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临秋听到这话,脸色倏地冷了下来,他主动放开萧岑,后退一步看着他,那双眸子漆黑如墨,蕴含着复杂的情绪。
萧岑即使背对着他,也能感受到那即将满溢出来的愤怒。
“这就是侯爷此行的目的?”
“是。”萧岑突然心生愧意不敢看他,于是他撇过头去,将双手负在身后紧握成拳,有些忐忑地说道,“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可否将老先生禁足于府宅之中?本侯心知事有蹊跷,也无意责怪,但是拿是放,还不是你楚大人一句话的事?右年先生......”
“无意责怪?若侯爷当真没有怪罪楚某,起先的质问又作何解释?”
“这、这......”
“你待怎样?侯爷。”楚临秋突然转过去,并欺身上前,伸出二指随意捻了萧岑额前的碎发,将其别在耳后,随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手,状似无奈地悠悠叹道,“你这般天真要如何待在京城?”
“......”
“既不愿相信楚某,又要楚某为你办事,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买卖?”
楚临秋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见萧岑仍是迟迟不应,他的凤眼便逐渐染上了一层薄怒。此时的他眼角发红,薄唇微抿,下巴紧紧绷着,再以大红喜服作衬,给人的压迫感可想而知。
萧岑看着这样的楚临秋,脑中一片空白,更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恍惚中他想起七月初十归雀大街那个前呼后拥的楚临秋,也是这般高贵且气势凌人,勿怪自己把他错认为是世家子弟了。
“我没有不相信你。”
“侯爷您说什么?”
“我、本侯没有不相信你。”萧岑依旧不敢与之对视,因为他害怕一旦转过头,他苦心埋藏的秘密便要顷刻暴露无遗。
他为何容易为楚临秋的情绪所左右?
为何只见他蹙眉便不受控地想要上前抚平?
又为何在得知此事之后,第一反应不是进宫,而是先回到楚府问个清楚?
第四十九章 居心
......
以上种种,全都指向一个萧岑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他对楚临秋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而这种危险的情感,一旦深陷,必将万劫不复。因此,这几天萧岑始终处于一种过分痛苦纠结的状态,有时候他睡着,都会感觉到有两个人在拉扯自己。
“侯爷。”
“......”
“侯爷?”
“嗯?”当楚临秋冰凉的手触碰到他颈上的肌肤之时,萧岑这才勉强找回自己的神智,他下意识地偏头一躲,随即瞪圆了眼睛,哼哧哼哧道,“楚大人,你今日怎么总是动手动脚的?这会让本侯以为......你对本侯有意。”
听到这句话,楚临秋立刻就缩回了手并站直身体,面上的表情也恢复到之前无波无澜的样子。萧岑见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一时无话。
良久后,楚临秋似是有些累了,便转身径自走到榻前坐下,低头专注地解自己的腰带。
“侯爷,你既相信我,那就听我一言。”
“你说。”萧岑索性也几步走到桌前大刀金马地坐下,伸手执了茶壶对嘴灌下了几口冷茶,这才勉强按下心底的那份躁动。
“自古天真冲动之人,最容易成为别人手中的利器。知道为何京城号称‘虎狼之地’吗?很多人宁愿处江湖之远,也不愿居庙堂之上。”
“当然知道。楚大人,你是想说像本侯这样的人,在陶都待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被生吞活剥,拆吃入腹了吧?那你又是否知道?如果今日说这话的不是你楚九商,早就该进阴曹地府了。”
“你打不过我。”楚临秋依旧低头摆弄他的腰带,冷静道。
“可是别忘了,你现在是只病猫。”
“......”
“不提了。”萧岑看不得楚临秋露出这样的表情,主动岔开话题,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璎珞放在手中把玩,“楚大人其实是在暗示本侯被人利用了?右年先生......怎么可能......”
萧岑对此人其实印象不深,只是从他与祖父往来的书信中得知,这是一个心胸豁达,才华横溢,却经年不得志的人。他早年提出了不少关于“赋税”、“田亩”、“守将”等方面的看法,萧岑每每见了,都情不自禁拍案叫绝。只可惜这些提议全都没有引起圣人的重视,最后不了了之。时间长了之后,他也就看开了,将余生经历都用在讲学之上,致力于培育更多的“治士之才”。
这样的一个人,会与如此恶劣的凶案扯上干系吗?那般歹徒在京中的内应会是他吗?如果是,那他......是何居心?
