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瞎扯吧,我天天打清水河路过,就没看见过什么漂红。”
“是真的啦郑大嫂,你别不信,我家里那口井打上来的水都有股子腥味,用那水煮出来的米饭,都是带血丝丝的!”
“哎哟吓死我了,大白天天的不要讲鬼故事啰!”
“还有更吓人的,我家院子挨着墓木垄,晚上睡觉都能听见头顶有人惨叫!我那小儿子,你们也知道,是给宗师们做采买的,听说现在都封闭了,粮食送不进去,只能由专人在山门前交接,敢往里面看一眼,是要剜眼睛的!”
“真的假的?!”
嫂子们越说越惊悚,越惊悚越兴奋,说着还比划起来,手舞足蹈的。郑大嫂子无奈摇头,这帮娘们儿成日闲着没事最爱添油加醋地传闲话,也许就是山上的宗师们放生几尾红鲤鱼,也能被她们传成屠杀诡谈。
快要到清水河了,水声近在耳边,湿土散发轻微腥气,是水腥,十分清爽醒神,让人联想到沁凉澄澈的河水,心情愉悦……今日的河水气里似乎参杂了什么奇怪的味道?
郑大嫂子有所察觉,本想问问身边人,却发现大家都很投入地讨论血河怪谈,没人留意。
奇怪。
河边有两个人影。一个披裘穿袄,一个素白锦衣,镇子里没有过这样的贵公子。
黑裘的那个蹲在河边,白衣的那个扯扯他领子,两人一齐站起,向清水河上游看去。
郑大嫂子也看过去——“啊!”她猝不及防惊呼出声。
清水河上游不知不觉晕开一大片暗沉的褐红颜色,和下游清澈见底的水流泾渭分明,那褐红的液体势如破竹,迅速侵向下游,很快整条河道都诡谲变色。血腥味弄得岸边数人胃中翻江倒海。
“杀人啦!!!”
同行的女伴有人没命惊呼,犹如投石惊浪,顿时女人们都尖叫起来,抱着洗衣盆撒腿往镇里跑。
郑大嫂子吓傻了,浑身僵硬一时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血河边站着的那两个人转身看见自己,一步步走过来。
“你你你你你、你们想干什么!”郑大嫂子止不住哆嗦,“光天化日还敢行凶不成!!”
白衣与黑裘莫名其妙对视一眼。
黑裘的说:“我们为什么要行凶?”
白衣的说:“吓傻了吧,杀人的不是我们,也没有人杀人。”
郑大嫂子满腹疑惑,只见那白衣伸手引她去看——血河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回了清水河,那一片褐红的腥水已漂去了下游,被水流冲散。
“红色的不是血。”白衣的说。
“那、那是什么东西?”郑大嫂子结巴地问,却见白衣和黑裘都没有回答她,双双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另一边,镇外方向又来了一群人,牵马的牵马,拉车的拉车。
白衣的看见那拨人,身子转了个方向,背对他们。
黑裘的则扬手,高喊道:“镇里摸清楚了,没有埋伏!”
郑大嫂子在清源镇住了一辈子,镇子是通往墓木垄上皇人岭的必经之路,三不五时就有许多贩卖兵器的行商车队前来借道,这种阵仗早已习惯了。
那群人走进,领头马上下来一人,瘦瘦高高,尖嘴猴腮,说话一股痞气:“辛苦二位爷了。”他看见边上站着的郑大嫂子,两只细眼眯起来,看得郑大嫂子心里发毛。
“哎哟!是您啊!”领头突然道。
啊?郑大嫂子懵了。
“您是郑大嫂嘛!”领头高兴道,“是我啊,我是小吕,吕惠啊!年前我从山上下来,不是还在您家寄住过两天嘛,您家大郎那柄砍柴刀还是我给打的啊!”
郑大嫂子一下想起来:“哦哦,对对对……是你啊小吕。”
“是我啊,这可真是巧了,”吕惠说,“正赶上我们师兄弟准备回山,打算在镇里暂时停留休整,镇子没有客栈酒店,想借您家院子歇歇脚,成不?价钱都好商量嘛。”
没有客栈,兵器商人、江湖门派都只能借道不得久留,是清源镇赖以在皇人岭脚下平安长存的规矩。
况且这群人人多势众,佩剑带刀的,队伍里还有几人横眉竖眼,面相不善……郑大嫂子想也不想就拒绝:“最近不太平啊小吕,镇里都不接待外客了。况且我家院子也住不了你们这么多人。”
“不太平?哪里不太平?”小吕的眼神有一瞬间凌厉非常,吓了郑大嫂子一跳。
“就、就你刚刚自己不也看见了,连清水河都变血河了!听说你们山上是不是出事了?”
