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郑夏说,“两个店都停业了,你爸你也知道的。”
他冷笑一声,从床上坐起来:“薛诚如果是那种为了钱的人,这几年给我下圈套功夫都够他赚得再活一辈子了。”光打在他脸上,郑夏发现他倒不怎么萎靡,只是脸色不怎么好,很白,还有没气色的黄。
“为什么不吃饭?”
“我爸能想出来关我,我就能想出来绝食,”他语气竟然说得上平静,“这种暴力最简单了,谁不会。”
第五节
杨嘉凡实在没有力气,一天里有越来越多的时间在静止发呆,只是从床上转移到了飘窗边——这里能看到外面的路,薛诚说他会来的。
他的时间跑得格外慢,白天黑夜对他而言都没有意义,有时辗转醒来,也不过睡了十几分钟。他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很久,他累了,抵在飘窗上闭上了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又被亮光刺得醒过来,又是一个白天,是阳光大好的午后,他迷糊地睁开眼去瞧外面,竟然瞧见了郑夏的车。他没什么精神,脑子钝,上次郑夏没劝说成功,还打算不抛弃不放弃了?
那车奇怪地停在门口,没等他看仔细,主驾驶上弓腰下来个人,薛诚终于来了。
他穿着件乳白色的衬衫,杨嘉凡一直想穿却穿不出味道的一件,自己穿上显得奶,薛诚却能穿出一种别样的男人味。杨嘉凡眼睛亮了,对他而言,他离开薛诚已经太久太久了,消息闭塞、空间封锁让他格外难熬,如果不是郑夏带来的消息,他觉得自己昨天就要撑不住了。
家里没拦郑夏的车,他看着薛诚一路从院门走来,再一转,该到房子门口了,杨嘉凡也看不见了。薛诚出现的那一瞬间,他仿佛有了无限的精神,他开了窗户,支着耳朵听,想听到他家那个厚重的大门的声音。
——咚。关门声。
杨嘉凡急切地伸着脖子看,刚才开院门的长工扭开了头,好像感兴趣的东西消失了。
薛诚进来了!
杨嘉凡像个丧心病狂的瘾君子,从窗边翻身而下,奔到二楼小客厅往下一看,薛诚就站在玄关,心灵相通似的,他抬头,两人视线一碰。
杨嘉凡的心咚咚跳,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
他等不及看清薛诚的脸了,他要上前近近的、仔细地看,立刻大步迈着往下跑,脑子里晃晃的都是薛诚的身形,楼梯看不清,扶手也抓不牢——他忘了自己四天没吃饭了,跑得太急,现在劲儿一下子反上来,眼前忽地黑了。
脚一软,肩膀在扶手上磕了一下,整个人从楼梯上向下栽去。
薛诚本来可怜地等在玄关,等阿姨去叫家里主人,谁知道一下子就见着了杨嘉凡,那小子不顾一切地往下冲,他心里一紧,脚已经跟着迈出了几步,下意识抬了手,半环着个抱。
可不等下一秒,杨嘉凡就软倒下去,迷茫着眼还望向自己。他忙去迎,全身肌肉骤然紧绷,三步并两步往上跑,可还是来不及,他也疯了一样往前扑,最后跪在台阶上抱住了他的腰,好歹保住了杨嘉凡的脑袋。
杨嘉凡不轻,薛诚绷着劲儿要起来,好让杨嘉凡先躺下,结果腿刚一使力,膝盖那边钻心般的疼,背上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不知道是疼得还是给杨嘉凡吓得。他一咬牙,还是给杨嘉凡放了下来,让他躺在自己腿上,两个人一起蜷在半截楼梯上。
杨嘉凡就是饿的,低血糖,晕过去那一阵儿已经醒了,然而他愣是憋着不睁眼,只用右手偷偷抓了薛诚的衣角,一副昏死过去的样子。薛诚也想不到他病了还有心思搞小动作,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又抬着他的下巴掐人中,他紧张坏了,额头的汗珠成滴地往外冒,啪叽一个小汗珠落在杨嘉凡脸侧。
杨嘉凡眉头动了动,心道这人不会哭了吧?他自己心里也一包袱的委屈,刚刚被薛诚摁人中给疼忘了,现下嘴一瘪,一边眼睛睁了条缝儿,水淋淋地瞅他。薛诚一口气还没彻底松完,杨父从楼下上来,看也没看薛诚,低头捏着杨嘉凡肩膀喊他,薛诚顺着去看,杨嘉凡又闭着眼一动不动了。
“除了你们之前说的那两个陈旧性胃出血点,这次又严重了一些,之前吃的药有什么?”
杨妈妈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出血点?之前吃药?”
“你们随车来的那个家属提供的信息,他是不是比较清楚情况?”
