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荥收起剑,道:“不练了。”
徐小平道:“恼羞成怒了。”
粱荥将剑挂到原处,低头道:“我有事处理,你若饿了便吩咐下人,不要总在屋里待着,明日去饭堂与大家一起吃饭。”
徐小平道:“你去干什么?”
粱荥摸了摸他的头,台下站着一个人影,却是去而复返的梁觅秋,不知站在这里看了多久。
粱荥放下手,道:“小秋?”
说着跳下台,徐小平跟着跳下去,黑夜里都能看出神采比之前几日飞扬许多。
梁觅秋道:“爹,有人唤你。”
未道知姓名,梁荥也知道是谁。
梁荥对徐小平道:“夜里风凉,想在外逛就去添一件衣服。”
说罢便走了,剩下徐小平和梁觅秋面面相觑。
徐小平问道:“谁叫你爹?”
梁觅秋被梁荥叮嘱过,此刻也怕徐小平闹事,便道:“关你什么事。”
徐小平道:“具信流?”
梁觅秋嗤了一声,道:“不是——你为何凡事都要把我爹和具庄主放在一起,委实令人讨厌。”
徐小平看他神色不似作假,心口一松,面上却眯起眼睛,道:“小畜生,你若再敢这般同我说话,我让你爹踹死你。”
梁觅秋咬牙,道:“你……”
徐小平早和他撕破脸皮,此刻说完,转身便离开。
梁觅秋在他身后咬牙切齿,想起自己方才看到的,心情又陡然变复杂起来。
徐小平在府中走了一圈,最后溜溜哒哒到了具信流屋外,见灯亮着,窗户上只一个人影,才彻底松下一口气,裹着衣服准备离开。
具信流微微打开窗户通风,便看见徐小平离开的背影。
“徐小平”具信流唤他。
徐小平却未听见,觉得晚间冷了,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看见桌子上午没吃的另一颗橘子,拿起来剥的吃了。
站在窗外看天上漫布的星星。
现在除了身上唐子宁留下的肮脏痕迹碍事儿,一切就和自己想要的差不多了。
徐小平松了松自己的衣襟。
他记仇的很,眼下一边享受这份安逸,一边盘算着怎么弄死唐子宁。
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办法,脾气又暴躁起来,因睡了一日,重回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苦熬了一夜,一大早第一个冲到饭堂等着吃饭。
感觉又像十多年在平阳山那样,必须要时刻见到一个人才会心安。
那时候是无论如何都要跟在玉清身边,惹得玉清满面冷色,到了晚上啪嗒一声把他关在门外,道:“如果明早看见你在门口蹲着,就给我滚回梁府。”
徐小平那时听得胆怯,回到自己屋里,半夜又遛到玉清门外,躲在花木从里,就是被蚊虫咬得一身包也要躲在那里。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又好了。
可能是后来徐家的人找上门,他知道逃不掉。
也可能是梁荥开始在晚上变得温柔,让他不再那么害怕。
当时让他恨之入骨,怕到皮肉生颤的人变成了现在时时刻刻不想离开的人。
徐小平坐在椅子上看着地面,下人上了一道道小菜,始终不见梁荥进来。
待门外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徐小平抬头去看。
梁觅秋走在前面,梁荥在后,身侧跟着一女子。
是昨日来他房里的那个。
梁荥上前坐到徐小平身边道:“来的这么早,昨晚没吃饭?”
徐小平视线从那女子身上移开,看向梁荥道:“吃了——这是谁?”
梁荥对林淼道:“坐下吧。”
林淼替梁荥道:“小女名林淼,一月前被歹人所害,我跟着家仆逃难遇到山匪,是梁山主救我,收留我在府中住下。”
徐小平道:“正好我缺人伺候,你日后跟着我。”
林淼的脸一僵。
“她不是下人”梁荥给徐小平舀了一碗粥道:“你想叫人伺候,我就让小七搬到你旁边照顾你。”
徐小平看着那碗粥,忽而觉得恶心,冲出饭堂干呕。
梁荥跟着他出来,皱眉道:“你怎么了?”
徐小平猛地拽住他的手,弯腰看了一眼饭堂内站起来的林淼道:“赶她出去。”
梁荥覆上他的手背:“为什么。”
“她不对劲”徐小平道:“你没看到她是怎么看你的?她不能留在这里。”
梁荥静默片刻,摸了摸他的头道:“你多想了。”
徐小平站起身:“你为什么收留她?你从未在府中收留过女人。”
梁荥道:“我带你去找信流,你脸色不好。”
徐小平拉着他,一字一顿道:“赶走她。”
梁荥看着他灰白的脸色,道:“你最近不对劲,唐子宁给你的药还让你难受么?”
