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将视线重新移回林霍的脸上,刚刚一直表情平静的林霍脸上出现了惊惶的青白交错。
他趁机施压:“你知道的,我和楚淮南也交往了一段时间,你绑了我,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说着他看了一眼躺在车厢内的刘胜。这个不久前还趾高气昂冲他脖子上扎刀的航宇遗留势力的头儿,被螺旋桨造成的风吹得仿佛整个肩膀都在震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你现在停手,我可以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留你一条生路。只要你停手,一切就都是刘胜干的。”
林霍却并不相信他给画的大饼,摇了摇头说:“不,你不会放过我的。”他看过来的眼神冷得森然:“宋家的人睚眦必报,你已经知道是我杀了你哥……放过我?就算是在梦里也绝不可能。”
沈听笑了,脸颊上浮着的鲜红掌印触目惊心:“好吧,那你现在想怎么样?杀了我?咱们同归于尽?可你刚刚说,你是为了某个傻逼先生才跟在我哥身边这么多年的。你就这么死了,配方也没拿到,那那个傻逼养你这么多年岂不是很亏?”
说到那位先生,林霍显然愣了愣,而后森冷的神色被暴怒取代:“我不允许你侮辱他!”
沈听敛了笑容,冷冷地望着他,心想:侮辱?我侮辱他干嘛?我比较想要逮捕他。
直升机左右摇晃着悬停在半空中,楚淮南微微侧身,舱门内立刻垂下一串绳索结构的软梯。
在战时,武直向来是伏击坦克的一把好手,居高临下,视界又宽阔,可以把地面上的行动看得清清楚楚。它与坦克的战斗胜率高达90%以上,更何况林霍开的只是辆厢式货车。
杀鸡本是用不到宰牛刀的。
但这个时候,哪怕就是把核武器都搬来,楚淮南也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沈听在对方手里,他承受不起哪怕1%的败率。林霍捏着的,是他太太的命。
两架大口径的航空炮既是威胁也是压制,五六名训练有素的陆军航空兵脸上画着油彩,身后背着枪,从软梯上有条不紊地迅速往下攀爬。
沈听说:“你看,他们手里有重挺机枪,直升机上还配了炮,真动起手来,咱们立马就能在停尸袋里碰面。”
“军人?”林霍微一挑眉,“你在楚淮南那儿的分量比我想象中更重。”
沈听面不改色:“楚家本来就有军方背景,我选他一起合作,也是为了求个长久的平安。”
林霍微微叹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能尽力而为,尽人事听天命。那位先生他是不会怪我的。”他总文绉绉的,像个旧时遗老,固执地相信着某些老派的规定。譬如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又譬如忠臣不事二主,贞女不更二夫。
沈听笑他:“行了,别在这儿背诗了。你想清楚了吗?是现在停手,咱们一起合作,还是把天上那个惹恼了,咱们一起死。”他舔了舔带着血腥气的嘴唇,“说真的,楚淮南挺好的,我还真舍不得死。”
这句话倒是从头到尾,他为数不多的一句实话。
沈听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执行任务时,执行者要尽量避免与家人过度接触。一方面,这当然是为了保障家属的安全,而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避免执行者情感上的软弱。
爱让人强大,也让人软弱。
贪生怕死,有时未必是个贬义词。之所以怕,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某些人,某些事,让你舍不,放不下。
在以往的训练中,曾有位肩扛三星的警监问过他一句话,任务失败,但全身而退;任务成功,却功成身死。你选哪个?当时沈听的回答让这那两鬓斑白的领导皱起了眉。
他说:“我随时都有着与犯罪分子共赴黄泉的觉悟。”
可此刻,面对楚淮南,沈听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那么希望自己可以平安地活着。
已明显处于弱势的林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
沈听神色一凛。那是一把标准的五四手枪,容弹量为8发。虽说官方的描述有效射程是50米,但沈听却很清楚,即便相隔百米,枪膛内的51式子弹仍能穿透人体。
这种手枪是以前军队配备最多的枪支品种,虽然现在已经在军中全面退役,但目前国内警察部队配备最多的也仍是这种枪。
由于五四黑星在60m内可以击穿警察的防弹衣,因此警察通常不敢跟持五四手枪的匪徒近距离交火。
脸上涂着迷彩的年轻军人们,训练有素地呈包围之势,但由于林霍手中有枪,为了保证人质的安全,他们极有默契地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林霍缓缓将枪上了膛,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沈听说:“告诉楚淮南让他把配方给我,然后给我安排一架能够出境的飞机。”
沈听讨价还价:“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
林霍冷冰冰地说:“一命换一命。等我安全了,我就放你走。”
他们对话时,直升飞机在原地转了个弯。仍留在空中楚淮南面向沈听,单手扶着舱门,在只有沈听能看到的角度做了个“狙击”的手势。
他用的是标准的军用手语,沈听立刻明白,在这附近的制高点,已经有狙击手准备就位。他要做的是尽可能拖延时间,为狙击手提供狙击条件。
因此,他没有马上答应林霍,反问道:“那我怎么确保你在拿到配方后,还会保证我的安全?”
