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不好记,大人唤我小剂子就是。”
韩悯有些疑惑:“小剂子?”
“面团里揪出小剂子,就是小人。”
韩悯没忍住笑:“挺有意思的,你自己想的?”
小剂子应道:“是,小的从前在膳房当差。”
傅询原本也有心给韩悯找两个侍奉的人,此时见着这人与韩悯投机,几不可见地抬了抬眉。
他对韩悯道:“有意思就留下。”
韩悯还没来得及拒绝,傅询便对小剂子道:“往后跟着韩大人。”
小剂子连忙谢恩。
他知道韩悯不大想要他,但是——
只要他谢恩谢得够快,韩悯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在宫中待了许久,他太懂得抓住时机了。
这一上午,韩悯收获满满。
一个准许韩家回京的承诺。
一个起居郎的官职许诺。
还有一个小剂子。
韩悯觉着自己今年要走大运了。
*
再过几日,便是先皇驾崩的三七日。
照规矩,皇族中人都要在封乾殿守灵。
韩悯来永安城之后,五王爷傅让就一直想去福宁殿看看他,但是傅询不准,怕他吵着韩悯养病。
傅让很是不服。
想那时韩悯回来,还是他头一个看见韩悯,把他背回来的呢。
他背回来的,也不让他看。
又不是玉雕的、雪堆的,怎么就会被他看坏了?
所以这次进宫守灵,傅让一早就悄悄让人递了信给韩悯,让他抽空出来一会。
将近傍晚,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韩悯披上衣裳,小剂子陪着他,去见傅让。
两人走在宫道上,小剂子还以为他要带路,却不料韩悯好像比他还熟悉宫里。
韩悯解释道:“小时候常在宫里玩捉迷藏。”
想起从前的事情,他忍不住多说两句:“我常常躲在封乾殿附近的那个高楼上,圣上不大喜欢躲着,他一般是抓人的。五王爷傅让比较好玩儿,他有一回挂在墙上下不来,又怕被别人笑话,死活不让我们喊人来。”
小剂子问道:“后来呢?”
韩悯笑着道:“后来德宗爷爷就来了,把他抱下来了。但是那时,德宗爷爷身后跟着文武百官,傅让好几天都不敢出门见人。”
到了地方没等多久,傅让便从他身后走近,拍了拍他的肩。
“韩悯。”
韩悯回头作揖:“五王爷。”
傅让一摆手:“怪生分的,以后还像从前那样喊名字就好了。”
傅让的母亲惠太妃有一点儿胡人血统,所以傅让的模样也有些像胡人。
眼窝大,鼻梁高,身形骨架也大。
手臂上还纹着一颗狼牙——
那时他们一起去胡人的集市上玩儿,傅让年轻气盛,放下豪言,要纹一整匹狼,结果才纹了半颗牙,就抱着韩悯,哭着喊着说不纹了,要回家。
就这一颗狼牙,还是韩悯觉着半颗牙太丑,使劲按着他,才纹好的。
傅让板起脸来,应当是很威严的模样。不过他随母亲,又总是与悦王傅乐待在一块儿,总是和和气气的模样。
他性子讨喜,即使是君心难测如先帝,他生前也最偏宠这个儿子。
韩悯笑着道:“好久不见。”
傅让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大包燕窝人参,要塞给他:“送给你补补身子,你前几天倒在宫门前,可真是吓坏我……”
话未完,便听闻有人冷笑道:“早几日便听闻,皇兄在宫门前捡了个人回来,本王一早就想见识见识,不想却是从前文官之首韩家的韩二公子。”
韩悯循声看去,注意到那人右手手背上,有三道鹰爪抓痕。
那人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忽然想起什么,一扯衣袖,将抓痕盖住:“前几日被一个畜生抓了几道,那畜生血淋淋的,怪惨的。”
他又道:“韩悯,既然已经攀上了圣上,怎么还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私相授受?若是因此失宠了,没得教本王为你捏一把辛酸泪。”
作者有话要说:
傅询:神经病,离我老婆和我们的宝贝(萝卜头)远一点!
傅让:哥!那我呢!
傅询:神经病,还有那个傻弟弟,离我老婆和我们的宝贝远一点!
