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身处喧闹中来回张望,找到讯然的员工后主动去帮忙。
师兄弟夸奖徐文的衣服好看,说他整个人光鲜亮丽,比平时帅了好几个档次。师姐穿着一件A字裙,瞧着也和平时在办公室不一样。师兄弟开玩笑,将徐文和师姐凑成一对,让两人今晚做讯然的门脸。
师姐大大咧咧的性子,像个男孩子。这会儿穿上裙子站在西装革履的徐文身边,忽然有些害羞,忍不住夸徐文:“看不出来,你一个男孩子这么会收拾自己。”
不知是谁在一旁说笑,“完了,完了,经过今晚徐文肯定是办公室的大众情人了......”
随即有人附和,“仔细看,咱们小徐真是俊俏,以前怎么——”
玩笑开到一半,徐文身边出现了一位熟人,“好久不见。”
徐文闻声回头,随即和沈季仁四目相对。讯然几位员工见到沈季仁,连忙跟对方打招呼,“沈总,您好。”
沈季仁受邀参加,有点人生地不熟的意味。他邀请徐文和自己一道进入会场,瞬间引来各位师兄弟的侧目。
徐文不好拒绝,点头跟在身边,身后传来细碎之声。
“咱们小徐前途无量,和芯片大佬关系这么好。这几年,谁拿芯片谁得天下。”
“徐文当初为了项目专门登门拜访,很下功夫的。”
讯然的技术员工基本都是杜弘然的学生,大家一脉相承,彼此相处很是融洽,知根知底。徐文听着各位师兄表扬自己,心里有些暖,脸上有些害羞。
当然,有捧就有摔,有拉就有踩。
“徐文是很努力,但办公室谁不努力。我看他主要也是运气好,努力都被老师看见了......”
话说得没错,能穿着这样一身衣服,以新人的姿态站在这里,本就是徐文的幸运。
沈季仁走在徐文身边,西装笔挺,英俊潇洒。他不动声色听着那些话,而后悠哉开口道:“你在办公室挺受欢迎,大家这么喜欢议论你。感觉我把你从他们手里抢走了?”
徐文诚惶诚恐,连忙抬起手,同时摇头,“您说笑了。”
沈季仁扬起眉毛笑,视线落在徐文的手指上,“多了戒指。”
“这个,这个是——”
沈季仁淡淡一笑,不用徐文解释,“找个地方坐下吧,要开始了。”
两人坐定,来往宾客都在沈季仁面前停留,主动和他打招呼。沈季仁一一握手,瞧不出聊天的兴致。芯片大厂的CEO,与会场里一半的公司都有商业合作,绝对是各路角色眼中的红人。徐文与年轻有为的沈总坐在一起,忽然也多了点众星捧月的味道。
沈季仁见惯大场面,几番客套之后便兴致平平,转而看向身边的徐文:“你之前说不来,怎么改变主意了?为我来的?”
徐文有点尴尬,更显些许局促,一方面不好驳金主的面子,另一方面又不能映衬,“我,我是因为......”
“因为杜弘然来的。”沈季仁替他说,随后补了后半句:“你今天穿的像个王子,但只是像。真正的王子不会甘于伺候他人,也不需要一个唯命是从的主人。”
徐文沉默不语,他与杜弘然的关系被沈季仁看在眼中。对方语气平淡,落在徐文心口上却激起些涟漪。
看不清楚是什么,模糊,空洞。
业界聚会,以各位大佬上台演讲而正式开始。正值年底,多数的内容都以明年的期许为开头,描述着宏观愿景,希望在场的企业家能盆满钵满,而科研人员的学术造诣能更上一层楼。
轮到杜弘然上台,他的腿脚还有些不方便,动作有些不自然。台下有人忍不住讥笑,声音虽小,却很不和谐。
杜弘然走上主舞台,先是以一个玩笑自嘲身上的烧伤,大大方方化解了先前的声音。随即,他淡淡点出行业的现状以及局限,引发深思。他说,“传统的语音处理算法可能在十年内被人工智能所取代,可在座大部分的业内砥柱又以传统算法为科研基础。同时,算法落地需要硬件支持,目前成熟的芯片大多伴随运算力的限制,云端处理带来的传输压力也不可小觑。一环套一环的产业链,可能会加深科研与工业的代沟......”
