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被摇的晃来晃去,抬手按住她胸口,将她抵开,没好气地说:“我没说我相信,你激动什么!”
此时,内阁的门被打开了。她的手按在我肩上,我的手抵在她胸口,两人几乎纠缠在一起,听见开门声,一齐朝门口看——
常侍监捧着拂尘、低头在门口,站在他身后的,是凌空帝陛下。
内阁里的其他大臣纷纷跪下:“陛下万岁。”
我和晏喜面面相觑,还是她反应更快,赶紧拉着我跪下。衣服因为刚才的拉扯有些皱,我跪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把褶皱拉平。我俩是在角落里说闲话的,这个角落不起眼,上苍保佑但愿皇帝没能看到,拜托拜托。
她的龙靴跨过门槛,一步步走到内阁中堂。
“平身罢。”
“谢陛下。”众人道。我们一个个站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张仪大人上前一步拱手对皇帝行礼:“皇上今日亲临内阁,下官不曾出迎,请陛下降罪。”
“无妨,朕今日心血来潮,来内阁看看。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众人纷纷回到原位,我和晏喜两个人偷偷摸摸跑到自己桌案前,连头都不敢抬。
皇帝淡淡环顾一圈,随张仪大人去了里间。
“完了完了。”晏喜的桌子就在我旁边,苦丧着脸对她说。
她拿毛笔目不斜视的奋笔疾书,丝毫不搭理我。
他们进去不知说了多久,才不疾不徐的出来。张仪大人命我们全都站起来,皇帝才开口说:“去年工部尚书因徇私枉法、暗截官银而被抄家,于是这个官位就一直缺着。现在朝廷要去治理北边河道了,做建设少不了要工部出力,今日朕想向内阁借你们首辅一用,去顶工部尚书的缺,各位可愿意?”
皇帝问的和蔼可亲,但没有一点向我们征询意见的意思。同僚们赶紧出声附和说陛下英明、首辅能为朝廷做更大贡献是内阁的荣誉云云。本来,皇帝亲自来一趟内阁就为了说这件事,已经够给面子了,我们还敢有什么意见。
“行,此事就这么说了。”皇帝准备离开,转身往门口走,我如释重负的松口气,下一刻她的脚步在我身边停住。“阳爱卿,随朕走。”
天啊,她又喊我。想起昨天的事,屁股隐隐作痛,于是张口道:“陛下,微臣风寒还未痊愈,恐传染给您,所以还是……”
“出来,朕不说第二遍。”她迈步出去。
好吧,这可是陛下亲口让我去御前的,今天可不能再打我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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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真查阅完北方传来的关于河道的消息后,把写的草案呈给皇上。皇上看完,将那纸放到一边。
“今日退烧了?”
“是的,多谢陛下昨日赐药,效果极好。”不忘拍她马屁。
“你和晏喜关系很好?”她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有些突兀。
想到刚才内阁的场景,我的祈祷没有成功,女皇肯定看见了我和晏喜打闹。不敢贸然回答,我仔细观察她,见女皇表情没有一丝破绽。应该只是随口一问吧。
于是老老实实回答:“是的。”
她垂下眼眸,看不清神态:“哦。”
想起来晏喜之前让我苟富贵勿相忘,虽然半开玩笑,但她确实很有才华。正好此刻说到了她,此时不提更待何时。于是斟酌着开口:“陛下,晏喜是个很不错的人。”
“有多不错?”女皇表情还是很沉稳,没什么变化。
“善良仁厚,敏而好学,而且才高八斗。”晏喜啊,虽然你刚才对我态度不好,不过我还是闭着眼睛说瞎话来夸你了,够意思吧。
“你喜欢?”
“臣自然是喜欢的。”我想着在皇帝面前多给她美言几句:“陛下,臣内举不避嫌,晏喜是人才,如果能为大兴重用……”
“行了。”她语气冷漠的打断我,毫不留情。刚刚明明什么表情也没有,但现在明显能看出皇帝在生气,有点害怕,不敢再接着说。
气氛骤然冷落,沉默半晌,她轻轻开口:“出去。”
完了,皇帝不会觉得我在结党营私吧。“陛下,臣一条贱命是您的,可万不会做结党营私之事,晏喜真……”
“出去!”她猛的吼出声。第一次听到陛下盛怒的吼声,我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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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张仪大人就去工部任职了,内阁首辅一时空缺下来。不过大家平时共事还挺愉快的——尤其是除夕饮过酒后,明显感觉到同僚们对我态度好转不少。内阁不至于群龙无首,但大家没了人监督,在事情不多的情况下还是会犯懒。
一早,阳缕还没来,晏喜听到今日轮值的李大人说,皇帝下午不去议事厅,要去御花园品茶听曲,所以大家过了中午就能走——偷懒半日。
“唉。”
“阳缕,你今天已经叹了一百零三口气了。”晏喜摇着笔杆子说。
“陛下有点奇怪,我好像又得罪她了。”百思不得其解。我觉得自己不算太笨,努力学着看别人脸色,听别人言外之意。可皇帝……我对她的敬仰和崇拜一刻也不曾消失,这反而成了阻碍,让我不敢揣摩她的心思,于是很多反常的事儿接踵而至。
“皇帝已经很器重你了,你怎么还能惹到她?说说吧,又干了什么蠢事。”
想到昨日在皇帝面前给她美言,于是底气很足的把前因后果给晏喜说了一遍。我记忆力很好的,对话几乎一字不差。
说完,就看见晏喜的表情凝固,眼神呆滞,本来随意的脸充满了震惊。她缓了老半天,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看我说:“阳缕,我说你是呆子你还不承认。现在看来,呆就算了,还蠢。”总是莫名其妙的骂我,坏女人。
“你多聪明似的,那你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眼珠子转了转,反问我:“你认为我和你妹妹阳织,是什么关系呢?”
