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凌看着惨白的天花板,手掌心里是俞迟并不柔软甚至有点毛躁的头发。最开始被关在这里时,他隐约有想过,俞迟大概是想保护他的,那会儿他自己也有点逃避心理,毕竟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受了伤,总会疼一阵的,但也只是一阵,他总得要走出去的,不论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总要去面对。
他相信俞迟也明白,否则他们不会当这么久的对手,而俞迟只是需要一个被说服的理由,否则他就只会重复:“我很害怕。”
岑凌摸着他的头发,说:“你知道的,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些坎,我不会受委屈的,也不会害怕的,我只是想走过去而已。就像你一样,你遇到过那么多不开心的事,但你都走过来了,现在我也想走过去。”
俞迟咬紧了牙,他没告诉岑凌,自己并不算是走过来了,因为他现在还睡在这个地下室,连他的家庭医生都建议过他很多次,最好还是去看看心理医生,做做专业的治疗比较好。岑凌肯定也看出来了,可还是说他走过来了,就好像是从自己身上得到了一些足以支撑他走过去的力量一样。
怎么能这么狡猾,又这么让人喜欢……俞迟深吸一口气,然后尽数呼出来,烫的岑凌皮肤都起了皱。
其实他早该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住岑凌,甚至费尽心思也只能留住他一周,但一想到明天岑凌踏出这扇门,他们可能就再无联系了,俞迟还是感觉难以接受。
他用尽全身力气抱紧岑凌,霸道的就好像要把他硬生生嵌进自己身体一样:“今晚陪我。”
岑凌伸手去拉他的裤子,被俞迟挡住了:“不做,就只是睡一觉。”
他们很少会有这种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头一天搞完,第二天岑凌睁眼时俞迟已经醒了或者走了,要么就是他们在外头搞完后,俞迟会把他送回家,然后再走。
岑凌抱着俞迟的脖子,后者快把脑袋整个埋进他的胸口,岑凌觉得这样好像在抱一个小男孩。他问俞迟:“要关灯吗?”
俞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平时是不关的,因为不喜欢黑,但这种环境岑凌肯定没法睡。
“开关在哪?”
“是声控,”俞迟声音大了点,“关灯。”
所有灯都熄灭了,整个地下室瞬间回归黑暗,一丝亮光也无。俞迟搂着岑凌的手臂猛地紧了一下,他还是不习惯这样的黑暗,但紧接着又松了松,他不想让岑凌不舒服。
没想到一个带着温度和呼吸的声音却在头顶上响了起来:“居然是这种声控?那是不是说’开灯‘它又会自己亮了。”
地下室的灯应声亮起,俞迟被白光刺的眯起了眼睛,他觉得岑凌刚刚的声音里好像隐约有点笑意,是错觉吗?
俞迟很快发现不是,因为岑凌又连着说了几遍开灯关灯,后来甚至还变成了“开黄灯”,“开绿灯”,当然,他没装黄灯绿灯,亮起来的只有白灯。
岑凌试了几遍后,觉得十分可惜,最终关了灯,地下室重新恢复黑暗,而这一次俞迟没再收紧胳膊。
其实说是睡觉,但岑凌完全没有睡,他抱着俞迟,却还在想俞迟。
俞迟的呼吸打在他的胸口,总是沉甸甸的,中间有几次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仿佛是被魇着了,又或者是在半梦半醒间回到了小时候绝望的黑暗中,岑凌便来来回回抚摸他的脊背,呢喃着:“是我,岑凌。”
俞迟又会很快恢复呼吸。
岑凌想,他是喜欢俞迟的。
因为有过喜欢的人,他知道什么是喜欢,也熟悉这种感觉,而他今天也终于发现了,原来他是喜欢俞迟的,不是突然一下子,而是不知不觉间,过去一些突然心率加快、或是莫名其妙烦闷的时间点都被他忽略了,直到今天看见俞迟的神色,想要他开心的心情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喜欢俞迟。
他的感情经验实在太稀薄,对邵骏的心动曾是日复一日的累加最后达成了质变,因为很直白,所以一下子就发现了。
可对俞迟的感情却是隐晦的、讳莫如深的、被太多表面的东西掩埋在下面的,抛开了一层层炮友床伴的外衣,当它终于站在岑凌面前时,却又是如此明了。
岑凌一直陪着俞迟睡到快早上,他从俞迟口袋里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和钱包,还有大门口的钥匙,非常惊讶的是手机居然还有电。岑凌开了机,借着手电筒的光找到了自己的衣服裤子,穿好后从地下室出来。准备进电梯时他回头看了看俞迟,后者还睡在一片漆黑中。
从俞迟家中出来,坐上回家的的士,岑凌才翻了翻手机,上百个电话和信息将他霎时间拉回了现实,过去一周的生活就像梦一样。他到家打开门,第一眼就在沙发上看到了个意料之中的身影。
邵骏挣扎着起来,盖了一半的毯子从他身上滑下去,青黑色在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下涂了厚厚一层,昭然若是这一周都没睡好。
岑凌知道,自己该醒了。
俞迟醒来的时候身边已没了人影,只有怀里残留的热度还能证明岑凌昨晚确实是陪着他的。他这一觉其实睡得并不好,中间断断续续做了好几次梦,直到快早上那会儿才好一点。
