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楚某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觉得楚临秋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十分浓厚,以至于鲁大人一下子就瘫倒在了地上。
好不容易布局抓到的犯人,就这么死在了审刑院的大牢里,武安帝果然大为震怒。他即刻下令,将以鲁大人为首的审刑院各知事及郎官们连降三级,罚俸一年。而楚临秋非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得到了大量令人眼红的奖赏。
此番作为,令朝野上下大为不满,其中更以宋阁老及飞翎党羽为甚。因此在早朝散了之后,楚临秋便被人堵在了台阶上。
那人生得英俊不凡,只是眉宇间戾气颇重,竟生生地破坏了那份美感。楚临秋一看到他便忍不住皱眉,侧身要往旁边走,不料却被人横臂拦住了去路。
“楚大人,你们玄武卫折腾了这么久,连条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出来,是不是应该引咎撤出了?”
“那也好过钟大人,仗着父辈的荫蔽才能在飞翎卫谋个一官半职。如今怕是眼红楚某得圣人器重,等着看楚某的笑话吧。”
“是又怎样?楚临秋,你不会得意太久的。”那人突然欺身上前,凑到楚临秋耳边低声说,“你以为圣人把这么棘手的事情交给你,是器重你?不,他是把你往火坑里推。”
楚临秋神色不变,“你这话,是要叫楚某原封不动地说与圣人听?”
“你不会。”
“钟大人非楚某,怎么知道‘我不会’?”
“我就是知道。”那人拍拍楚临秋的肩膀,故意擦着他的左臂走了过去,见四周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便扬声道,“你以为定南侯真的那么好拿捏吗?说不定他也跟别人一样,等着看你一败涂地。”
楚临秋听了这话,面上神情终于有所变化,他双目紧紧盯着那道绯色身影,藏在袖中的手慢慢地握成了拳。
......
事实上,萧岑离开楚府的目的确实不单纯,他另有一桩急事要做,而在楚临秋跟前,就难免露出马脚。因此,他才推说“于礼不合”搬了出去。他知道楚临秋近来焦头烂额,身子又不甚康健,没有心思派人去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们漠北军在京中有个不为人知的据点,深藏在烟花柳巷里,以往只有几个人守着,这段时间因主帅归来,每日都有人进进出出,但外人只当他们是来寻花问柳的。
这日,萧岑坐在圆桌边上,低头细看手中的密信,面无表情,双唇紧抿。在他的跟前,站着一排同样面色凝重的人。
“将军,京城近日的大案,果真与漠北军有关。我们该如何是好?”
“据属下所知,那姓楚的已经起了疑心,正往这方面追查,迟早会找到我们头上。到时候......”
听到“那姓楚的”这句话之时,萧岑莫名抬头瞪了一眼还打算再说的人,吓得那人立即识相地闭了嘴,并一脸疑惑地思索自己究竟是哪里招惹到了主帅。
“你接着说。”
“属下的意思是......”
“算了,你别说了。我只问你们一句话,查出是谁在背后搞鬼了吗?找出来暗中处理掉,此人是漠北军的叛徒。”
萧岑现在肺都快气炸了,自己大婚在即,漠北军内部却有人在拖后腿,这种事情砸在谁身上,谁都得发狂。
......
第五十四章 密会
如果东窗事发,那自己好不容易为漠北军争取到的信任与宁静,便要毁于一旦,届时,天子就有更为充足的理由挥兵北上,除去他的心腹大患。而自己逃无可逃,只能在这京中引颈就戮。
“将军,属下有一猜测......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萧岑越来越不耐,面色也越来越阴沉,他屈起一指,有节奏地轻扣桌面,等着对方开口。
“属下猜想,此人如斯疯狂,或许只是为了给老将军复仇。那他必然是老将军旧部!”
“可老将军旧部不是在当年那场苦战中,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吗?”
“必然有人没死。”
“将军,您是说......隐姓埋名?”
“嗯。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三日后,给我一个人名。另,尔等务必小心谨慎,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去吧。”
“遵命!将军。”
“将军,您是担心那个姓楚的?要属下说,您根本没必要这么忌惮他,此人若是敢做什么......”