武理摇着扇子,语气高深道:“那可不是什么血河。不是鲜血的味道。”
几人都看着他。
“你还闻过?”吕惠挑眉。
“你没闻过?”武理反问。
第91章
郑大嫂子绕到后门倾倒污水,和隔壁探头探脑的邻居撞了个正着。
两人都很尴尬。
“看什么看,”郑大嫂子没好气道,“那是山上下来的宗师,我家就接待一晚,明早就上山了。”
邻居忙点点头:“是哦是哦。”
郑家最终还是接待了吕惠一行人,镖师们在镇口就同众人告别回江陵了,队伍人数大减,在郑家院子里挤一挤将就一晚,还是问题不大。
做饭的是郑老大,吕惠带着几个人去后厨领吃的,同他们介绍:“郑大哥原来在宗门当厨子,是给内门几个真传做饭的,手艺相当不错,后来结了婚就辞职了。有些弟子记得他的,下山都会借住一两天,过过嘴瘾。”
一阵阵香气飘出灶台,郑老大掀起围裙擦手,满头大汗,对几人笑道:“没错,你们好多弟子我都很熟了。吕二师兄住过几次,还有这位小兄弟,我也有点印象。”
他说的是一脸茫然的武理。
不止武理茫然,大家都很茫然。
谢致虚奇怪道:“郑大哥记错了吧,这是我蜀郡邛山的师兄,从前都没来过皇人岭。”
“啊?”
吕惠笑着打圆场:“来蹭饭的弟子太多,记岔了也很正常。”
众人于是都不再纠结,迫不及待循着香味挤进厨房——为了招待客人,郑家宰鸡杀猪,出了大血。
炙烤猪肉,最好头天晚上腌肉入味,但时间不够,只腌了半下午,好歹在郑老大的手法下闻上去也毫不逊色。以葱、姜、花椒、茴香等香料翻炒,肉熟后置于铁架上以余温继续加热,用棉绳将猪肉捆好防止肉汁流失,同时不断刷上锅中酱料,辅以料理棒将酱汁打匀,一棒下去肉香四溢。
众人刚擦去口水,就见郑老大掀开另外一锅,熬着鲜美浓稠的鸡汤,那鲜香一从锅盖下逃逸,厨房里几个肚子就争相恐后表达了饥饿。
“鸡汤已经好了,”郑老大说,“客人们先吃点锅贴,喝点汤,垫垫肚子。”
正分着竹篓里的锅贴,一个不受欢迎的人走进来。
项横揣着手左闻闻,右嗅嗅,见大家在分锅贴,径自挤过去插队拿了两个,哼着曲儿出了厨房。
然而厨房里竟也没有人阻止或责骂。吕惠毕竟是亲师兄,外人面前也不好闹家丑,越关山心里一定对项横很有意见,不过他一向不在背后嚼舌根。武理最近一直很奇怪,话也少了很多,像有意躲着项横一行人似的。
至于谢致虚,他只注意到项横拿了两个锅贴。为什么会是两个?不用脑子都知道。
他速度飞快地捡了只碗盛鸡汤:“我先走一步。”
端着盘子装锅贴的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去到院里一看,项横这滑头果然揣着两块锅贴找上了奉知常。
这贼心不死的家伙。谢致虚恨得牙痒痒。
项横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对奉知常格外感兴趣,有事没事就爱凑到跟前露脸。奉知常本不喜纠缠,但他也不知道项横是什么样的人,只当他是吕惠师弟,不好摆脸色。项横便像得了默许,越发得意,本来又生一双笑眼,讨好人时像条摇尾乞怜的狗,一点看不出藏在皮下的狠厉刻薄,叫人放松警惕。
最近黑鳞蛇蜕皮,整条蛇都显得极其烦躁,时常要找树皮沙砾磨蹭旧皮。这条蛇是奉知常的宝贝,唐门黑沼池里养出来的毒王,奉知常和唐宇两人都很上心,成日里眼睛都不敢从小蛇身上挪开。
身后有人走过来,蹲在院角松树跟前,和他们一起望着树皮上磨来磨去的小五蛇,幽蓝蛇瞳晶亮而妖异。
“这是你们自己养的蛇吗?有毒么?”项横笑眯眯地问,并习惯了没有人回答问题。他已知晓奉知常有喉疾无法开口,却不觉得有何不好,反而愈发感受到一种不可言说的兴奋。
“我刚到后厨去,看饭还没做好,特意给你拿了吃的先垫一垫,赶路肚子饿了吧。”项横摸出两块锅贴,一块自己叼了,另一块递到奉知常嘴边,充满暗示地印在他唇角。
奉知常仰头避开,目光怪异地看着项横。
“怎么了?”项横两眼弯弯,“不想吃吗?看着我做什么?”
