让自己和她都不自在。
所以最后真成了孤家寡人,独自在深宫里忍着孤独。
明明往年没什么感觉,日复一日早就麻木了,冷眼旁观这一幕幕,不羡慕也不嫉妒。心里高筑的城墙抵挡着阴谋诡计,未尝不是在算计别人。在深渊待久了,怀疑和防备已成为本能,上位者的喜怒哀乐不被看透才最稳妥。
可是,世间万物啊,都有个可是。
今年这万家灯火的样子让她难受极了。
别人那些偷偷摸摸亲密的样子,看得她羡慕又嫉妒,心里一阵阵的酸,不知不觉就喝了许多酒,难得让头脑出现眩晕感。
皇帝怕寒,被窝里的汤婆子很暖和,可是不及那人万分之一。
阳缕暖和的就像一个火炉。与她同床共枕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往那怀里靠,去感受她炽热的温度。
或许阳缕自己都不知道,她动.情的时候会产生一股奶香,让人想起刚出生的小孩子,干净的不像话。
事实上,她不经意间露出的眼神确实如涉世未深的小孩子,只有在帮她处理政务的时候才会出现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谨慎。
刘月盈转身侧卧,双臂搂在胸前,头微微埋进被子里——这是她和阳缕共眠时最常见的睡姿,只是,现在身侧空荡荡。
今晚,她在东山是怎么过除夕的呢?
闭上眼,浮现的便是那人没有杂质的笑容。
原来这叫做思念。
这般没有杂质的笑容,清澈的眼睛,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对不对?刘月盈的手逐渐握紧被子。
皇帝看人极准,正因为如此,才会感到不安——阳缕对她的心思,和她对阳缕的一样吗?
“动情”这个词,太重了,不能轻易说出口,也不能轻易下判断。
深吸一口气,前些日子风旗军的首领风三传信来,北羌开始有动作了,而且派了一支死士想潜入大兴皇宫行刺。
蚍蜉撼树而已,根本不在乎,可是,如果那人在身边,总会更安心一点……
胡乱想着有的没的,过了许久才缓缓入睡。又是浅眠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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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所有人都比往常起的迟。
大家守岁之后放了许久鞭炮,响声震天,晏喜直接把小织拦腰抱起转圈,她真是飘了。热闹了好一会儿,将近丑时才陆续回屋。
昨晚熬夜给皇帝写信,说了些北羌的情况,至于我为何知晓,编了理由说是直觉。写完便让信鸽飞越千山万水去了。
睡了一个懒觉,日上三竿才起床,洗漱完毕之后第一件事当然是去给师父拜年。
我对于沙钰的疑虑逐渐加深,还得找个时间问问师父。
去了师父的主卧,晏喜和小织竟然比我来的早,真是见鬼,难道这两人不应该你侬我侬的春宵日短起不来吗!
“阳缕啊,你怎么来这么迟,对师父一点也不上心。”晏喜不放过一点机会揶揄我。
“这是我师父,怎么变成你的了!”
结果,阳大侠他老人家竟然帮着晏喜说话:“小虑,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小织既然认了晏喜,我这个长辈自然也就是晏喜的长辈。”
……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了,然而他下一句话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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