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垣!!!”
孙覆洲整个人被刘承凛死死地拖在船沿边上。
若非那双手,可能在意识到沈垣有危险的时候,孙覆洲就已经扑通一下跳进海里了。
不远处,姗姗来迟的警员们开始围着发生爆炸的渡船组织展开搜救工作。
“快快快,搜救队开始进行打捞工作!”
“一组一组,你们三点钟方向,有逃犯身影!”
“……”
“沈垣——”
孙覆洲这一刻忽然想起了在KTV大楼的那一天,大楼之外的沈垣,看着这一幕的发生是否也和他如今这样无力与挣扎?
抵不过刘承凛的孙覆洲,精疲力尽地靠在救生艇的边缘。
他们离岸边越来越近,直到爆炸的地方缩成了一个小点。
孙覆洲的心脏被拉长的距离扯得生疼,他似乎应该哭一哭用来宣泄情绪,可是泪腺就像坏了一样,他仿佛丧失了产生情绪了能力。
坏掉了。
像进了水的木头,湿答答的,烧不起来了。
所幸渡船没有在发生二次爆炸,但船上的人大多因受波及早就落了水,加上渡船上的火势不利于搜救,所以直到他们救起水里的所有人以后,才试图上船搜救其他幸存者。
搜救员费劲地登上正在下沉的渡船,船头的地方被炸毁最严重,整个船壁豁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走在最前面的搜救员忽然在一片黑漆漆里看到了一抹绿色:“这是什么?”
同事看了一眼:“玉?可惜碎了。”
“先不管这个了,看看船上有没有其他人吧……”
•
孙覆洲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里。
身体的复苏刺激了大脑的皮层,脱离了冗长的梦境,鱼贯而入的记忆最后停留在渡船发生爆炸前后,他看到了一道彩虹。
“沈垣呢?”
这是他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事实上,一旁陪护的邱云根本没听清他那副公鸭嗓子说的是什么——一看到孙覆洲醒了,她就惊喜地站了起来,跟电视剧里演的似的,连忙跑出去叫医生来。
孙覆洲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睡得很沉,以至于坐起来的时候脑袋开始一阵一阵的发晕。
很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就跟着邱云进了病房,医生打着小手电对着他的面门一通检查。
医生收起小手电跟听诊器,对邱云说:“人没事了,之前昏迷是收到了严重刺激加上失血过多伤口感染,你们不要太过担心了。”
孙覆洲想再次说话,这才发现嗓子又疼又哑。
他只能捂着喉咙发出模糊的声音。
“别着急,你用嗓过度,导致发炎了,所以还是暂时不要说话。”医生连忙阻止了他。
孙覆洲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身上没什么大伤,若不是因为昏迷,可能连院都不用住。
邱云不放心地看了孙覆洲一眼,然后拉过医生问:“大夫,他真的没事吗?怎么看着不太对劲。”
医生再次和她确认:“身体没什么问题,但是,我建议你们让他进行一次专业的心理咨询,毕竟这一行业,心理问题不容忽视。”
医生的话煞有介事地回绕在耳边,邱云看向病床上的孙覆洲。
穿着病号服的虚弱男人无力地靠在床头,苍白的脸和了无生气的病房融为一体。
邱云低声问:“您的意思是……?”
医生继续压低声音说:“警察中患上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大有人在,我看他的精神状态似乎格外萎靡,但没有经过专业的咨询我也没办法确认。”
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个词对于警察这一行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它时常伴随着他们。
邱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孙覆洲为什么会这样。
几天前,轰动一时的打击黑恶势力行动终于落下帷幕,以周洋、赵崇等人为首的犯罪分子纷纷落网,他们曾经犯下过的种种违法犯罪行为也因为他们的落网而逐渐浮出水面。
巨大的利益背后是血淋淋的真相。
在孙覆洲昏迷期间,周洋一案的卷宗被送到了省厅,邱云仅从其中窥得的一角就觉得这个世界居然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
送走了医生以后,邱云磨磨蹭蹭地挪到病床旁边,孙覆洲还是一副寡言的样子。
邱云问:“孙副,你饿不饿?吃点什么不?”