徐文听得入神,忽然就像回到了校园里。
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徐文什么都不知道时为他开启专业的大门,在他一知半解时为他引路点播,在他步入正轨以为了解行业时,又针砭时弊剖析出症结。杜弘然永远都能让徐文仰望,让他一门心思跟随前行。
“真无趣。”沈季仁拉着徐文坐在前排,借着杜弘然在台上演讲,故意低声凑到徐文耳边说:“这种场合就是为了大家聚会,吃喝玩乐。你们杜老师总喜欢扫兴。”
两人凑得很近,在台上一目了然,分外明显。
徐文完全沉浸在杜弘然的声音之中,侧过头冲着沈季仁嗯了一声,压根没听清对方说什么。
重新望向台上,他的视线正巧与杜弘然撞在一起。
十八岁初入学校,也是这样的眼神相撞。
徐文浑身一颤,从杜弘然眼中看到了冷,看到了冽,看到了威,看到了热,看到了这些年熟悉却陌生的一切。
他还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这些年的时光。
致辞环节结束,大型“交友”活动正式开始。
杜弘然从讲台上下来,徐文及其他几个讯然的员工主动上去搀扶。
“不必跟着我。”杜弘然知会了一声,转而看向徐文,“你留下。”
“好。”徐文点头,上前扶住杜弘然的手臂,“您慢点。”
两人正要往前走,不远处迎面来了位熟人。
闫成益在一旁等待了许久,见师兄弟不再围绕,终于找到机会凑近杜弘然。他斜睨徐文一眼,顾不上打招呼,径直来到杜弘然面前。
闫成益语气谦卑,目光急迫,“老师,能跟您说句话吗。”
杜弘然没看他,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你不是这么不懂规矩的人,应该知道我没时间。这会儿我得去和那些人打招呼,其中还有你们公司的老总。”
“我就想跟您说几句话,我——”
杜弘然没等他说完便抬脚向前,心意已决,“很多事你心里应该明白,很多话不必说透。”
徐文扶着老师往前,忍不住回头看向闫师兄。只见闫成益站在原地不动,深深吸气后看向地面。闫成益身上的西装,绝不比徐文的差。配合他本身的气质,恰到好处。成熟,卓越。
他不应落魄伤神,他不该恍惚幽怨。
“看着路。”杜弘然走出几步,提醒徐文回神,“身后有什么好看的。”
徐文加快脚步,摇摇头,“没什么。”
忽然,徐文冒出些遐想——
他可能就是几年前的闫成益,而闫成益也为自己谱好了未来。
杜弘然侧头打量徐文,上下品了一番,“换件衣服,和沈总坐在一起,挺像回事。”
徐文听出话音不对,连忙解释:“刚才在门口遇到沈总,他说不认识别人,所以让我陪着他,免得无聊。我觉得他是——”
“这里谁不认识沈总?需要你陪。”
徐文赶紧学乖:“不需要。”
“后面那么多人看着你们俩交头接耳,像什么样子。”杜弘然又怼他一句,加快脚步朝着不远处的一群大佬走去,“那些人都认识吗?”
徐文点头,迟疑片刻又摇头,“不全认识。”
“我只给你介绍一次,后续你自己跟进。记住,别做无用功,别瞎折腾。”杜弘然提携徐文,带他来的目的明确,“与其花时间陪沈总聊天,不如多看看这会场里谁能成为你以后的朋友。”
徐文被杜弘然念叨,不敢觉得委屈,满心都是谨慎与感谢。与徐文一同进入公司的其他同事,有些刚过试用期,有些则小有成绩,而徐文已经跟了于彻,还接触到了讯然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更有机会与业界大佬面对面交流。
他走得太快,快到来不及思考。
第45章
杜弘然带着徐文去打招呼,全程不提“照顾”二字,一直让徐文站在自己身边。很近,很妥帖。
旁人看在眼里,捎带问两句,杜弘然只说“是徒弟。”
问道、授业、解惑,老师站在讲台上,满堂皆是学生。可提及“徒弟”二字,多少有了些匠心意味,师傅收徒有层层关卡,纳入门下则终生提点。
杜弘然端着姿态照顾徐文,点到即止,作用正好。敲门砖,引路石,剩下的全靠悟性。一圈走下来,徐文听了不少,句句都落在心上。
这样的社交场合里,少不了倚老卖老的业界大牛,喜欢指指点点,喜欢对晚辈发号施令,喜欢以自己的经验为王道。杜弘然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自然逃不过那些老年人的“关怀”。言语间,他们暗示杜弘然,有些行业标准不能动。
杜弘然听在耳中,淡然一笑,不动声色挡回去,毫无附和了事的意味,“现在国际间的竞争白热化,所有人都想成为制定规则的人。咱们自己关起门来,有些东西必须动,还得提前改。有备无患。”
众人嫌他狂,嫌他傲,可杜弘然却不卑不亢,条理清晰的解释初衷,字字在理。云淡风轻间,他让人不得不信服。
走远几步,杜弘然转头对徐文说:“那些个老顽固说话,听听就好。长辈的意见是参考,应该尊重,但不能全信。”
徐文连忙点头,学到了。
谁知,杜弘然又说:“我给你的意见,也不能全信,不必全听。”
“好。”徐文顺势应承,而后抬头看向杜弘然,连忙改口,“不,我听您的。”
杜弘然搂着徐文的腰,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觉得,衣服不好看。”
徐文一愣,人人都说好,怎么就杜老师不喜欢。徐文想了想,眨着眼睛回答,“很贵。”
“贵,不见得好。贵,未必能改变别人心里对你的想法。”说完,杜弘然拉扯自己的领带,解开扣子,脱掉高档西装,挂在自己的手臂上。
徐文看着杜弘然动作,点点头。明白了,懵懵懂懂。
杜弘然轻揉徐文的后颈,将他拉到自己的嘴边,低声道,“我觉得你什么都不穿,最好看。既然你说听我的话,找个地方把衣服脱了,怎么样?”