第22章 分外柔和
说话那人长相阴鸷,颧骨微凸,眼角狭长。
正是恭王傅筌。
傅让将燕窝灵芝全都塞给韩悯,回头要同他理论:“四王兄……”
韩悯抱着东西,抬脚别了傅让一下,把他挡在身后。
*
先皇子嗣不丰。
太子傅临三年前过世,二皇子早夭,傅询行三,再往下数便是恭王傅筌与五王爷傅让。
还有几个皇子,年纪尚小。
几十年前,韩爷爷还在史馆做个抄笔小吏,以半生心血著了一部《治安疏》,苦于无路可投,便壮着胆子,在宫道上拦下德宗皇帝的御驾。
韩爷爷官任太史令,韩家由此显贵。
人前人后,德宗皇帝常说韩爷爷堪为文官之首。
韩悯小的时候,韩爷爷进宫与德宗皇帝说话,常带着他。
宫墙榴花处,三个年岁差不多的皇孙正放风筝。
傅询靠在墙边,支使五弟傅让把风筝放起来。
傅让便乐呵呵的,拿着风筝,在宫道上来来回回地跑。
而四皇孙傅筌不大喜欢和他们一块儿,抱着手,站得远远的。
那是韩悯头一回看见傅筌。
系统说:“那是四皇孙,张奉仪所出,张奉仪病逝之后,由贤夫人教养。”
韩悯见过贤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料想贤夫人对他不好,所以养成他这样孤僻的模样。
于是他走上前,从随身带的荷包里翻出一颗话梅,塞给傅筌:“给你吃。”
他二人的关系原本不错,一直到某一年的中秋宫宴。
十来岁的韩悯被哄着吃了两杯果酒,溜出来醒醒酒。
正坐在廊前吹风,却看见醉得不省人事的傅询被不认得的人扶着,不知道要被带去哪里。
韩悯把人拦下来,原想把傅询扶回去,却又听见殿上吵闹起来。
他悄悄溜去殿外看了看,原来傅筌的酒里被下了毒,又被侍读误饮。
德宗皇帝震怒,正派侍卫去查。
傅筌身边的小太监“不小心”说漏嘴,前几日傅询与傅筌才吵过架。
德宗皇帝坐在位置上,怒道:“阿询呢?拿过来。”
自小相识,韩悯太了解傅询。傅询要是记仇,得当着面把人打一顿,他不会下毒,怕是被人害了。
现在回想起来,方才那情形就不太对劲。
韩悯想了想,跑回去,把傅询推进湖里,然后自个儿也跳进去。
傅询呛了两口水,清醒过来,刚要发怒,回头看见韩悯,不大自在地别开目光:“怎么了?”
韩悯拍拍他的脸,正经道:“你差点教人害了,稍微留点儿心眼吧。”
两个湿漉漉的少年人相携回到殿中。
傅询照韩悯教他说的,说自己喝晕了酒,一脚踩空,掉进湖里,是韩悯救的他。
嫌疑洗清了。
这日夜里出宫时,韩悯走在湖边,傅筌经过他身边,咬着牙道:“你就是滥好人。”
原来是坏了他的好事。
韩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忽然冒出来的傅询拉走了。
“你今晚别回去了,五弟和卫归都去我房里,我们玩六博棋。”
傅询一边牵着他的手,一边看了一眼傅筌——
他的手停在半空,像是要把韩悯推进湖里的动作。
回到房里,傅询这才“恍然想起”:“五弟和卫归说他们来不了了,就我们两个了。”
两个人坐在榻上下棋。
傅询忽然问他:“你救我做什么?你不是可不喜欢我了?”
韩悯撑着头,一手捻着棋子,小小地“哼”了一声,懒懒道:“不喜欢归不喜欢,旁的人算计你,就不行。”
烛光摇曳,将韩悯的眉眼照得分外柔和。
因为这件事,傅询懒得陪傅筌玩勾心斗角的游戏,也想快些强大起来,便去了西边带兵。
也是这件事情之后,傅筌记恨韩悯,渐渐地、两个人就散了。
*
此时宫中廊上,傅筌年岁渐长,使的手段、说的言语,都不似从前那样漏洞百出。
韩悯站在傅让身前,朝傅筌作了个揖:“恭王爷。”
傅筌冷笑道:“韩公子还真是神通广大。”
韩悯但笑不语,傅筌拨弄着腰上的白玉佩,继续道:“远在桐州,还能参我一本——你也别急着否认,你的手笔我认得出来,温言写不出那样的东西。牙尖嘴利,刁钻刻薄。”
韩悯垂眸,淡淡道:“愧不敢当。”
傅筌磨着牙道:“早知今日,两年前韩家落势,就应当把你留在恭王府做小太监。”
韩悯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也不过只差一点儿。”
“是啊。”傅筌看向傅让,“那时圣上与五弟都在向先帝求情,想讨你过来,本王也求了一回,可惜只差一点儿。”
封乾殿附近,有一处宝塔高楼。
傅询也才从先帝灵前回来,素服未去,厚重笨拙。
他站在高楼之上,看见那边的情形,对身边的侍卫卫环道:“弓箭。”
卫环一愣:“陛下要什么?”