徐小平摇头,慢慢蹲下,捂着胸口流泪道:“我不知道。”
梁荥将他扶起,道:“我带你去找信流把脉。”
徐小平浑噩地跟着梁荥走了。
饭堂里林淼欲追上去。
梁觅秋拦住她道:“他……生病了,林姐姐我们吃饭吧,不必管我爹他们。”
林淼坐下拿起筷子,看着桌上的粥,犹疑道:“梁山主很照顾徐公子。”
梁觅秋撇了一下嘴,道:“他就像我爹第二个儿子,被我爹惯宠的性子极恶,我自幼忍让他,如今已不想与他说话了。”
林淼若有所思地搅着汤匙。
在具信流屋内,梁荥站在徐小平身旁。
具信流收回手道:“与唐门迷药无关。”
梁荥道:“那是怎么回事?”
“受过惊吓,魔怔罢了。”
梁荥为他整理鬓角的碎发,看见他眼下的黑青,道:“昨夜没睡?”
徐小平摇头。
梁荥欲说什么。
具信流突然道:“我再配一副安神药,白日不要睡觉,晚上若还不能入睡,可来找我寻其他药。”
徐小平低头不语。
具信流看了梁荥一眼,走出门外。
梁荥跟着出去,阖住门。
具信流走到树下,淡道:“倘若你要娶妻,便不要过于接近徐小平,他才从唐子宁处出来,易依赖他人,你对他无意,便不要让他生起期翼,日后若让他知道林姑娘一事,恐出祸事。”
梁荥抿唇道:“我知道。”
具信流道:“他晚上或许会去找你,你若不想多事,便不要留他过夜。”
梁荥道:“他晚上是不会睡觉的。”
具信流沉静地看他:“日后你与林姑娘在一起,也要和徐小平一屋么?”
梁荥面上的疲累一闪而过,又很快将那份狼狈藏起来,转身回到房屋。
徐小平已趴在桌子上,似乎睡着了。
梁荥将他抱起来,觉得那体重轻得吓人,因此略微皱眉。
离开时路过具信流,具信流扫了一眼他怀里的徐小平。
梁荥轻声道:“只睡一会儿。”
具信流未语,让开身静站着,身处之处恍惚和他人隔着一条暗河,不语时让人触不可及。
梁荥抱着徐小平走在小路上,徐小平伸出手揽过梁荥的脖颈。
梁荥停住,道:“醒来就下来自己走。”
徐小平睁开眼睛,梁荥将他放下来。
徐小平绕在他身后,突然跳在他背上,梁荥被冲得向前一步,揽住徐小平盘在自己腰上的腿。
徐小平在他耳边道:“背小猪。”
梁荥道:“你已快三十,这般姿态,难不难看。”
徐小平道:“没人看到。”
梁荥弯起唇角:“有人过来我就松手。”
徐小平晃了晃两条细瘦的腿。
梁荥沉默着向前走。
时间向前二十年。
他们在另一条小路走得甚是欢快,十四岁的梁荥背着小小平脚下生风。
徐小平在背后大骂。
梁荥会踮着脚尖从跃上枝头,再从高处跳下。
徐小平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吓到眼泪飚起来,“啊啊”吼着,糊得他后背尽是眼泪和鼻涕。
他们现在要重新开始。
这之间横亘了太多东西,那些他们扬言要抹去的伤口,只能当做看不见,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只能一次次重温短暂十年里值得追忆的事。
尽管一个已为人夫,一个即将跨入中年。
人一辈子,能不长大便好了。
绕过这条小路,有几个结伴的弟子说说笑笑从远处走过来。
梁荥慢慢松开手,还未开口,徐小平自己从他背上下来,绕到路的前面。
徐小平在晚上果然敲响梁荥的门,手里提着一罐猴儿酿,已是喝醉了,软趴在门上。
梁荥打开门,揽着摔进自己怀里的徐小平,嗅见扑天酒气,皱眉道:“喝药忌酒。”
徐小平提起酒罐,囫囵道:“睡不着,来找你。
师兄——今日就让我们一醉方休!”