刚才家里叫了救护车,只能上一个家属,杨妈妈红着眼眶就要去,被杨父拽了一把,眼睛瞥了瞥薛诚的腿,让医护人员把他拉上去了。
当下薛诚在七楼拍片子,旁边海格推着个轮椅等他。
他不想叫海格,可他腿用不上力,在医院里挤电梯都困难,总不能叫郑夏一个小姑娘来帮他,手机翻了翻,私事上能联系的人还真没有了。前些年再难捱的日子都是自己过得,可这次不行,杨嘉凡顶着个破胃要跟家里闹,自己不能在这儿耽误。
他撑着床边换到轮椅上,自己滑到门口,想开门却握着扶手把自己拉了过去,海格从后面给他打开,直接推他出去。先回到楼层西头的诊室,再去治疗室打石膏,陪他听完了骨裂的注意事项,两人出来门,一个妇人正在咨询台边站着,左右张望。
“阿姨,”薛诚自己往那边去,是杨嘉凡的妈妈,“怎么样了?”刚刚在车上杨嘉凡就醒了,不过很虚弱,瞧见薛诚在一旁交代自己的胃病,眼睛又闭上了。
“他醒了,”杨妈妈交叠的手紧攥着,自己也拿不准该怎么跟眼前的人说话,语气和身体都有点僵硬,“你过去看看他,让他吃点儿东西吧。”
“好,我马上过去。”
她看见薛诚的腿,要来推他,薛诚拦了一下,往后指了指:“我没事,让我朋友帮忙就行了,拿了单子就去。”
海格撇了工作来的,不等薛诚赧着脸跟他道谢,掏出手机发给薛诚一串号码:“给你个人用,别谢我,得你自己给他开工资。”
郑夏海格这几个朋友都把杨嘉凡当个小孩儿,很照顾,后来跟薛诚也不见外。薛诚明白工资钱不是重点,是海格怕他过意不去。他不啰嗦,给那号码打电话让他买个手机来,挂下了,还是对海格说:“谢了。”
“别别,不用谢我,”薛诚吃的那飞醋大家都知道,他跟他开玩笑,“还是希望薛老板少挂念我吧!”
第六节
家里给杨嘉凡调了个单间,他躺在铺着白棉布床单的病床上,床头柜上放着一小碗白粥,没动过。薛诚在病房门口叫了声叔叔,杨父看了他一眼,错身走开了,薛诚自己进去,又对着杨妈妈叫了句阿姨。
这回杨嘉凡听见了,抬头去找,想也没想到薛诚居然坐在轮椅上,他慌了下,撑着胳膊就要下床:“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薛诚安抚他,杨妈妈站起来让开位置,他来到床边:“磕了一下,打了石膏就行了。”
杨嘉凡胡乱点点头,薛诚又说:“怎么还不吃东西?”
杨嘉凡低下头,指头抠了两下被子边:“你在我就吃,”他偷偷瞧了他妈妈一眼,自己去端粥碗,他不清楚他妈妈是什么态度,对薛诚能接受几分,只是笃定她一定心疼自己,低头嘟囔,“走了我就不吃。”
他手上插着针头不方便,薛诚给他拉起来桌板,让他自己用勺吃。杨嘉凡表面一口口地吃粥,心却想着好不容易躺了回病床,真想让薛诚喂他,只是碍于当着长辈的面他还得要点儿脸。
“上次开的奥美拉唑是不是没吃完?”薛诚提醒他,“那个胶囊。”
“没吧……感觉没事就没吃了。”
“黄色圆片儿的那个呢,吃了几天?”
“也,也差不多吧……”杨嘉凡只敢掀着眼皮一下下地瞟他。
薛诚无视掉那种带着讨好撒娇的小眼神:“我去医生那儿,你好好吃饭。”
“不行!”杨嘉凡把勺子往碗里一戳,“你走了我就不吃了。”
薛诚有点儿生气,杨嘉凡吃药不好好吃,自己的胃和身体也不爱惜,年纪轻轻比自己身体还差。他火起想凶他两句,又咽下去了,不光是因为杨妈妈站在床尾,更是因为杨嘉凡是为他闹得这一场,他看着他泛着光的黑眼睛,心疼了。
杨嘉凡一时间硬气得不行,薛诚看了眼杨妈妈,他也下意识地看,一看就有点儿泄气,然而还是不松口:“不在就不吃。”
“他说完就回来,你爸那儿不管,我说的。”杨妈妈把掉下来的一缕头发拢上去,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开口道:“等你养好了,随便你住在哪里,”她不可能不介意薛诚的那段日子,但是比着亲骨肉折腾身体,杨嘉凡那样才是在她心上割口子,她着实承受不住,“别再这样糟蹋身子了。”
杨嘉凡胃病是之前查出来的,本来肚子疼没在意,有次疼狠了去医院才知道有出血点。他和薛诚都有点儿懵,大小伙子的身体怎么这么脆弱,薛诚那反常的作息熬了几年下来,不知道虐待了肠胃多少回,现在还相安无事。这次一折腾,胃病又重了些,床头好些盒盒罐罐,打着点滴,脸上没有血色,看着很是可怜。
他每回面对他爸妈就低眉垂眼一言不发,一副病弱心冷的样子,等薛诚来了就好似换了个人,去拽他胳膊,握着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帮他捂着。其实还没到冬天,没冷到那份儿上,不过杨嘉凡还是得意地问他:“暖吧?”