俞迟原以为睁眼时会是同样的黑暗,没想到墙面却晕染着淡淡的昏黄,他诧异地看向门口,发现那里放了一盏灯,是岑凌睡觉那个房间的床头灯,亮度被调到刚好适合睡觉的程度。
俞迟盯着灯看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拨通了家庭医生的电话:“有没有好的心理医生,帮我联系一下。”
他曾经觉得再也没有人能把他从这个地下室里救出去了,却没想到地下室里从此有了一盏灯。
TBC
————
第16章
Part 23
岑凌其实想过,万一有天邵骏真的知道了他们在毕业派对那晚做的事,来问他,他会怎么回答,然后他列举了大约十来个完整的理由用以搪塞,然而那会儿他并没想到邵骏知道的方式会这么硬核且实事求是,所以所有理由都派不上用场了。这反而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只是看着邵骏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自己面前,脸上是深深的倦容和青色的完全顾不上理的胡茬,可眼里却亮着一簇复杂又奇异的光。
岑凌原以为他会直接问自己视频的事,没想到邵骏看着他,喉结艰涩地动了动,却是问道:“……哥,你上周去了哪里,有没有事,有没有被欺负?”
邵骏沙哑的声音像刮在地上的粗粝砂石,也刮在了岑凌心里。
他从安全的地方离开,就做好了准备去面对很多人的视线,很多人的言论,还有邵骏的制裁——他的死期已经拖了一周,可他终究还是会死的,然而邵骏却问他,有没有事……
岑凌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他愣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摇头:“没有,我……我只是去散散心。”
邵骏深吸一口气,眼睛渐渐泛红,他想上前一步抱紧岑凌,却又怕他露出厌恶的表情,只得压抑着心思杵在原地,甚至觉得自己连眼泪都没资格掉下,他有什么好哭的?喝多了做错事的人是他,事后忘得一干二净的是他,擅自把对岑凌的伤害一笔勾销的也是他,他有什么资格在岑凌面前哭?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
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汹涌地从眼眶里流出来,邵骏掐着自己的手指,想扬起头把眼泪眨巴回去,可是却完全抬不起头来。
他几乎不敢回忆那晚上之后的日子,岑凌对他只字未提,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可他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傻/逼透顶的话?“曾经沧海难为水,她真的太辣了”,“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只会爱她一个人了”……邵骏都不敢想岑凌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听这些话的,他该会有多痛?多难受?多伤心?还得强撑着调侃自己?
他也终于明白了那些有关岑凌的春/梦根本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两年前他确实是这么操/他的,这么压着他把他逼疯,然后擅自忘记了一切,把所有痛到割裂一般的回忆都留给了岑凌一个人。
过去一周的晚上,每当他合上眼睛,就会忍不住想,他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岑凌,当时他以为是弟弟,没想到上了小学才知道是哥哥,但一直不肯叫。
小学的时候他跟其他小朋友打架,打的满头包,回家路上偶遇比他高一年级的岑凌,岑凌问谁欺负他了,他说完,第二天岑凌就替他打回来了,找回场子固然开心,但看见岑凌因为他受伤时,邵骏还是不争气地掉了眼泪,因为看起来就好痛,而岑凌又比他弱小那么多。
初中的时候他中二病突发,觉得自己也应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总是被岑凌护着很没面子,迫不及待地想要独霸一方,还妄图挑战岑凌,结果被教做人,日常顶着满头包。然而中二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他就心甘情愿地拜入了岑凌麾下,觉得当小弟也挺好,而且越长大才越发现,有人护着的感觉太好了。
高中的时候他愈发狗腿起来,总是跟在岑凌身后唯他的首是瞻,称呼也从“大哥”变成了“哥”,少了一个字便愈发亲密的称呼让邵骏逐渐觉得,岑凌真的就像他的哥哥家人一样,让他也想反过来保护他,或者成为在他背后支撑着他的人夜行。
结果他对他的家人做了无法原谅的事,他的家人却又很容易原谅了他,并且为了不让他尴尬,一直瞒着这个秘密,甚至如果这次不是陈舒云报复性地发在学校论坛上,邵骏确定岑凌一定会把这件事带进坟墓,不告诉任何人。
全都是为了他。
俞迟嘲讽他:“能让你哥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可真厉害。”
他无言反驳,没有人比他更懊悔、更愧疚,他恨不得回到两年前,掐死那个说着傻/逼话的自己:“你怎么能这样对岑凌?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怎么舍得?!!”