认真思考半天,给出一个不会错的答案:“是朋友。”
她笑了,点点头:“行,我知道了。阳大人的脑袋是榆木疙瘩。”我刚想翻脸,她赶紧接道:“你别恼,我有法子拯救你和皇帝现在的这么个情况,听不听我的?”
我在纠结,她眼睛亮晶晶的继续劝我:“你是为了我才惹恼皇上的,对不对?”点点头。“所以,我还你一个大人情,相信我,还能害你不成!”她使劲拍拍我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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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晏喜非要拉我逛御花园。我从没去过,但一直对皇家园林挺感兴趣,就答应了。御花园只对皇亲国戚开放,一般的大臣不能进。可是吧,现在女皇还没有后宫,管的松了不少。加上我们是内阁的官,有内宫的腰牌,晏喜冲着门卫狐假虎威一番,于是被放入。
一路欣赏御花园的美景,这才知道长公主府里的假山假水根本算不上什么,还是见识太少。古籍里写的移步换景、曲径通幽、咫尺乾坤、花看水影原来都是真的。一大片花海,簇拥着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石山在园中的壁湖后面犬牙差互。柳树抽芽,欣欣向荣。
注意力全在美景上,但身边的晏喜明显心不在焉,虽然说也在东看看西看看,但眼神从没在景致上停留。她最后把我领到石山上的一座亭子里,那飞檐煞是好看。亭子旁边长着一株老柳树,很高大,柳枝条条垂下,和飞檐相得益彰,把半个亭子隐约挡住,很有意境。
“我们在这儿坐会。这里地势高些,能看到这下面一圈的美景。”她用手摸了下亭内长椅,施施然落座。
我把头搭在栏杆上远眺,视野确实好。今日出了太阳,暖风一吹很是惬意。
“阳缕,我想听你吹箫,”晏喜热切的开口,“美人、美景配美曲,一定能让我在春光里陶醉。”她说完,摸出一只箫给我。
原来把我带进御花园就是为了听曲子?还真会享受。不过现在心情好,勉强答应她。看着湖光山色,远处碧湖波光潋滟,一曲《欸乃》轻扬响起。此曲是后人根据古唐柳公的《渔翁》中“欸乃一声山水绿”诗句而作,描绘的是大自然之秀丽景色——还带着点孤芳自赏。
吹的正入迷。曲目的制高点即将来临,脑海中闪过无数娇艳的郁金香和一串红,密密麻麻在无边的土地上向阳盛开。电光火石之间,晏喜从对面长椅上弹起来冲到我这儿,把头凑到我耳边,什么也不说。我的情绪猛然被打断,乐曲声戛然而止。
还未尽兴。“干什么?”我很生气的问她。她离我那么近,嘴唇都快凑上耳廓,小声说:“别动,别动。”然后伸手拉扯我的手。
“何人在此推搡吵闹?”一道尖锐的声音划过苍穹,定睛一看,是昨日在内阁见到的公公。呼吸停窒,金黄绸缎的华盖之下是抹熟悉的鲜红,后面跟着一众宫女侍卫。
我又和她对视了。她的眸子里盛满冰霜刀剑,没有丝毫遮掩。
第15章 15她怒火中烧呢
皇帝步伐稳健的一步步迈进亭子,我只感觉自己浑身僵硬。晏喜这时终于松开手和我拉开距离,蹲下行礼。我还傻站着。
在我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冰清玉洁的手用力握住我的手腕,一把拽着我走出亭子。冰凉的触感在弥漫。
“不要跟着朕!”她冲后面那些人低吼,转头拉着我不知道走向哪。她一定非常生气,走的很快,脚下生风。
我被她死死拉着出了御花园,然后又往我从没踏足过的建筑群方向走——因为没有资格。内阁也不是所有内宫的宫殿都能随意进入的。慢慢地,建筑风格逐渐有了变化,冰冷雄伟之气消弭,汉白玉的地砖变成大理石砖,这里的宫殿多了富丽堂皇之色。
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门口,那些门梁房柱华丽璀璨的让我不敢直视。
“陛下,您怎么……?”刚进去,门口的侍女慌忙跑过来,本想端茶送水,结果看见皇帝拉着我、一脸阴鸷。
“任何人不许进来。”她吩咐的很快,又拉着我绕过层层帘幕、好多间屋子,我快被转晕的时候才停下。
门被重重关紧,她终于松开手。我每次心虚的时候都有捏自己鼻子的习惯,这次也没能例外。作为一个被女皇亲自提拔上来的官员,私自滥用职权、哄骗侍卫跑到御花园玩就算了,还给她逮个正着。