满堂宾客都体面妥帖,怎么杜弘然突然耍起流氓。徐文抬起手轻推老师的胸口,侧头避让,红了耳根,“那我......还是不听您的了。”
杜弘然站了不少时间,随后被徐文扶着往一旁清静点的地方去。
宴会厅两侧是排排密布的小包间,为来往客人提供更加私密的对话环境。行业聚会伴随着生意磋商,有意合作的人可利用这些小包间进行进一步了解,不被打扰。
徐文找了个靠近角落的房间,扶着杜弘然让他稍作休息。老师的复检效果显著,不多时就不再需要有人伴其左右。
包间布置清雅简约,黑白色调配合北欧风装修,让人很快便从大厅的喧闹中抽离出。徐文将杜弘然的外套挂好,又按照老师的喜好给他倒了杯茶。杜弘然在这种场合基本不喝酒,真有挡不掉的才勉为其难。他保持在学生面前的形象,保持自己清醒冷静的头脑。克制,自持。
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徐文起身去开门。
闫成益站在门口,越过徐文的视线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杜弘然,说了句与先前一模一样的话,“老师,能跟您说几句吗。”
徐文半开着门,不知应让他进屋,还是给予闭门羹。
对立抗衡的两人都不动了,等着屋里唯一坐着的那位发号施令。
杜弘然端着茶杯,慢品后给了徐文一个眼神,让他进来。
徐文闪开身体,再次陷入两难:自己应该离开,还是留下?
闫成益那视线自然是在赶徐文走,可经历了这些日子的相处陪伴,徐文只听杜老师的,只等杜弘然发话。
杜弘然朝徐文挥挥手,“把门关上,外面太吵了。”
徐文一颗心放下,关上门“厚脸皮”的留在屋里。徐文为杜弘然的茶杯里加水,而后便听到闫成益说:“老师,咱们的情分就到这里了,对吗。”
“你们公司实力雄厚,早晚还有合作机会。抬头不见低头见。”杜弘然看向闫成益,目光很淡,没有不悦情绪,也看不出半分宠溺。闫成益问“情分”,杜弘然答“合作”,意味明确。该断的,就断了。
闫成益这几年靠着杜弘然,此时一下落了空,很快就会在行业里传开,甚至可能影响他的其他合作项目。
徐文站在一旁听着,不敢看闫成益的眼睛。他想起在学校里第一次见到闫成益,想起当初那令人侧目的耀眼光芒。
“老师,您何必这样让我难堪?”闫成益见杜弘然的态度坚决,说话的声音抬高不少,语气却更加卑微,“如果您觉得那份合约要求太多,大可以不签?为什么......”
一连串动作的起因,是讯然遇到危机后闫成益提出的那份救急合约。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杜老师签了那份合约,就好像临别的最后一份赠礼。仁至义尽,而后再无瓜葛。与此同时,杜弘然没有给他警示及苗头,不留任何情面,直接了当。亦如教训,别样的馈赠。
“我早就告诉你了,合约没问题。”杜弘然笑了一下,忽然就退回了一个老师的位置,“讯然芯片出问题,你提出解决方案是好事。只是在这种时候还要动心思,胃口太大容易伤到自己,于你于我都不好。你还年轻,有冲劲是好事,应该和更合适的人合作。我不留你了。”
徐文出差三天跑了几个工厂,回来之后杜弘然对他说,“不想讨好我,我留你在身边做什么。不想为公司排忧解难,我留你在公司做什么。”
字字珠玑,句句铭记,萦绕在徐文耳边不敢忘却。他看着闫成益离开包间,忽然觉得有些悲凉,又有些更为强烈的东西在慢慢清晰。
闫成益离开,徐文与他一道出去,顺便给老师拿些吃的。闫成益与徐文肩并肩,沉默几秒后开口说:“老师不会一直喜欢在家里做晚饭,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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