薛诚觉得他两三年来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个问他要虾饺吃的小孩儿。
杨嘉凡在医院待了四天,大部分时间薛诚是不在的,他那个样子实在不方便。好在杨妈妈许了杨嘉凡之后他就不那么较劲儿了,饭会吃,只是胃里难受吃的少,薛诚来时会给他带点爱吃的点心,不光有杨嘉凡的,还有他家人的,量不多,花样不少。
杨妈妈和薛诚打照面的次数越来越多,说话间也随意了一些,她没在薛诚身上寻着那些不入流的特质,相处起来竟然总是忘记那事儿。这时想起来了,从一旁偷偷瞄,看他给杨嘉凡分肠粉,结果怎么看她儿子都像被宠着的那个,还像个恃强凌弱的混蛋一样挑三拣四。她看得出来薛诚有意避免亲密举动,但架不住杨嘉凡不要脸的要求,他难受得久了,顾不上这些,只想跟薛诚撒撒娇。
“你自己不能吃呀?”杨妈妈说。
杨嘉凡偏头瞧一眼薛诚:“手疼,都要肿了。”每次把薛诚握得紧紧的,他手好着呢。
杨妈妈不做声,出去了。
等门一关,杨嘉凡吃进去递到嘴边的东西,含糊不清地问他:“那天晚上,谁啊?”他精神养了大半,觉得自己和薛诚的事大差不离,要算算小账了,“叫那么亲,还诚哥?”
这事肯定得说明白,薛诚不装糊涂:“之前南夏不夜认识的,我那天……”
“同事还是客户?”杨嘉凡打断他。
同事、客户,仿佛真是个正经工作似的,这词让薛诚觉得有点儿喜感,轻笑答道:“同事。”
杨嘉凡好像松了一口气,薛诚继续说:“我那天去畔山签字,从后门碰到他了,这人爱凑热闹,如果听到我跟你解释什么,明天咱俩就在圈子里火了。”
“什么意思?你跟人打电话,他就知道是谁?”
“他是之前知道你的,”薛诚手里还端着小碟子,“当时我还在不夜,你约过我一次之后他就发现点儿什么,我估计他去查了。再后来没多久我就走了,如今撞见我跟别人报备行程,也不难猜。”
杨嘉凡嘴里东西嚼完了,一时沉默,薛诚给他递了下一块,他没吃,问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吗?”
薛诚没有收手的意思,仍旧举着筷子,杨嘉凡拗不过他,等咬下去了才听他说:“不怎么想,对你不太好。”
这块有点儿大,杨嘉凡脸颊鼓鼓的,用力地嚼,他多数力气是因为恨得紧,没法发泄,决定非要治治薛诚妄自菲薄的毛病。
“没什么不好,”他口齿不清,听着倒不怎么严肃认真了,“正好趁这次一起,全都告知,你不用再当溜后门的老板,我也好炫耀下我男朋友。”
薛诚不说话,杨嘉凡一挑眉:“怎么,我拿不出手?”
两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思量,正是对峙的时候,薛诚手机一响,几秒后再一响。
他平时没什么消息,开屏去看,是海格给他发微信:
——你俩?
——都传到我这儿了
最后是一个小视频,薛诚在州大门脸那里给杨嘉凡稳学士帽的穗子。
第七节
这回杨嘉凡耽误了够久,等他出院的时候工作室的几个人连入职手续都走完了。薛诚陪着他去学校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然后一块儿回了汇临。薛诚这两年开始下厨房了,照顾着杨嘉凡的胃给他做点儿淡口的东西,出门之前他用砂锅熬上了鸡汤,现下刚好,枸杞飘在黄汤上头,表层的几点油星都是炖出来的。
“我是坐月子吗?”杨嘉凡认命地捧着一小碗,用小勺一口口地嘬:“哦不用月子,我工作室流产了。”
薛诚在对面看他:“之后有打算吗?”
杨嘉凡闷头喝完了,叹了口气,说:“我想出去玩。从大三就搞这个,假期全没了,人家都毕业旅行看着爽死了。”
他这回答薛诚也没想到,杨嘉凡自打搞工作室以来确实是全身心投入,他也下意识以为他脑子里离不开工作,忘了这个小朋友也才大学刚毕业,心性没有多安稳。薛诚问他想去哪,他又嘿嘿地咧开嘴:“像不像度蜜月?蜜月旅行?”
“你这,先流产再蜜月,顺序挺刺激的。”
“谁让我敢呢,我这回可是豁出去了,出柜那时候我想着就算我爸把我赶出家门我都认了,”时间长了就发现杨嘉凡确实是个小少爷,他把用完了的碗顺手递给薛诚,指使道:“挺好喝的,再来点儿。”
在杨嘉凡打定主意去欧洲蹭吃蹭喝之前,李向阳先一步回国了。
他算是专门回来送祝福,杨嘉凡出柜阵仗比他当年大多了,大家难得凑个局,一块儿庆祝一下,约在畔山。畔山是薛诚后来开的新店,和半山酒店落到一块儿,在山脚下一公里的地方,有不小的面积,分区也比n19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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