“我的人在余右年的书房的暗室里搜出一些书信,个中内容大逆不道,圣人阅后,拿奏折砸了严正的头。”
“所以将其投入大牢实为圣人之意?!”
“嗯。”楚临秋抬眸看了萧岑一眼,忽而淡淡道,“原来在侯爷心里,楚某一直是恣意妄为,不计后果之人。”
“......”一听这话,萧岑的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连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热也忍不住升腾了起来。最初的时候,他的确是冤枉了楚临秋,误以为此是他一人之令,故而才气势汹汹地前来质问,却没想到其中竟另有隐情。
“本侯......”萧岑又倒了点茶水在杯中,随后一饮而尽,他的眼神四处乱瞟,游移不定,就是不敢看楚临秋没什么血色的脸,“本侯先前的话......楚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本侯、我也是一时情急,诸多言语失当之处,还望楚大人多多包涵。”
若放在之前,萧岑必定死撑着不承认错误,但眼下他心境骤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难免便有些......不想让这人为此伤怀。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楚临秋竟久久未有言语,以至于萧岑有些慌神了,暗想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自己要拿什么才能哄回来?他身体还未恢复,会不会气出什么好歹?
萧岑虽竭力告诫自己要沉下气来,却仍忍不住要胡思乱想,他索性将璎珞重重扣在桌上,转头去看楚临秋,孰料竟看到这人不知何时已歪倒在了榻上,连鞋都脱了,繁重的喜服也褪了大半,甚至可能由于拉扯的原因,前胸的肌肤隐约可见。
但萧岑却无心欣赏,因为如果细看的话,会发现楚临秋的脸色比刚才白了不少,额上也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楚大人!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心悸吗?
“无妨,它轻易不发病。”
“......”萧岑嘴巴微张,低头愣愣地看着楚临秋扣住自己手腕的手,双目均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迷茫,他不明白为何楚临秋总能在虚弱的时候拥有这么大的气力。
“无妨,我习惯了。”
“什么?”萧岑恍惚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应自己之前的话,顿时,一阵并不熟悉的针扎似的感觉便浮上了他心上的某个角落,使其又酸又麻,一时之间更说不上来话了。
“你......为何总不辩解?为何在拿人的时候不直说是圣人......?”说到这里,他灵光一闪,抓着扶手脱口而出,“搜查百官也是圣人的意思?”
楚临秋没有回答,就算是默认了,他现在倦怠得很,闭着眼睛正在养神,也不知是否打算就此睡去。
但萧岑知他虽躺着不动,神智却是清明的,果然,片刻后便听得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呓语,“那位需有一人替他担此骂名。”
“那你呢?你就合该被千夫所指吗?”萧岑气得胸口都在剧烈起伏,他霍然起身,抬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楚临秋,“即便你替他背负所有骂名,也落不着什么好。为何还要去做?图的什么?你......当真半点也不放在心上吗?”
......
第五十章 习惯
“何事不放在心上?”楚临秋睁眼,奇怪地看着他,凤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似乎不明白这人为何如此激动。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并不觉得吃亏。
“......”萧岑被他这么一瞧,气焰也随之消失了,索性又重新坐了回去,“外人的目光,谈论,甚至辱骂,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吗?”
“他们并非我所重视之人,为何要在意?”
“......”萧岑顿时哑口无言,胸中一股郁气也是上不去下不来,到了最后,竟隐隐有些为他所说服。
萧岑看着楚临秋沉静的面容,头一回生出了与之同病相怜的感觉,他暗想,既然二人都是身不由己,倒不如真如圣旨上所说,相互扶持,在这吃人的京城中保全自己,也保全漠北军。此时的萧岑只因那点朦胧的悸动,便将楚临秋自动归入了自己的阵营,完全没想过这是个城府深不可测的小狐狸,真心假意还未可知。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那位、他......他又想要你为他做什么?”说到这里,萧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霍然睁大双眼,手握楚临秋肩膀道,“该不会一直以来,你身上的所有骂名,都是这么来的?”
“倒也不是。”楚临秋原本昏昏欲睡,听见萧岑与自己说话,不得不强打精神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楚某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做过不少出格的事。侯爷的恻隐之心,也要用对地方。”
“但也不算坏得彻底。本侯说得对吗?否则,你现下就该直接认了这回事,而不是特地说话来提醒本侯,更没有必要在那时相救周大人。记得当初本侯问你缘由,你说是‘本能’。这‘本能’,本侯更愿意理解为你楚九商刻在骨子里的‘善’。楚大人......”