孙覆洲摇摇头,他没胃口。
邱云又问:“要不出去走走?外面天气可好了!”
孙覆洲依然摇头。天气好代表着太阳很大、很晒。
邱云还要给什么建议,孙覆洲直接打断了他。沙哑的声音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李……儒……”
得,这下大家都不要好过。
邱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他被父母送去国外了,这边的医疗条件没那边好,说不定,在那边能醒来的概率会大一些。”
孙覆洲了然地点点头,又恢复到惜字如金的状态。
“对了,孙副,有一样东西刘队去省厅之前让我交给你。”邱云低头在口袋里掏啊掏,“这是搜救员在船上发现的,刘队说是你的。”
一块冰凉的玉滑进孙覆洲的手心。
那块被他遗忘了很久的玉坠,红绳绑着的笑面佛已经碎得只剩下一颗脑袋。
邱云犹豫了一下又说:“刘队说似乎是因为这个,他的身份才会被周洋查到……”
也是因为这个,沈垣最后才被周洋怀疑。
孙覆洲握紧拳头,明明心里酸得不行,可他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
没多久,盛夏来临。
蝉鸣蛙叫,枝繁叶茂。
一个伤口感染,孙覆洲在医院蹉跎了近一个月。
期间,市局的同僚、大学的同学,都陆陆续续来看望过他,来时一个个情绪饱满,但在看到活蹦乱跳的孙覆洲时,满腔情感都被浇灭,并纷纷留下芬芳的字眼。
孙覆洲对此不以为然。
同时所有人也都以为,孙大爷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孙大爷。
不过最后一个来看望他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眼前的大块头还是如几个月前一样,身上的衣服有着明显的油污,凑近还带着一股烧烤味,就是看着似乎脸庞有些消瘦。
孙覆洲记得这个人,却想不起来名字:“你是……!”
马胖子抖了抖脸上的横肉:“我姓马,叫我胖子就行。”
孙覆洲点了点头:“对对对,我记得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来给你送一样东西。”
马胖子随身拿出一个红色塑料袋,由于这个包装实在太随意,以至于孙覆洲一度认为里面可能装着一把大葱。
不过,很快孙覆洲的心情就不那么轻松了。
马胖子说:“这是沈垣给你的。”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孙覆洲有片刻的失神。事实上,这一个月以来,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在他面前提沈垣这个人。
孙覆洲笑了笑,听不出任何期待地语气问:“是什么?”
马胖子组织了一下语言:“他的……老婆本。”
孙覆洲拆塑料袋的手顿了一下。
马胖子继续细数:“房产证,银行卡,就这些吧……本来还有一辆车的,可惜还在修理厂。”
孙覆洲把东西从粘手的塑料袋里一样一样拿出来:“……给我这些干嘛?”
马胖子奇怪地看了他一样:“这些都是沈垣给你攒的,本来他这人并不是那么需要钱,但后来有一天,突然转性了似的,说什么得攒老婆本,怕以后没人养老送终。”
听到这,孙覆洲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手里的钥匙轻飘飘的。
那么短的时间里,在樰城攒下一套房子和存款并不是那么什么容易的事,不是吃点苦就能办到的。
如他所想,他的沈哥真不是什么一般人。
孙覆洲收下那些东西:“你能和我聊聊吗?关于沈垣。”
马胖子点了点头:“当然。”
两人离开医院去了一家白天还在营业的烧烤摊。点了一桌面的吃的喝的。
说实话,味道并不怎么样——毕竟白天开门的烧烤摊大概率都是因为晚上的竞争力不够,只能白天也努努力。
马胖子和他絮絮叨叨了很多——从初识到最近。
他不像其他人那样顾忌着孙覆洲,相反,他用讲故事的方式,反复戳动着孙覆洲那个一直在流血的伤口。
马胖子在沈垣身边类似于后援的位置,帮助他收集小道消息的同时替他解决一些小麻烦。
孙覆洲当真没看出来,眼前这个胖子也曾是个不折不扣的地痞流氓。
“他一直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读书,上学,工作,可惜生活不放过他,小时候毒品毁了他的家庭,走投无路的时候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肯帮他上学的老师,结果,周洋又把他的前途毁了。”马胖子说着说着语气变得很沉重,“好在那个时候有个人给了他一条路,和坏人同流合污,然后堵住坏人的路。”
孙覆洲说:“这件事也可能只有他做得到。”
马胖子也赞同:“他的确做到了。”
孙覆洲抬起脸看向远处树干上的夏蝉:“他非要活的那么伟大干什么?明明生活没对他多好,我宁可他自暴自弃。”
马胖子却说:“他放弃过,是你拉住了他。”
孙覆洲指了指自己。
他?