“谁说本侯忌惮他了?”萧岑再次瞪了一眼迟迟不肯离去的属下们,言语间颇有羞恼之意,便是连耳根也悄悄泛了红。
“那大人,您这是......”颜其发现,不过几日不见,自己已经越来越看不懂主帅了。他还记得圣旨初下那日的夜晚,几人也像现在这般聚在一起商议对策。那时的萧岑一身夜行服,更衬得他神情严肃,整个人多了几分白日里没有的气势。他虽未大发雷霆,但眼底一片通红,显然是隐忍未发。然现在......颜其在自己腹中贫瘠的那点学问中努力搜寻,觉得萧岑此时此刻的表情,可用四字来形容,那便是“面色含春”。
但他虽觉得奇怪,却没有多想。
萧岑这时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遂收了不恰当的表情,假咳一声说道,“本侯这几日与楚大人相处,发现其并不像外人所说的那样心术不正,罪恶滔天,相反,他有自己的坚持,甚至于......他还有一些多数人没有的善。”
“善?!”其余人闻言大叫一声,纷纷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主帅。他们估计这辈子也想不到这个字会与祸国殃民的大奸佞楚临秋联系在一起。
“将军!您莫不是被这厮下了什么毒罢?您难道忘了当年平都之危,若不是这厮在圣人跟前进谗言,不把我们当回事,萧家军也不至于死伤惨重!”
“此事或有隐情。更何况,当年危困,皆因我们急功冒进,怨不得别人。”
“将军!!!”
“好了!”萧岑忽而将手抬起来,制止了他们接下来的话语,“此类的话无需多说。三日后本侯大婚,便与那楚临秋结为真正夫夫。尔等日后见了他,务必要像见了本侯一样,对其恭敬有礼,千万不可像今日这般莽撞。”
“将军!!!”
颜其还想说什么,但被身后之人及时环住肩膀强拖了回来,那人对他使了使眼色,随即对萧岑抱拳道,“我等自当谨遵将令。”
“嗯。”萧岑满意点头,他起身在屋内走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一幅“猛虎下山”画作之上,沉吟良久方说,“本侯知你们有的人,现下一定心有不满。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本侯为什么要这么做?”
“......”几人在桌前面面相觑,片刻后才有人迟疑地回道,“忍?”
“可是将军,漠北军大部已经安全回了北地,您实在无需再委曲求全......”
“是啊将军!到时只消您振臂一呼,我们就......起兵!”
“你说什么?!”萧岑闻言竟抬手将墙上的画扯了下来扔在地上,他霍然转身怒视着方才说话的人,深吸口气轻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呃......我们......”
“将军息怒!小五只是一时口快!”
“一时口快?我让你口快!”谁都没有想到,萧岑会突然发狂捡起地上的画胡乱卷两下,就拿着它重重地打在颜其的背上。
颜其吃痛闷哼一声,但他没敢躲,只是缩着身子默默承受那一次次落在自己背上的“狂风疾雨”。好在过了一会儿,萧岑也打累了,他主动扔了卷轴,又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们有没有想过,漠北军最初征战四方,为的是什么?!只是朝廷?只是自身的安危吗?不,为的是天下苍生。圣人已因这个对我们起了嫌隙,但我们自己心中不能没数。受了委屈便要起兵,是丈夫所为吗?”
“那我们可以......”
话未说完,就被萧岑粗暴地打断,“如果祖父在天有灵,会忍心看着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天下再起纷争吗?!”许是还是有些激动,他的一整张脸涨得通红,胸口也是剧烈起伏。
今天他的情绪好像一直有点失控,萧岑忍不住绞尽脑汁地想,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发这么大的脾气。真的是因为担心好不容易营造的局面被愚蠢的人破坏吗?真的是因为属下说要“起兵”吗?
不,不是。
他是怕楚临秋误会。
误会这件事情与他萧岑有关,甚至是他萧岑指使的!
但他却无法冲上前去解释,只能尽量捂着它,因此心里才堵得慌罢了。
“将、将军。”
“嗯。”突如其来的呼唤,打断了萧岑的思绪,他收敛了心神,眼皮抬了抬,看向来人。只见颜其被两个人押着,扭扭捏捏地站在那里。
过了一阵子,他才开口小声哼哼,“将军,颜其知错了......”
“你说什么?本侯没听清。”
“将军!颜其知错了!”颜其忽然眼一闭脖子一梗,大吼出声,待他再睁眼之时,就看见自家主帅正绷着一张脸看着他。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已经消气了,几人互看了一眼,均忍不住面露喜色。
“得了,滚吧。”萧岑随意地挥手,摆出一副不耐烦的姿态,“这两天,我不希望节外生枝。”
“......”
“陶都不能再有人死了。”
第五十五章 密会(一更)
“将军放心!属下等必当竭尽所能找出此人,不让他坏了您的大计!”
