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又遗憾道:“只是有些可惜罢了。剑尊者之徒,百年内最有可能飞升成仙之人,却误入歧途,闹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哎。”
穆清嘉脑海中飞逝过青丘山妖塔中霍唯吐血的场景,心疼得牙关紧咬,又满面微笑,热情地为步琛斟了满杯。
“仙友与冥蝶剑皆为天之骄子,惺惺相惜之情,穆某自然省得。”他劝酒道,“这杯为棋逢对手,干!”
步琛酒至酣处,动作大开大合,他一口灌尽醴泉春,见穆清嘉只抿了一小口,遂豪气地劝道:“穆弟无需节省,酒有的是!佳酿难逢,知己更难逢,有这次就没下次了!”
要不是他语调是确确实实的真诚,穆清嘉都怀疑对方勘破自己图谋不轨,想反过来灌醉自己了。
此时他也有些微醺,这具木身毕竟不如曾经的肉|身那般久经沙场,酒量并没有他想象的大。然而步琛既已注意到,他也只得舍命陪君子。
“酒逢知己千杯少,喝!”穆清嘉一口饮尽,掩唇轻轻打了个嗝,不忘问道:“这个霍唯他,他到底抢了什么东西?”
步琛眼前有些发晕,他皱着眉盯了穆清嘉半晌,努力找回清晰的视线,也不知听没听见。
“他盗了什么?”穆清嘉又问道,觉得自己也晕乎起来。
步琛胡乱点点头,道:“很宝贵的东西。”
对方说了和没说一样。随后他主动给穆清嘉倒酒,手不停哆嗦,酒液泼出了一小半在桌上。
穆清嘉无语凝噎,他万没想到此酒后劲儿如此猛烈,刚刚微醺,就要醉死。他捉住最后清醒的机会,又问道:“他到底盗了什么?”
步琛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穆清嘉只好微微抖着手,送入喉中。
“一截木头。”步琛饱含醉意的声音传来,“一截非常宝贵的返魂木。”
然后,他便嘭地一头栽倒在汉白玉桌案上,震得桌案裂出八道细纹。
“呵呵。”穆清嘉双手支在桌上,露出一个胜利的得意笑容。
“这点功力,还想喝倒我?呵。”他乱七八糟地嘟囔道,“还想和我家师弟打架?呵呵呵。”
穆清嘉神志不清地自斟自酌,砸吧着嘴里的滋味,一点一滴把醴泉春含入口中,锁入腹中。
“师弟是我的,”他宝贝地抱着酒盏,不依不饶地对步琛强调道,“看,我把他吃到肚子里去啦。你才抢不到呢。”
他又轻轻打了个酒嗝儿,慢慢趴到在桌上,一手还惩罚似的拍拍火辣辣的胃。
“臭师弟。看你还往哪儿跑。”他模糊地抱怨道,“每天苦着个脸,以为带把冥蝶剑就当自己就是掌管三途川的活阎王了?现在跑不了了吧?呵呵哈哈哈哈……”
由此,醉话渐消。
庄周梦蝶,是化蝶赏蝶;穆清嘉梦蝶,则是扑蝶戏蝶。
所以,当霍唯带着那只狐狸精糖人儿找到穆清嘉的时候,正看到看到自家师兄与一个陌生男子,以同样不堪的姿势趴倒在满桌杯盘狼藉之间。
霍唯方才心里还如那糖人儿一般甜,现在只想把那糖人儿戳进穆清嘉的衣领里。
作者有话要说:
师弟与步琛打过架,但他是真脸盲,所以才是“陌生男子”。另外,修士在凡间一般都隐藏气息,比如霍唯之前那么做的一样,步琛也会。所以霍唯仍旧没能认出他。
会账是结账。
OOC小剧场:
步琛:我与冥蝶剑打架,我把他打伤了。
清嘉(笑):在小本本上记一笔。
步琛:我与冥蝶剑惺惺相惜,我还想再打他一回。
清嘉微笑到手抖,然后撕了小本本:赔上我也要灌死他!!!
步琛是象牙塔里的钢铁直男,对霍穆都是兄弟情~
OOC小剧场2:
第一卷第三章 :
霍唯(霸道总裁):别想跑。
清嘉(莫名其妙):这人的控制欲好强,怕是有点毛病。
第二卷第三章 :
清嘉(醉后失言):嘿嘿,吃了你~
霍唯(脸爆红):变态!
作者:师兄,捡节操啦!