武装直升机马达的轰鸣声如雷霆万钧,螺旋桨巨大的阴影遮天盖日,夕阳的余晖像金色的丝带,给钢铁大鸟的周身缠了道金边。
全副武装的军人们严阵以待地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每个人的手都按在枪上,但凡收到指令,反应时间不会超过三秒。
沈听说:“其实吧,现在的情况是我比较占优势,万一把配方给了你,你还带我出了境,那我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你觉得你有选择吗?”
“有啊。”沈听冲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我给你一半的配方,再给你一架可以出境的飞机。剩下的合作,你让你的那位先生自己联系我,我来和他谈。”
他话音刚落,从在天上盘旋的大家伙上传出一阵清越的喊话声:“林霍!把你的枪口移开!”
楚淮南握着无线电通讯设备,一字一顿地说:“缴枪不杀!你要什么都好谈。”
隔着几十米,沈听都能看到他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过猛而凸起,缴枪不杀?他怀疑林霍只要把枪口移开,楚淮南就会立刻扑上来拧断他的脖子。
第186章
沈听试着抬了抬腿, 虽然膝盖以下仍然像灌了水泥一般沉重,但却也已经恢复了大部分知觉。
楚淮南一对一喊话式的沟通,分散了林霍的部分注意力, 沈听扶住货车的后车厢门框, 尝试着想要站起来。
悬停空中的武装直升机和楚淮南强势的喊话都让林霍神经紧绷,他不断地仰头去观察对方的动向,可对着沈听的枪口却一直没有移开。
当余光瞥见本该完全丧失了行动力的沈听居然试图移动时, 林霍立刻转过头来, 警告性地压低枪口朝地面放了一枪, 被击碎的水泥地面, 顿时溅起无数细小的碎石子。
而作为被警告对象的沈听已经扶着门框站了起来, 但双腿软得直打颤难以着力, 于是只得屈着腿勉强倚门,垂下眼瞅着被子弹擦过碎了一地的水泥渣, 无可奈何地说:“我只是嫌地上脏,一直趴着也不太好, 换个姿势而已,不至于吧。”
林霍没心情和他玩笑, 举高枪口正对着他, 往前走了一步,一句“老实点儿”话音未落地,几乎在同一时间, 他的右肩就传来一阵灼热的撕裂感。——是位于远处制高点的狙击手抓准时机开了枪!
林霍吃痛地叫了一声,本能地用左手按住肩头, 握枪的右手也随之垂了下去。
沈听见状眉头一皱, 在心里忍不住骂了句脏的。
真是点背!在狙击手开枪的瞬间, 林霍向前迈了一步, 因此尽管击中了林霍,却并未使他完全丧失反抗能力,肩头那处八成只是处流弹的擦伤。
不出所料,下一秒,面色廖白的林霍咬着牙再次举起了枪,沈听心中一紧,他正对枪口,避无可避。
可预想中的子弹却并没有向他扑来。
在再度举枪的那一秒,林霍握着枪的手被从侧边飞来的子弹打了个对穿,在他换手持枪前,直升机舱门口,举着枪的楚淮南毫不犹豫地在他的另一个肩膀上又补了一枪。
子弹造成的空腔,登时废掉了林霍的两只手臂,他因剧痛而踉跄着往后倒。倒下前,也不忘飞身迎面踹来一脚。
沈听勉强闪身避过才没被他撂倒,强弩之末的一脚,却也让他扶着车门不断喘粗气,脖颈处的剧痛从针孔处顺着脊柱一路蜿蜒,他疼得眼冒金星。
林霍用的肯定不是普通的麻药。
直升飞机降落在不远处,楚淮南快步跑上来,奔跑的身影印在沈听的眼底,人形的轮廓外覆盖着数层重影,像投石入水的层叠涟漪。
几个年轻的军人七手八脚地来扶他,沈听却像长在了货车的铁门上,扶着门不肯动。
直到楚淮南握住他的肩膀,焦急的眼神从上到下把他看了个遍:“你还好吗?”
“给我打个120。还有林霍,对外就说他死了。”
救护车就在不远处待命,楚淮南率先检查他脖子上的刀伤:“还好没有伤到动脉。”
碍于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不好直接用抱的,于是和另外一名军人一人一边架着沈听的胳膊试图扶着他走。
沈听却靠着车门没动,尴尬地说:“我走不了,他给我打药了。”
楚淮南心里一沉,“哪儿?”