傅询再说了一遍:“弓箭。”
卫环胆战心惊地从墙上摘下长弓与羽箭,递给他,险些要跪下来,求陛下别冲动。
傅询抬手搭起弓箭。
目光如鹰隼,羽箭对准廊上的傅筌。
走廊上,傅筌随口道:“太监嘛,玩意儿罢了。你就算没做太监,现在不也是皇帝的……”
听见傅筌那句“玩意儿”,韩悯身后的小剂子面色一沉。
正巧这时殿中走出一个道士,小剂子便提脚上前,与那道士低声说了两句话。
他行礼:“两位王爷,道长请两位王爷在先帝灵前烧幡。”
傅筌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小剂子朝韩悯摇摇头,他没关系。
傅筌转身就走,全然不知,附近的高楼上,羽箭锋利的箭头跟着他一寸一寸的挪动。
傅询站得挺直,如松柏,直到傅筌消失在走廊那边。
最后他将弓箭递给身边的卫环。
卫环接过东西,轻声问:“陛下,要不要把韩二哥喊回来?”
“不用。”
傅询背着手,站在高楼上。
封乾殿那边,傅筌与傅让一走,韩悯仍旧站在走廊下。
傅询只看见他就笑了,仿佛方才,那些阴鸷冷漠的表情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悯悯说他小时候和朋友玩捉迷藏,经常躲在封乾殿旁边的高楼上,就是傅询现在在的这个楼
傅·大齐高级变脸艺术家·询:傅筌好烦,一箭弄死算了……老婆!老婆好好看!
第23章 清俊秀逸
韩悯抱着手,靠在廊柱边,等着傅让出来,一边和小剂子闲聊。
小剂子问:“公子与几位王爷是旧识?”
韩悯点点头:“嗯,一起长大的。”
“方才恭王说,公子差点儿……”
小剂子小心地瞄了他一眼,见韩悯云淡风轻的:“我也在宫里净身所走过一遭,差点就做了你师父的徒弟,要不还轮不上你呢。”
小剂子跟着笑了笑:“公子福泽深厚。”
不多时,傅让便再一次从封乾殿中出来。
他靠着墙,明亮的棕色眼睛闭了闭,甩着衣袖,烦躁道:“傅筌才出宫,我等会儿再走,省得撞上他。”
韩悯笑着点点头:“那等会儿我送你出去。”
“嗯。”
韩悯说送他,傅让才有点高兴,忽然又想起方才的事,脸色又沉了下来。
“你刚才做什么拦着我?不过是差了一个封号,他有封号,我没封号罢了,我又不比他差多少,帮你骂回去岂不好?听他阴阳怪气的。”
韩悯笑了笑:“这也没有什么。”
见傅让仍是瘪着嘴,韩悯便问:“你有没有听过‘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这是什么?”
“那里边有一句话,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圣上大约是有意放纵他,等什么时候他自个儿收拾不来了了,再出面来收拾他,好一次就料理清楚。你方才若同他吵,恐怕打乱圣上的布置。”
傅让面色稍缓,语气仍有些不平:“原来如此,还是你比较明白圣上的心思。”
说了一会儿闲话,傅让直起身子:“我要回去了,你送我吧。”
“好。”
二月初的时节,永安城也不再下雪。
日出时还有些热。
两个人并肩走在宫道上,傅让问起韩悯家里人的情况,韩悯也问他,朋友的事情。
到了宫门前,傅让握住他的手:“我的马车就在前边,上去坐一会儿?”
韩悯疑惑道:“为什么要上马车去坐坐?你的马车有什么特别的?”
奇奇怪怪的。
傅让牵着他往前走:“你就去看看嘛。”
小剂子拦不住,韩悯被他拉到马车那边,傅让一掀帘子,把他塞进马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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