“你拉住了一度想要放弃的他,在他摇摆不定看不清自我的时候确认了他的立场。”马胖子说,“这是他的原话。”
“可是他……”
孙覆洲一想到茫茫大海里只打捞上零碎的残骸,沈垣失踪的结果,整个人就开始变得沉默。
马胖子刚要开口:“他……”
孙覆洲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原本要接他出院的邱云。
一接起电话,邱云就咋咋呼呼地嚷嚷起来:“孙副,沈垣没死!吴局把他藏起来!”
“什么?!”
第101章 尾声(上)
市局门口,孙覆洲带着从医院带回来的行李直接从只有半人宽的伸缩门里闯了进去。
最后人过去了,行李留在了门外。
孙覆洲一路闯到吴长海办公室门口,身后的警员远远地就喊他:“孙副你怎么回来了?吴局不在办公室啊,他还没回来!”
孙覆洲猛地回头拽住那人:“那你知道沈垣在哪吗?”
可是那人只是个小文员,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被劈头盖脸地问了一通,两眼发晕,
“谁?沈垣是谁?”
孙覆洲无奈地一把松开手:“算了!”
还是等吴长海那老头回来再说吧。
孙覆洲径直闯进吴长海的办公室,门没锁,里面空无一人,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桌面上展开的文件内容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报告文书,孙覆洲随手翻了翻便放到了一边。
此时他尚且有些庆幸,他一度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沈垣的消息了,但同时,他也尚存一丝担忧。
万一最后还是失望呢。
“孙副,孙副,不好了!”
一路上就没跟上他步伐的邱云,好不容易四处打听找到了孙覆洲的位置,一进来就看他端坐在局长办公桌前,魂都吓飞了,头摇得像拨浪鼓想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
可没等邱云把后半截话说完,她身后就走出来两个人——吴长海和刘承凛。
这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办公室里,然后和办公椅上的孙覆洲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吴长海和刘承凛都是刚坐完长途车回来,带着一身风尘。
他指着孙覆洲的手气得有点发抖:“孙覆洲,你这是干什么?”
孙覆洲忙不迭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吴局,我有话问你。”
吴长海被他的严肃感染了,也没再纠结他刚刚的行为,忙正了正神色道:“你问。”
孙覆洲深吸口气,问出了那句酝酿已久的问题:“沈垣……还活着吗?”
吴长海斟酌了一下:“……结果你不是知道吗?在大海里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搜救员在海面上找了一天一夜,渡船的残骸都拖回了市里,就是没有沈垣。
刘承凛也顺着说:“老孙,你别胡闹了,沈垣的存活率……真的很小。”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然后下一秒,孙覆洲就当着他们的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一跪跪得很实在,其他几人都没料到。
孙覆洲虽然跪着,脊背却挺得很直:“我求求您,吴局,如果他活着,不管是残了也好废了也好,我都要他。”孙覆洲郑重其事道,“……我只要他!”
吴长海喝斥了一声:“孙覆洲!”
孙覆洲也跟着变大的音量:“我求您!”
刘承凛和邱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想要伸手去拉他,但孙覆洲很不给面子地拂开了他们的手。
“哼,想跪就跪吧!”吴长海冷哼一声,“你就是用苦肉计,沈垣也活不过来!”
“你他妈……”
孙覆洲送到嘴边的脏话立马就要飙了出来,下一秒又被自己逼了回去:“吴局,不论因为什么,我要的从来只有沈垣,以至于后果……我自己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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