说罢从梁荥身侧挤进房间,坐在桌子旁对摆两个瓷杯,道:“快坐过来。”
梁荥关住门,欲点亮油灯。
“不要点灯。”徐小平捂住自己的前襟,避开窗外明亮的月光,将自己掩在黑暗中,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不要灯。”
梁荥坐到徐小平的对面。
徐小平倒了两杯酒。
梁荥道:“你不要喝。”
“那我看你喝”徐小平道:“这酒甚美。”
梁荥指尖摸着被沿,酒在月色下显得澄澈。
徐小平道:“喝一杯,我们一起睡觉,像小时候一样。”
“……你喝醉了。”梁荥站起身道:“房间让于你睡,我去别处住一夜。”
徐小平按住他的手:“为什么不喝?”
梁荥道:“我走了。”
徐小平自后背抱住他:“现在……现在也不是不能一起睡。”
梁荥道:“可是心里又难过了?”
“难过”徐小平贴着他:“我常想起以前,就在想,真的能像过去一样么。”
梁荥道:“现在不是很好。”
“不好。”
梁荥掰开他的手,转过身道:“为什么?”
徐小平单指挑开自己的衣襟:“我觉得恶心。”
现在才看得,那一件外袍下只一身布满青紫的皮肉,内里浑然无物。
梁荥指尖动了一下,道:“会好的。”
徐小平脱掉靴子,慢慢褪掉外袍,赤身裸体地站在梁荥面前,微微动着自己的脚趾:“这些东西,我不想要,想来想去,便只能来找你。”
梁荥沉默地站在月光下。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身体,瘦得可怜,肩头还带着渐愈的鞭痕,身上如他说的,都是不堪入目的青紫痕迹,足见不久之前都经历了什么。
梁荥道:“你怎么学会这些。”
徐小平看着他,别过脸道:“你不喝酒,我这样也是无妨的。”
他道:“你向来含蓄,饮酒助兴未尝不可。”
梁荥弯腰捡起地上的外袍,披在徐小平身上,沉默地盖住他。
徐小平僵滞着,道:“师兄?”
梁荥道:“你在这里睡觉,我走了。”
徐小平拉住他,以为他内敛,道:“我,我不困,我们以前不也这般……”
“过去了”梁荥道:“像以前那般,师兄照顾你。”
徐小平心内凉了一片,看着自己露出的小腿,突觉羞耻,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梁荥沉默片刻,松开手道:“我要成亲了。”
“成亲?”
梁荥不再回应,向门口走去。
徐小平看着地面,握紧拳干涩道:“你既然,是这个意思,为什么要我回来?”
梁荥侧头皱眉道:“平平,我是护你。”
“护什么?”徐小平的半脸因内里深压的羞耻和愤怒而轻微抽动了一下:“觉得我是药人,护我不被别人当个器具?
觉得你欠我的,要供我下半辈子吃喝?”
梁荥道:“待你日后娶妻生子,有一个真正爱你的人……”
徐小平道:“娶妻生子?你觉得我还会娶一个女人?”
梁荥抿唇道:“日后会好的。”
“你他妈放屁!”徐小平将桌子上的酒罐砸过去,大骂道:“我像个傻子一样跟你回来,你他妈告诉我你他妈要成亲了?告诉我让我去娶妻生子?”
梁荥用胳膊挡住飞来的酒罐闷哼了一声,酒罐落在地上被砸得稀烂,碎片混着酒水一片狼藉。
梁荥捂着胳膊,闭了闭眼道:“平平。”
徐小平站在窗前呼哧呼哧喘着气,月色照亮屋内一半。
他们在仅存的黑暗里静看对方。
徐小平摸了把脸上的眼泪道:“你真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他妈几个月前还像只狗一样求着睡老子。
你就是一个强奸犯。
想娶女人?
呸。”
梁荥踩过那些酒水,掰过徐小平的肩,擦他的眼泪:“不要哭。”
徐小平道:“是你把我变成这样,你不要我,还让我回来。”
梁荥道:“我要让你平安,快乐地渡过一生,你在外面,我始终不放心。”
徐小平抱住他:“不是,你爱我。你从悬崖上跳下去找我,我以为你喜欢具信流,我怨你,但是知道你跟着我跳下去,我想起好多事,你从来只想着我,我知道。”
徐小平踮起脚吻他的下巴:“你还喜欢这样,我知道,没人比我们更亲近,我们天生是要在一起的。”
梁荥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双手压抑地抵着徐小平瘦削的肩:“平平。”
徐小平摩挲着梁荥的腰,紧贴着梁荥宽阔温暖的胸膛,亦有些神乱。
梁荥低头看。
他们走出黑暗一步,月色跟着袭来,徐小平微红着的,带着欲色的脸映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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