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众人看不到的阴影遮挡之下,男人双眼中的恐惧却暴露得淋漓尽致。他一把扯下蒙在纪绯川眼上的黑布,惊恐而绝望地望着那双美得摄人心魄的眸子,颤抖着双唇无声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纪绯川小嘴微撅,垂眸看了看被咬得稀烂的侧颈皮肉,嗔道:“我是大人新养的狗啊,您对我刚才的表现,有什么不满吗?”
他看着男人逐渐失去血色的面孔,苦恼地皱了皱眉,“哎,这药效是不是快了些?生吃人肉、喝人血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万一有毒呢。”他说着,发现男人挣扎着要去摸腰带上别的匕首。
纪绯川挑了挑眉,“大人想帮我割开绳索?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将右手大拇指关节狠狠一挫,迅速挣脱绳索,又将关节推了回去,一边揉着被勒出红痕的手腕,一边轻而易举地将男人还未抓到手里的匕首拾了起来。
“知道么,我原本没想动手的,可现在我改主意了。”
纪绯川用匕首沿着男人脸颊、喉结的线条缓缓勾勒而下,从手臂直至手掌,一道血线由此延伸而出,“大人如此厚爱于我,我当然也不能辜负大人的宠幸。你或许听说过......凌迟这种死法?”
“我将它进行了改良,先趁人活着的时候把外面那副皮囊完完整整地扒下来,然后用渔网紧紧裹住身体,紧到勒出肉来,在每个网眼里割上一刀,涂上蜂蜜,最后引蚂蚁蜈蚣爬过来啃食。那种滋味一定很销魂,大人可以期待一下。”
他口中吹起了不知名的曲调,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逐渐汇聚。
男人的双手原本死死地抓在栅栏上,此刻想要抽手却再也动弹不得了,他僵直地跪在笼门前,目光惊恐地四下乱转着,口中发出嗬嗬的气音,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不少人渐渐发觉了场中异常,与此同时,周遭毒虫爬行的动静让人们无暇他顾,不少人一边呼朋呵友忙着退出会场,一边骂起地下教坊司选址不当,人群乱成了一锅粥。
混乱之中,半空楼层处突然落下来一串钥匙,正巧通过笼子空隙砸到纪绯川头上。
纪绯川气急败坏地将匕首往男人手心用力一插,狠狠钉在地板上,随后一只脚踩在男人痛苦狰狞的脸上,叉腰站起来,捂着脑袋抬头怒骂:“哪个龟孙儿不长眼,没看你爷爷正忙着呢吗!”
第14章 危机四伏
“龟孙儿爷爷也是龟!”二楼围栏处探出一个圆脑袋,竟是开场那个嚎啕大哭的少年,“小爷好心好意来救你,你还不领情?”
他噔噔噔跑下楼,不由分说地拉起刚打开笼门的纪绯川往外跑,“趁现在快逃吧傻瓜!”
毒虫渐渐逼近,教坊司的人忙着疏散宾客,偌大的展台一时无人看顾。
纪绯川被少年拖得踉跄了三五步,用力一挣竟然没能挣开,恶声恶气地嚷道:“松手!我先宰了这狗日的!”
“嘿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少年也怒了,一甩手扔给他一件衣裳,“爱走不走,还有一堆人等着小爷搭救呢!”说着,他拔腿向囚室方向跑去。
“怪胎。”纪绯川翻了个白眼,顺手把衣服披上,一瘸一拐地走回那苟延残喘的男人身前。
男人眼中散发出不甘的光芒,胸口起起伏伏几次用力,却依旧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眼底充血,狰狞地瞪着纪绯川。
纪绯川手起刀落,例行公事般在男人惊恐与憎恶的目光中削去了他的鼻子。
鲜血四溅,男人发出痛苦的低吼,纪绯川反手将刀鞘往他喉咙里一塞,皱眉道:“吵死了。”
中年人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满地蜈蚣,迂回着来到纪绯川面前,骇然道:“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血渍沾上眉尾,纪绯川满不在乎地抹了把脸,“一时没控制住。”
男人看见中年人,仿佛见到救命稻草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揪住了他的衣摆。
中年人目光与他对上,神情一滞,继而哭笑不得地对着纪绯川道,“公子,有件事在下不得不告诉您,你的这次行动无效,佣金暂时还不能付给你。”
“凭什么?”纪绯川顿时委屈得不能更委屈。
“因为......您搞错任务目标了。”中年人叹了口气,“我们希望您杀的是裴将军,而这位,是裴副将军。”
“......”
“这二位是孪生兄弟,无论是容貌、性格还是癖好都极为相似,搞混了客人登门的日程,实在是我们办事不周。”中年人讪讪地笑了声,“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人是留不得了,回头我向主上请示,给公子多付两倍酬金,还请公子再杀一回。”
“你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这里?”