沈听说:“脖子后面,应该是麻药还混了点别的东西。”
刚刚碍于沈听面子的那点儿顾虑,立马给担心让了道。
楚淮南当着众人的面把人搂了,手指略过他的耳后,顺着脖子一点一点地抚摸下去。他真后悔没给林霍再补一枪。
沈听站得摇摇欲坠,医生和护士抬来了担架,楚淮南弯腰把他抱起起来,众目睽睽之下恨不能吻他的额头,只好用大拇指轻轻摩挲:“别担心,你闭着眼睛休息一下,会没事的,我保证。”
这口气软得像在哄即将入睡的婴儿。沈听被他催眠的语调哄得昏昏欲睡,心想,前面是为什么冷战来着?这算是和解了吗?
毒物分析报告的结果显示,除了麻醉药之外的其他成分暂时还不能明确,但可以确定的是,注射液中至少不含任何已知的毒品成分。
这对已经在心里默默筛选戒毒所的沈听来说是个好消息。楚淮南却并没有松一口气,他把血液样本送去了远南医药自己的实验室,并勒令主要负责人尽快出一份详尽的成分及药理分析报告。
为了尽可能地减少注射对沈听造成的不良影响,医生在他的颈部埋了一个临时性的深静脉置管,以便做全身的血液净化。
沈听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从昏睡中醒来。
根据鉴定报告,他身体内的麻药剂量临近致死线,要不是因为受过系统性的抗药训练,身体素质上佳,又是意志力特别顽强的类型,从注射到清醒至少需要两天。
醒过来的时候,依旧头昏眼花的沈听看到了三双桃花眼,他不由笑了起来。
一直守在床边的楚淮南低头轻轻吻他的鬓角,声音有些哑:“什么事儿这么开心?也说给我听听?”
沈听说:“楚淮南,我发现你有六只眼睛。”
楚淮南跟着笑,可笑声也盖不住连轴转的疲惫:“我倒也希望我能有六只眼睛,分工明确牢牢地把你看好,这样的话你就不会总受伤。就机场到家的这段路,也能出这么大的纰漏,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因药力的缘故,沈听浑身轻飘飘的,像躺在云上。他的脑子还转不过弯来,因此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那你以后把我栓裤腰带上吧。哦,不对,你好像不怎么用腰带?”
楚淮南又笑了一声,“我可以为你做个特别定制。”
两个人正聊着天,沈听又睡了过去。脖子上埋着的输液管里源源不断地往身体里输着药,楚淮南守着他,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松懈,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宝贝就这么又消失了。
到第二天清晨,沈听彻底清醒过来。他睡得脖子都木了,出了几身汗,这个时候才发觉身上黏腻。
楚淮南端着南瓜粥让护工把床摇起来,亲自端着碗喂他。
沈听配合地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抬头见楚淮南熬得眼睛都红了,皱着眉问:“你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
楚淮南一愣。
“我已经吃饱了,你赶紧回去睡觉。再不睡,你死的比我早。”
楚家忌讳谈“死”,楚淮南放下碗,抬起手敲他的头:“别一天到晚死不死的,能说点儿好听的吗?”
沈听想了想:“南瓜粥蛮好喝的。”
药理报告出来了,除了麻醉剂以外,药剂中还含有一种叫做鲁酸萘的成分,这是目前黑市中很流行的一种混合迷幻剂,掺入麻药中会让受用者产生巨大疼痛,从而心智软弱,使得谈话者更容易问出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
好消息是,鲁酸萘并不具有成瘾性,并且这是一种可以被身体自然代谢掉的药物,它的持续作用力通常不会超过72个小时。
楚淮南在拿到报告后,终于松懈下来,在沈听身边支了张床,陪着小睡了一会儿。
当场就和刘胜一起被警方采取强制措施的林霍,被对外宣称死于营救宋辞的途中。统一的说辞是,歹徒刘胜有枪,打中了他的要害,他最终因为保护宋辞而死。
这成了在宋诗去世之后,宋家朋友圈中的有一个特大新闻。
……
天汇娱乐的林霍死了!!这则消息,瞬间震惊江沪娱乐业。
大家都说庚子年怪事多,是古人诚不欺我。
2020年,年份不佳。而对江沪市娱乐巨擘天汇娱乐来说,更是流年不利。
先是实际控制人宋诗,突遭遇意外,成了植物人。
在病床上躺了几个月后,这位手段了得,说一不二的天汇实际当家人,最终撒手人寰、猝然长逝。丢下个巨大的摊子给从不过问公司事务的弟弟宋辞。
而后,天汇的大股东贝隆又因涉毒被捕,还在被警方提审的路上遭遇惨烈车祸,不幸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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