当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就将变成永远压在他脊梁骨上的十字架,他必须要背负这种痛苦和愧疚,这是他欠岑凌的。
邵骏泣不成声,反反复复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啊哥……我……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我不应该那天……我还忘得一干二净,明明我……”
岑凌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他本以为邵骏会质问他当初明明清醒着,为什么还要那么做,为什么要隐瞒他,但他没想到邵骏会哭,而且哭得这么伤心……
“阿骏,你抬头,”岑凌说,“不要哭了,你看着我,我、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是我,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邵骏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两只眼睛哭的通红,显然不相信岑凌的话,在他看来,这件事,始作俑者是他,背负十字架的人也是他,岑凌有什么错?
岑凌突兀地问他:“你有没有去见过陈舒云?”
邵骏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岑凌失联的当天,他就去找了陈舒云,那个女人再不复曾经优雅成熟的样子,披头散发地坐在派出所里,看着他的眼里有着奇异热情却扭曲的神色。
他质问陈舒云为什么要录像,为什么要把这段视频发出去?
陈舒云却笑着反问他:“我为什么不能?我就是讨厌死了岑凌,就想把他那张高高在上的脸狠狠踩在泥里,不行吗?现在学校里的人是怎么说他的?大家都是怎么看戏的?现在我也很讨厌你,邵骏,很失望,以前我觉得你对我是特别的,还以为你是来帮我的,结果你开口就指责我,我就不明白了,难道岑凌是什么牛/逼哄哄的人吗?只许人喜欢,不许人讨厌,我就是恶心死了他,他活该,你是不是在想,这一定是你的错?哈哈哈不是哦,岑凌才是卑鄙的那个,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一想起陈舒云,邵骏就怒火冲烧,既对这个女人愤怒,又对自己生气,觉得自己当初真的是瞎了眼才会喜欢她,他会去见她无非是为了找岑凌,至于她说的那些话——
“但我没有理她,她简直就是在放屁,说错都在哥,是因为哥喜欢我,我他妈……”
“是。”岑凌打断他,平静地复述到,“是因为我当时喜欢你,所以在你拉住我的时候我没有拒绝,我可以拒绝,但我没有,因为我觉得你不会记得的,只要我知道就好了,我在趁人之危。”
邵骏完完全全愣在了原地。
岑凌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终于还是把最后的真相告诉邵骏了,其实他可以不告诉他的,从邵骏的神情来看,他把整件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岑凌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地承认,是邵骏喝多了他们才发生了关系。
但不论小时候还是现在,岑凌最看不得的就是邵骏哭,他不想让这件事成为压在邵骏肩上的重负,让他一辈子都这样,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他心疼。
不过邵骏的震惊程度如他估计的那样剧烈,还是让岑凌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好在他从不认为自己本性里有多道德,于是只是扯了扯嘴角,说道:“所以我说了,我从没有你想的那样高尚,我也有私心,还很机会主义……所以把你的道歉收回去吧,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邵骏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过于猛烈的真相已经把他的大脑冲成了一片空白,让他说不出来一个字。
这时岑凌的电话忽然响了,岑凌拿起来一看,是负责他CM项目申请论文的教授的,岑凌冲邵骏晃晃手机屏:“我还有事,先去忙了,你在这里睡或者回宿舍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吧,总之记住,艳照的事与你无关,我会解决掉的。”
没理会邵骏的反应,岑凌绕过他走回自己书房,按下接听键的瞬间老教授骂骂咧咧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炸开来:“岑凌!小兔崽子终于接电话了!你项目还想不想申了?论文还想不想改了?还是你觉得没问题了,啊?!啊?!!!”
“啊?”岑凌也懵了,下意识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老教授听起来十分火大,“你该不会是忘了吧?!散完心回来了就赶紧给我滚办公室来!”
不是……你怎么笃定我出去散心了啊,岑凌想, 不对,不是这个问题,他以为他因为艳照的事已经没机会了,那个一直盯着他要跟他争项目的贾书林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怎么教授还惦记着他?
他想再问两句,结果教授已经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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