第23章 拾年十年
虽然霍唯本意想任穆清嘉去喝西北风,但思及万一有个风寒落枕一类,又有诸多不便,只得扛起醉鬼,先寻一家客栈歇息。
好在,天海一色阁食宿一应俱全,他与掌柜会了账,略一询问,便得了间天字号房的钥匙。
那掌柜的接连打了几个呵欠,眼皮直打架,困得连话都说不连贯。
此时刚至申时,远不到夜寝的时刻。霍唯拿眼向着院落一扫,才发现大半食客都横七竖八地醉倒在地,小二靠在廊柱上打盹,风也格外地静谧。
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瑶草香愈浓。
霍唯微微蹙了眉。
“臭蝴蝶,嗝儿、再来一缸嘛……”肩上的人还在酒后疯言。
这个姿势下,霍唯肩头正好顶着穆清嘉的胃,他睡着了仍觉不舒服,伸手照着霍唯臀部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绕梁不绝,霍唯气得额发直竖,他咬牙切齿,小孩子赌气似的“啪、啪、啪”在穆清嘉臀上连揍三下,才心火稍熄。
心火熄了,手中却弥漫起绵软弹性的触觉,脸上又发起烧来。
霍唯稍犹豫一瞬,然后把穆清嘉放下来,一手托住他的肉|臀,一手揽住他的上身,这才用不算雅观的姿势带他去寻客房。
穆清嘉终于舒服了,沉沉陷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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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黑暗尽头仍是黑暗。
他仿佛与世界隔离,独自囚于空无一物的寂灭,不知生,不知死,亦不知时间流逝。
“嗤——、嗤——”。
有什么刮擦的声音不断重复,周而复始,单调如一。
他静静躺着。
就像是最初拥有意识时,明明醒着,却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
“清嘉。”
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出现。
——我的名字是清嘉吗?他想。
“穆清嘉。你在吗?”
——我在。你是谁?
对方的嗓音很熟悉,仿佛本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但穆清嘉稍一思考就浑身疼痛,只能任由魂魄在混沌中沉浮。
不,也不能称作“沉浮”,因为现在的他仿佛置身于永恒的长夜之中,四周皆是深渊,他如同攀附浮木般抱紧一粒星光,才能免于被黑暗吞噬。
好在,那粒星光也接纳了他。
他在混沌中漂浮,时醒时睡。睡时多,醒时少。
“嗤——”“嗤——”的刮擦声越来越响,穆清嘉现在才慢慢反应过来,那大概是剑锋削木头的声音。
为什么他知道,约莫是因为他也曾常常这么做。
那刮擦声并不规律,时紧时疏,时轻时重,正如其主人的心情一般,波澜起伏。
风浪渐起,烈炎的马蹄碾过静谧,奏起嘈杂的噪音,所过之处一切宁静皆如风卷残云。
最后一点耐心被扯得稀烂,失败的试验品在他手中咔咔攥成木屑。
“不对。这不是清嘉。不对!”
男人的咆哮在穆清嘉身边炸开,他一个激灵,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那个赋予他姓名的男人如同一头狂躁不安的猛兽,暴怒地扯碎一切能接触到的东西,甚至包括男人自己。
穆清嘉紧张半宿,终而幸免于难。害怕之后,又没来由地心疼。
除了求生欲以外,他第一次有了其他欲望——他想把那男人抱在怀里。
然后告诉他:“别急,别怕。我在。”
渺小的愿望没能实现,狂躁之后,男人渐渐平静下来,恢复成平时的他。
“错了。”他不带感情道,“三千五百二十七。”
那他失败的次数。
时间之河滚滚奔流,数字永恒地累加,仿佛永无止境。
经过此劫,穆清嘉不太愿意无知无觉地睡着了。因此他也慢慢得知,男人并不经常发脾气,大多时候,他是很安静的。
不如说,是寡言少语到沉寂的地步。
“嗤——”、“嗤——”。
刮擦的声音不断重复,周而复始,单调如一。
穆清嘉想多听他说说话,不然的话,他总觉的自己和对方,两个里面总要消失一个。
但真听到对方说话时,他又生起酸楚的滋味。
洞窟之外,暴雨疯狂轰击着地面,捶打顽石,激起呛人的尘土。
暴雨的轰响声中,男人痛苦地喘息,世界是那般喧嚣吵闹,穆清嘉却能听到那人指甲插入皮肉的声音。