“......嗯。”萧岑没来由地有些心虚,他假咳一声,慢慢地环顾一下围在桌边的人,便把他们都赶走了。很快,充满脂粉气的雅间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寂寞地喝着茶,耳边除了缠绵悱恻的丝竹声,便再也听不到其他。
“长夜漫漫,将军一人饮茶,岂不是不解风情?”
“你是何人?”萧岑忍不住皱眉,暗道自己的警惕性何时下降得这般厉害,连这女子是如何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的都不知道。
“你一直都在此处?!”
“将军莫惊,奴家的夫君也是漠北军的一名百夫长。此番前来是来报恩的。”这女子体态轻盈,宛如飞鸿,肤白如雪,一双眼中似有水意,盈盈望去,令人不禁心驰神往。
但萧岑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暗中将手放在后腰,而后谨慎地问,“你夫君姓甚名谁?”
“将军请近前,且听奴家细细道来。”
......
七月廿五日,骄阳当空,酷暑难消。
但陶都的老少妇孺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自未正起,他们便拖家带口地涌上归雀大街,翘首以盼。街边的桂树上挂满了绫罗绸缎,地上也四处都是被洒上的花枝与残瓣,一派喜庆的模样。
楚临秋老早便身穿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歇在开阳门下,只等今日的另一个主人公从萧府赶来汇合,便可带着各自的红妆,并肩绕城一周,风光无限。
但现在明显已经过了约定好的时辰,萧岑却依旧不见踪影,前方来路更是连一片骏马踏起的烟尘都看不到。
被派遣到此协调事务的礼部官员们,无一例外均急得跳脚,他们几次想上去向楚临秋征求意见,但均被这人越来越黑沉的脸色给吓了回去。
其实不仅他们,就是连玄武卫一众校尉,也几欲爆发。
“大人,这定南侯是怎么回事,都这时候了还不见人影?很显然不把您放在眼里!”
“依我看,或许是被什么俗务给绊住了脚步。大人,容属下打马去萧府催促一番!”那人说罢,便径自轻拉缰绳调转马头,即刻要往萧府而去,但却被楚临秋拉住了手臂。
“大人?”
“再等一等。”
“大人?时辰已经到了!再这么干等下去,恐误了吉时。吉时过了那就是大凶啊!”话音刚落,其后背就被同伴重重地拍了一下。他随后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便面露愧色,抬手对着左脸打了一个耳刮子。
“再等一炷香。”
“什、什么?楚大人这、一炷香委实太长了啊......不若我们先行出发......”
“......”楚临秋没有回应,却转过头瞥了他一眼,就让人将即将出口的话给生生噎了回去。炽烈阳光下,他面色雪白,额头也偶有晶莹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而下。但他依然将背挺得笔直,目视前方,双唇紧抿,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事实上,楚临秋看似镇定,实则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两日前的夜晚,萧岑着人送手信一封,称自己有私事要办,已秘密出城。
这手信的结尾写道:“余心似鸿雁,此生不悔。若君亦然,则未时至开阳相候。不出一炷香,必归。”
不知为何,楚临秋看了这句类似于表明心迹的话,竟真的放弃了自己的处世准则,跟个傻子一样杵在开阳门下,还要忍受旁人的私语及异样的眼神。
因着这萧岑久久不来,围观瞧热闹的人群早已暗中炸开了锅。有人说萧将军故意摆楚大人一道,在大婚前夕回漠北去了,还有人说,这楚大人也是倒了霉了,恐怕今日过后便要沦为京城的笑柄,不过这二人本就一个天上一个泥里,原也不该凑到一起去。
这些人自以为音量够小,殊不知他们的议论早已尽入楚临秋及玄武卫众人的耳中。校尉们恨不得立即拔刀,将一众乱嚼舌根子的愚民斩于马下。但自家主子却是始终面色如常,仿佛早料到了一般,不仅如此,他连眼神中也没有起任何波澜。这种镇定,将别人的看法置之度外的态度,意外地令人心疼。
平心而论,楚临秋相貌俊美,身量颀长,在几年前也是陶都少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只是后面他的行事太过霸道无理,遭致了很多非议。百姓们不明真相,由敬生惧,由惧生恨,自然就视他如洪水猛兽。
“啊!陛下!!!”礼官们抬头一看,却见天子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了城门楼上,顿时大惊,哀嚎一声滚下马来,慌张地趴伏在地,行跪拜礼。街边百姓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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