“公子如果不杀,回头人家裴将军也是要找上门来的。”中年人神色委婉。
“......他什么时候来?”
“三天后。”
纪绯川火了:“三天!你当我冤大头呢?他兄弟从你这里失踪三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然后你们把我送上去给他砍?刚才有个小子力气比牛还大,我建议你去雇那家伙比较事半功倍。不过他刚从那边逃了,你现在去抓还不算太晚!”
中年人有些为难,“那位公子身份特殊,把他顺利送走已是不易......”
江州安王府的人要来锄奸惩恶、卧底查案,他们这些底下办事的也不好透露身份,只能配合着把戏演好。好在今天有一个纪绯川吸引了全场注意,解了燃眉之急,不然得罪了安王殿下,他们也没有好果子吃。
“搞了半天是小孩子玩过家家来了?你们贵族就是麻烦。”纪绯川嫌弃不已,“一口价,十万两。”
那姓裴的宁肯错杀不肯放过,左右都要杠上,不如顺水推舟赚他个盆满钵满。
虽然这教坊司背后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现在身上带伤,又被好几拨人追杀,姑且先记在心里,回头算总账。
中年人喜上眉梢,“那就这么说定了!呃......还有这遍地毒虫,也烦请公子收服了吧。”
“嗯,这人你留着没用了吧?给我弄间牢房,准备好渔网、盐水和蜜糖,我打算......”纪绯川用脚尖踢了踢半昏死过去的男人,“好好关照关照他。”
中年人安排侍女将纪绯川带去沐浴疗伤,头疼地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赶紧着人来收拾,最后才回到一个僻静的小房间里,朝着角落里的人躬了躬身,“总督大人。”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并无大人所说的梅花胎记。”
青衣人五官精致,雌雄莫辨,只是眉间笼罩着一层阴翳,“那就再试。这世间也不乏换颜之术,除了胎记,还有别的办法可以验明正身。七岁的孩子也该记事了,想办法逼出他以前的记忆。”
“可他的戒备心很强。”
“必要时本督会亲自出马,你只管安排好三日后的暗杀。陛下眼里揉不得沙子,裴家好日子到头了。”青衣人眉头舒展,一派怡然,“今天到场的客人里有几位江州来的,该灭口的灭口。堂堂安王妃竟然跑到地下教坊司来,传出去不成体统。”
中年人俯首恭敬道: “属下明白。”
宾客们在掌事的安抚和疏散下逐渐恢复镇定,按照教坊司的规矩回到各自客房,蒙上遮眼布,坐上两人抬的软轿送往地面与各自仆役汇合,打道回府。
回流的宾客队伍末尾有个白衣女子,她蒙着双眼一路安分地被人抬到地面一片竹林里,给两个轿夫分别打赏了十两银子,换来次回竞卖的相关消息。
女子扯下蒙眼的白布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撑开了遮阳的红罗伞,轻移莲步愉悦地踏上通往客栈的路,嘴里念念有词。
“叶轻尘,我找到他了......你等着,很快我就送那小子下去向你谢罪。”
三日后。
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纪绯川额头上密布汗水,嘴里咬着一块方巾,牙关处渗出丝丝血红。
他低头看着几只蛊虫在侧颈的伤口处来回蠕动进进出出,第一百零三次在心底咒骂那个咬掉他一块肉的疯子。
幸好雪里红留下的药蛊还没有被他败光,用药蛊修补身体疼是疼了点,可是这也是唯一能让血肉重新焕发生机、肌肤恢复如初的办法。
他还得留着这副漂亮的皮囊去寻欢作乐呢,要是变得残破不堪,一定会遭人嫌弃的,到时候可就连安身立命的本钱都没了。
这种时候,纪绯川不由得思念起了沈云灼。
沈师兄就不会这么粗鲁。
沈师兄啊沈师兄,你为什么偏偏是沈师兄?
纪绯川惆怅地叹了口气,用小木棍将蛊虫拨进小盅里扣好,又在伤口处敷了一层药膏,细细揉开。
原先被咬掉的地方已经长出了新的皮肉,却仍然留下了一道细长的凹陷和红痕,三天痊愈时间还是短了点。
他拿画笔在侧颈到肩胛骨的位置勾勒出一朵美人蕉,将将遮掩住那道疤痕,这才慢悠悠地来到隔间的小囚室。
囚室柱子上绑着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人的家伙,四肢血肉被削得只剩下一副阴森森的白骨,血迹在断掉的袖口凝结成暗紫色,脸上没有五官,只剩几个血窟窿,气若游丝,苟延残喘着。
这人还剩得一口气在,应该多亏了纪绯川拿蛊虫给他吊着命,可如果让他自己选择,他宁愿这辈子都不曾遇见过纪绯川这个煞星。
“想出来了吗?”纪绯川叉着腰,在他面前踱着步,“我让你总结你哥的一百个弱点,这三天里你说了二十四个重复的,三十五个相互矛盾的,这些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不计较了,还剩最后三个不管真的假的,你倒是给我凑个整啊。”
那人下颌骨张了张,含混不清地支吾了几声。
纪绯川掏了掏耳朵,凑近道:“大点声,听不清。我不是给你解毒了吗,怎么说话还是大舌头?”