一直关注着老大的李良和蒜头瑟瑟发抖,心知他们老大一旦盯上了什么猎物,就会露出这种令人心底发寒的笑容。
奉知常身旁,眼观鼻观口观心的唐宇也在默念往生佛号——他家主子一般觉得什么人烦了,想得个眼不见为净,就会露出这种下一刻要你死的眼神。
然而下一刻没有人死,有只手从暗藏机锋的两人之间插了进来。
那只手上稳稳端着一碗鸡汤,特意撇去了汤面油花,白果鸡肉泡在高汤里,香浓比锅贴诱人多了。
“饭前喝点汤润肠?”谢致虚语气有点生硬。他就搞不懂了,奉知常一天要给自己无数脸色看,怎么碰上项横就这么会周旋。
鸡汤奉知常也没有接,撩起眼皮,轻飘飘瞥过谢致虚,继续顾看自家小蛇。
项横道:“小兄弟,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嘛。”
谢致虚道:“是啊,你个外人也知道先来后到。”
小五从树上游下来,钻回奉知常袖子。唐宇立刻推着轮椅与讽来讽去的两人擦肩而过,给了谢致虚一个同情的眼神。真傻,投缘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个先来后到?
武理端着自己的晚饭避开众人,到停在郑家院外的马车里去吃。
郑家毕竟小门小户,院子可以挤一挤,想要住单人间,还是只有回马车里。他一个人吃晚饭,嘴里闲不住想找人说话,又不想进院子,小五那愣货也没个眼力见,最近也不像从前那样老老实实和师兄待一起。唉,孩子大了不由爹。
有人在外面叩车壁,倚靠着挑起半边车帘,露出越关山的脸。
“老四下来了,我把他带到墓木垄脚下林子里休息,免得被镇里住民围观。”
“嗯。”武理闷闷应了一声。
越关山冲他一笑:“明天上山,他们用脚,咱们可以用飞的。”
“什么意思?”
“你一路上都带着老四,不就是为了代步么?”越关山语气很是了然。
“哟,”武理道,“您这位爷知道的还挺多。”
越关山嘿嘿笑道:“别人就算了,你我还不知道么。你躲着新来的那帮小流氓,还和吕惠话里话外的交锋。”
武理看着他,一脸严肃,突然五指朝他脸上一罩:“说!你把姓越的傻子藏哪儿去了!”
越关山躲也不躲,任他伸手过来,精准抓住手腕:“姓越的可不是傻子。傻子怎么给你这个聪明人做捧哏。”
“没错没错。”武理抽回手甩了甩,坦然承认了自己是个聪明人。
有人端着晚饭从院里出来,往旁边另一辆马车去。武理探头去看,还有哪谁和自己一样不想见人的。
“小五是给你们家老二送饭吧。”越关山说。
谢致虚的背影没入车帘之后。
“吃饭了吗?”武理问。
越关山:“没呢。”
武理打开装着猪肉的食盒,两人隔着车窗默契击掌,越关山手臂一撑翻进车厢。
清源镇背靠墓木垄,其实就是一座山,仰看山巅没于云霄,高远不能识。墓木垄是入山之阶梯,千阶之上直抵山门。上山下山都只这一条路。
向晚,众人俱挤在郑家院子,张望院墙后巍峨屹立的皇人岭,只见墓木垄山道上破雾而出几个黑点。
“回来了。”吕惠淡淡道。
几个黑点迅速放大,疾如骏马下注千丈坡,眨眼间就顺着山道滑下,消失在院墙后。
“跑这么快,不是背后有人追杀吧?”拥蓝忍不住说,他正是骁云卫里那个爱贴地上睡觉的胡服小子,闻言骁云卫都纷纷握紧兵器,严阵以待。
瞬息之后,郑家院外有几声石板硌嗒,三道身影一齐越过墙头,落进院里。雁门和宁武已经累得吐舌吐成吊鬼模样,全赖舒尹之一手拎一个给带了回来。
“这俩小子不行啊,没给吃饱饭么,连看门老大爷都跑不过。”舒尹之嫌弃地给荆不胜抱怨。
“见笑了。”荆不胜抱歉道。
“不、不能怪我们……皇人、岭的看门大爷……简直是魔鬼!”雁门喘着气申诉。
“没错没错!”宁武心有余悸,附和。
他二人给舒尹之做帮手先上山探路。清水河、摸底河发源自墓木垄,流了几百年一夜之间被染红,就算不是人血,也叫人心生警惕。
“怎么样?”吕惠问,“进到宗门了么?”
“进去了进去了。”舒尹之喝着鸡汤,将自己入山后探得的信息娓娓道来。
山中不知日月,一切如常,并未有镇里百姓所猜测的屠杀发生。唯一的变化是,山门确实开始严格管控人员进出,守门大爷依是旧人,巡逻卫兵却换成生面孔,舒尹之没见那些卫兵,只能确定不是宗门弟子。
三人偷摸潜进去,没料到这些卫兵训练有素、巡逻严密,出山时被发现,一路追赶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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