我果真没有看错人。
萧岑眼下认定楚临秋所做的种种皆有苦衷,不仅听不进劝,甚至还会更加心疼他的不易。
楚临秋目睹了眼前人的情绪变化,眼神一时之间变得有些晦暗难明,他心中可惜,想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侯爷,无论如何,你都要记得楚某今日所言。楚某并非......”
“楚大人今日说了这么多话,不知要本侯记住的是哪一句?”萧岑正低头替他解着吉服上的带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问道。
“......”
“大婚将至,本侯继续在府上叨扰也不合适,是该回萧府准备准备了。你说对吗?”
“侯爷决定就好,不必拘泥于礼法。”
在楚临秋的印象中,萧岑很少主动对自己提及“大婚”一事,于之前的他而言,那是横在各自心中的一根刺,避之不及,而如今,一定有其他感情左右了他的判断。那份感情是什么,不言而喻。
萧岑是个将全部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只要一个眼神,楚临秋就能探知他心里的想法。
他喜欢自己。
在这样的一个念头刚刚浮现之时,他便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
分离一阵子也好,他想。
......
丑时三刻,审刑院大牢。
爬满铜绿的大门虚掩着,四周无人看守,一片寂静,唯有檐上的水滴持续掉落到下方的凹槽中,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天上无月无星,更是为这方圆十里,平添了一份惨淡与暗沉。
进门直走二十步,便可看见三个狱卒围着一个老旧的方桌或躺或趴,睡得正香。桌上灯盏上的火光明明灭灭,直欲燃尽,在墙上投射出一片跃动的阴影,给人一种十分不详的感觉。
被世人称为“芷兰先生”的余右年,就被关押在此处。
老人此时背对着牢门坐在干枯发黄的杂草中,正与一只硕鼠四目相对。他佝偻着身子,嘴上也叼着一根杂草,脸上甚至还逐渐浮现出一丝兴奋的神情,与平日里“清雅似修竹,淡泊如幽兰”的模样大不相同。如果此时有第二个人在场,那他必定会大吃一惊。
距离他被玄武卫的人带到此处,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但他一点都不在意,好像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唯一不满的大概就是牢里的“猪食”实在是太差劲了,几乎无法下咽,还不如面前这只硕鼠。
正当他思索如何说服门外的狱卒将这只鼠拿去烤来给他吃的时候,离他不远处的灰白墙上竟骤然出现一片巨大的人形阴影,也不知是否太过专注,他竟毫无所觉。
那“阴影”逐渐迫近他,手上还拿着一根细长的东西,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往他头顶扎。电光火石之间,地上的硕鼠仿佛突然被惊醒了一般,往边上一跳,带得余右年清瘦的身子也抖了两抖。与此同时,墙上阴影的动作顿了顿,那只“手臂”直直地垂落下来,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
“啪!啪!啪!”
“先生好定力。”伴随着几下清脆的掌声,整间牢房顿时亮堂了不少,一个人也从阴影处缓缓地走了出来。
“老夫也没有想到,会与楚大人合作。”
老者声如洪钟,丝毫不显颓态,竟是让人精神为之一震,与他瘦削的身躯极为不相衬。
看来这个芷兰先生,的确是个奇人。
“对了,老夫有一个疑问,还望楚大人为之解惑。”
“先生请讲。”
“你是如何知晓老夫是他们下一个暗杀的人?又是如何精准无比地将此杀人击落?”
“......先生好像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吧?”说话间,楚临秋径自走到倒地的黑衣人身侧,一撩下摆蹲了下来,他伸出二指捻起滚落到一旁的铁珠,垂眸细看,“本官只不过以此击中他前额左侧罢了。”
“原来如此。”余右年只轻轻颔首,看上去并不打算在此纠缠。
这时,也有两个人小跑着上来将这杀手的面巾摘下,然后提着他的两边胳膊把人拖了出去,迅速把他牢牢地缚于立柱之上。
第五十一章 刑罚
“大人!您要现在就审吗?”
“唔,泼醒他。”楚临秋缓缓站了起来,走出牢房。许是身子尚未好全,他走了两步便要朝一侧倾倒,幸而被眼明手快的属下稳稳扶住。其他人见状,赶紧搬来一把木椅放置在距离立柱不远处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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