男人垂下头去,不再言语了。
纪绯川想了半天,一拍脑袋,“喔,你是说他时间比你短?你也太自恋了吧!好吧,男人是比较在意这个事,勉强算个弱点吧。还有两个。”
“......”那人又嗯啊了一阵。
“嗯......喜欢用道具,不错,会玩。”纪绯川摸了摸下巴,“如果能事先在道具上下毒,倒是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好吧,算你过关。最后一个。”
“奴......唔......”
纪绯川笑容可掬地侧过耳朵听着,听着听着敛去了笑容,“你总算提供了一个实用点的消息。”
他摊了摊手,有些惋惜, “可我收的钱只够买你们两个人的命,多余的,那得另外付钱。”
他现在身价不一般了,自然得把眼光放长放远,不能像砍瓜切菜似的见人就杀。
随随便便就出手的话,哪还有人肯花高价来找他做买卖?
男人似乎无比地惊愕与诧异,以至于忍受着生不如死的煎熬的同时还费神抬头“望”了纪绯川一眼。
“鉴于你表现不错,我决定遵守承诺。”纪绯川嘴角微勾,莹润的红唇透出愉悦的弧度,“你可以去死了。”
男人周身气息平静下来。
纪绯川干净而迅速地割断了男人的咽喉,米粒般大小的蛊虫悄然从他体内飞出,抖动着翅膀钻进纪绯川腰间垂坠的金丝镂空香囊里。
他打了个呵欠,正想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半夜好去打一场硬仗,没想到体内那两股真气,竟然再次不合时宜地躁动起来。
小纪的好运气大概全用在遇见沈师兄这件事上了,所以才会那么倒霉。
第15章 两难之境
锣鼓喧天,好戏开场。
一出《忠门怨》唱得看客几度潸然泪下,讲的是前朝君王误杀忠臣良将,老将军临死前托孤故人,将军之子隐姓埋名长大成人,后来步入朝堂、替父陈情洗冤的传奇故事。
这故事是根据真事改编而来,主人公的真实面貌却与戏曲大相径庭,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而是当朝手握重权、喜怒无常的东厂总督静含烟。
沈云灼坐在台下角落的客座里,直到面前的茶水换了第三泡,对面的女孩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小声嗫嚅道:“瑶池仙子重现江湖,我也是担心你嘛......”
沈云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沈云蕊心虚地再度低下头,“好吧,也有一点点想要出来松口气的意思。”
在此之前,她已经被关在家里学刺绣学了大半年。要是继续在那个礼法森严的家里待下去,她就要憋疯了,以探亲做幌子溜出家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沈家是大家族,主业是为皇室贵胄做绣品的,虽与白道几大世家有些交情,也多为生意上的往来。沈家长辈素来不喜年轻人在外舞刀弄剑,沈云灼自幼与元和真人结缘,拜入玄清道门可以说是例外中的例外。
“母亲来信催你回去。”
“一定是沈云涵那小子通风报信,回去非好好教训他不可!”沈云蕊气得牙痒痒。
“既然出来了,过些日子再随我一同回去吧。”
沈云蕊一愣。
大哥奉师命回山门,不可能这么快回家,他这样说,岂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在外多游荡一些时日、不必急着回去?
要是换做以往,沈云灼早就派人押她回家跪祠堂了,哪肯带着她一个拖油瓶走江湖?
沈二小姐第一次发觉自家大哥竟然如此和蔼可亲,一时之间热泪盈眶,只好以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她急忙解开身后的剑匣,“大哥快看,这是你的白虹剑没错吧?”
沈云灼握着茶杯的右手一顿,抬起那把失而复得的佩剑,并起两指在剑身上细细拂过,轻轻一叩,剑身发出清脆的颤音。
“从何处寻得的?”
“就在这庐陵城里,有人前脚把它当了,后脚我就赎了回来。”沈云蕊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无人注意这边,于是凑近了问道:“大哥,妹子我悄悄问你一句哈,那个眼睛下面有颗泪痣的红衣少年,究竟是不是我未过门的小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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