心虚的左瞟右瞟,打量这宫殿的陈设。大概只能用“雍容大气”这四个字形容了——一张金丝楠木桌四平八稳放在中间,浮雕繁复的让人眼花;每把椅子都有靠背,上面放着软垫,椅子腿被镀了一层金;左边一个巨大的落地柜放满了生活用具,大小各式的瓶瓶罐罐没一个见过,高低有致的放在柜子间;柜门左侧放置着一个大香炉,嵌满花花绿绿的宝石;往前看还有一层长长的薄纱隔出一块区域,看不清里面;挂在墙上的字画很少,每一幅都溢出仓健霸气,和偏殿相连的门口挂的是水晶珠帘。这是哪?一个猜测冒出来,摇摇头难以置信。
皇帝缓了口气,径直在大殿右边的坐榻上落座,右手肘搭在坐榻的矮桌上。神色晦暗不明的看着前方,一句话也不说。
她这模样,可是苦了我,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不敢动、不敢说话,希望自己能够隐身然后凭空消失,生命无法承受这般冷峻的气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两刻,也许是半晌,皇帝低声开口:“过来。”她音量很小,一瞬就无,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动。
“朕让你过来!”猛的拍桌子。太凶了。我小心翼翼挪到她面前,没等她的下文,就非常主动非常自觉的跪下了。跪下以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平时伶牙俐齿的嘴此刻笨的像烂泥,只能盯着她的龙靴,不发一言。
没看她的脸,自然也就错过了那转瞬即逝的诧异。
“阳缕,朕待你如何?”仔细想想,确实挺好的。
尤其是这几天,好的让人觉得怪异。她在我面前发了这么多次火,每次结束之后我的脑袋还好好的呆在身上,真是匪夷所思。她的怒火如果冲着别人发——比如之前那个老工部尚书,坟头草都长多高了。她待我,和待别人不太一样。于是点点头:“陛下待我是极好。”
“再看看你,一天到晚都做些什么!偷偷跑到朕的御花园,还和晏喜在凉亭里做苟且之事!伤风败俗,不成体统,没有规矩。”她一口气训了一堆,这些词堆在一起分量很重。
“冤枉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苟且了,“陛下,这个罪名太大了,微臣担不起,微臣只是和她在那吹箫而已。”
“亲眼所见,你还狡辩,她……那样,不是苟且是什么!”皇帝的耳朵根有点红。天呐,她想哪儿去了。我努力让自己冷静,回想起当时凉亭被那一株大锤杨遮挡住,晏喜的脸离我那样近,从外面看会不会像是在接吻?
有些迟疑的开口:“那亭子被垂杨遮挡着隐隐约约的,不一定能看清。陛下,微臣对您发誓,我和她在那绝对什么都没做。”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果然,皇帝开始犹豫了。
我有些焦躁,她不信我,这该怎么办。等待片刻脱口而出:“真的,她没亲我!”
还是十分露骨的说出口。
皇帝果然皱起眉头:“越来越放肆,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哎,直接点不行吗,讲的那么隐晦您又不相信。
皇帝虽然骂了我,不过看样子确实是信了。因为——她传了晚膳。
下午和晏喜去御花园逛了许久,又出了这档子事,现在天快黑了。我肚子响起咕咕声,一阵窘迫。皇帝让我落座,就在矮桌旁。因为前天挨了五个板子,坐下的时候扭扭捏捏,完全没逃过她的法眼。她问我怎么了,这事肯定不能说实话,我打了马虎眼。但是皇帝是什么人,在皇宫里生活这么多年,我这姿势、仪态,她眼眸闪了闪,估计猜到了吧。
坐榻上的矮桌挺大,她没去专门用膳的地方,直接让宫人在这张桌子上布菜。在她们布菜的档口,皇帝缓缓问我:“洞箫是你吹的?”
“嗯,是啊。”挠挠头,原来吹箫也给她听见了,她到底是多久前就来了,我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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