“疼。”
他的额头撞击在石壁上,却不能缓解皮肉的痛楚万一。
通向力量的捷径布满了沉痛的代价,他终究自食恶果。若想终止折磨,除了剜去这一身皮肉外,别无他法。
但还不到时候。
剑还不到归鞘的时候。
皮肤上的咒文闪着耀目红芒,照亮了洞窟深处的一截断木。他迫不及待,踉跄地爬到断木旁,待到近时,却僵住手,不敢触碰。
他不想灼伤他。
于是男人慢慢倒下,蜷缩成一团,就在断木一尺之外。
“好疼、好疼、好疼……我好疼。”他呢喃,“好疼啊师兄。”
泪水来不及流出眼眶,便被蒸烤成透明的空气,消失得无影无形。
他在求救。
穆清嘉很想很想回应他,却不能。
他疯狂地想,想看到他为何疼痛,想动,想说话,想抱住他承受他的痛苦,却不能。
星芒渐黯,支撑着穆清嘉意识的微薄能量消耗殆尽,他重新沉入混沌中。
“我好想你。师兄。”男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我也很想念你。
——如果能再次醒过来,我一定要说出这句话,然后陪在你身边。
穆清嘉知道自己栖身于一截断木中。
或曰,步琛口中“一截非常宝贵的返魂木”。
若得此木,雕刻后便可轻而易举地附着灵魂于其上,魂魄不再限于本体的五成力量,不再限于附灵的时限。
拥有与生前相同魂魄和相同身体的他,不再是赝品,而会是真正的穆清嘉。
这便是附灵术的终极,“复生”。
但复生的要求并不止于返魂木的质地,炼器者还需将物品雕刻至绝对相似,无论是具体的细节,诸如发丝;还是抽象的精神,譬如风骨。
直至绝对相似,又再满足诸多苛刻条件,魂魄才能与其完美贴合。
由此,诓骗天道,得以重生。
穆清嘉直至现在才知晓,为何霍唯脸盲到认不出任何人,却能一眼就认出自己的模样。
因为自己的全部,都是于他万亿次的失败中,于铭心刻骨的痛苦中,诞生的。
辨不出眉目,雕不出形貌,就用旁的木料一遍一遍地尝试,一次一次地失败,直至最后描摹出的脸,与记忆中的他相吻合。
最后,经过无数次练习,确保万无一失后,誊抄至他所栖息的返魂木中。
这才有了现在穆清嘉的身体。
穆清嘉游乐人间一辈子,笑对风雨惊雷,却在此时不愿睁开眼睛,面对师弟。
他于黑暗中专心致志地体味着来自魂魄的绞痛,仿佛只有如此惩罚自己,才能体会到对方万亿分之一的痛。
然而却有一团火焰,一直不即不离地伴在身边,就像记忆中的那样,把握着分寸,既不滚烫,也非冰凉。
人形火炉小心翼翼地接近,想探他鼻息。
于是穆清嘉一把抱住了他,翻越了那名为“分寸”的藩篱。
“既已苏醒还不说话。”身上那人怒道,“骗我有趣?”
穆清嘉不语。
他全部身体都贴在那膛火炉上,被灼烧,被煮沸。烈火碾碎了一切规则,刺穿他无体感的木身,烫入他的魂魄深处。
霍唯的体温,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
那是他曾在三百万个日夜里想触碰而不得的身体,如今既能得偿所愿,灼痛又算得了什么。
“突然做甚么?!”
霍唯被他的反常骇到了,慌乱地挣扎起来。
穆清嘉紧了紧手臂,埋身进他怀中,道:“想抱你。”
玄衣男子僵立当场,躁动的火焰冲上脸颊,烧起一片热浪。
“会烫伤你的。”他先是斥道。
然后他又妥协下来:“罢了。就这一次。”
霍唯缓缓地,很珍惜地回抱住他。
穆清嘉的下巴抵在他肩头,细软的长发扫在耳畔,轻软的呼吸撩在颈间,整个人都是软软的,仿佛抱得太紧了,便会软软地融化。
“为何要抱我。”他问。
穆清嘉轻笑一声,道:“大抵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忌惮于灼热,却又向往着光,被致命的诱惑迷得圈圈旋转,最后,奋不顾身,在烈焰中奉献自身,成为光明的燃料。
“蠢话。”霍唯笑着嗤道,“我才是那飞蛾。”
飞扬着燃烧自己,直至成灰。
肩膀传来湿凉的触觉。
霍唯讶然,他欲想挣开拥抱去看穆清嘉的表情,却被对方死死锁住不松手。
于是他问道:“又为何流泪?”
窝在他肩头那人淡淡回答道:“做了一个梦。梦到……飞蛾实现了他的愿望。”
霍唯一顿,暗中叹息。
“不论路程如何艰辛,他终是实现了愿望。”他环着他低沉道,“这样就很好。不需要你为他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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