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性寡淡,无意同其他人建立太过深刻的情感上的羁绊。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个孩子,哪里会在他心里留下太重的分量?
因此,对于小果儿的指责,他辩无可辩。
就连道歉,都没有资格。
因为他的的确确,未将当初的允诺放在心上过。
“早知,会对你动心,当年在你哭着抱着我大腿,喊小玉哥哥的时候,我就应该将你从你外祖父手里抢回。将你当童养媳养在家里头。”
这是这人头一回,当着他的面,直言对他的情感。
热泪涌上唐小棠的眼眶,却又被他生生忍住。
“想哭就哭,忍它作甚?”
唐小棠却是抱住曲起的双腿,忽然说起当年的事情来,“其实,当年我不是同阿爹他们走丢的。”
谢瑾白一怔。
“当年,阿爹带我,兄长还有杜氏一起逛庙会。当时有人在舞龙。长长的游龙队伍,气派又欢腾。阿爹看得入了迷,连骑在他肩头的我被人抱走都无知无觉。”
只要视线不跟谢瑾白对上,唐小棠心中紧张感便会消散许多,也便不会结结巴巴。
他继续道,“我亲眼瞧见,人群里,杜氏回头看了我一眼。
对着我笑了笑。
我阿娘在世时经常教导我,大丈夫遇事当临危不乱。
遇事若是一慌乱,思想就会僵住,往往于事无补。
尽管当那人捂住我的嘴巴,我害怕得身子都在发抖,可我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庙会人多,那人应是担心会被发现他拐卖孩童,故而将我抱下阿爹的肩头,没走几步,便将我放下,为了防止我叫喊,还给我买了一块酥糖来哄我。
我假意被那人的酥糖哄骗住,趁着那人不备,重重地咬住了他的虎口,趁着他人吃疼,跑了。
我人小腿又短,定然跑不过他,若是一直跑,定然会被抓住。
附近刚好有一个寺庙,我便偷跑进了寺庙里。
进了寺庙,其他的佛像我都不认得,可我认得大殿里头,那个脸上带着微笑,嘴唇涂着丹红的那一个,同我阿娘经常去寺庙里拜的长得模样差不多。
我阿娘在世时,就经常会去寺庙拜佛,我曾问过他,神佛是做什么的。
阿娘告诉我,神佛可以帮我实现愿望。
如果我有什么愿望,可以祈求神明帮忙,只要心诚,便定然会实现。
我在佛前跪了许久,祈求神佛能够告知我阿娘的下落。
可是佛像一动不动,一点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我疑心,是不是我不够虔诚,所以神佛才不理会我。我一遍又一遍地给佛祖叩头。我已打定主意,若是神佛一直不肯答应,我便一直跪在那里。
然后——”
唐小棠转过头,如黯淡的的永夜忽然注入千万星光,“你出现了。”
谢瑾白心下狠狠一震。
唐小棠定定注视着他,“这,这么多,多年来,我不是,没,没有想过,你是不是,早,早就把我给忘了。我只是,我只是……拒绝往那方面去想。阿娘去世后,你便是我活下去唯一的执念。”
作者有话要说:哎,前半段写的时候,我全程亲妈笑来的。
后半段,哭煞我也。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无故的爱恨。
谢瑾白就是唐小棠的千万光亮。
本来是单箭头来的。
好在,现在,彻底苦尽甘来啦~
第44章 绮念
在谢家的那几日,于唐小棠而言是自阿娘去世后最无忧,也最开心的日子。
每天睁开眼,那人便会亲自给他洗脸,穿衣。
他那时年岁太小,即便是用双手拿着,刚剥壳的鸡蛋还是会从他双手当中滑出,那人便会将他的手中的鸡蛋接过去,拿在他自己的手里头,再递到他的嘴边,极为耐心地一口一口地喂他,还给他喝甜甜的豆汁,替他将嘴角的鸡蛋还有豆汁擦干。
印象当中,那人的长兄每次都会在晨起,他温书过后,将他唤去谢家的练武场。
因为年纪悬殊的缘故,无论是招式还是力气上,那人都不是谢大的对手。
“再来。”
输了,也从不见那人气馁。
起势,再来。
兄弟二人在练武场上待多久,他便在谢家练武场的石阶上坐多久。
切磋结束,那人会牵起他的手,一同回房。
他在屋子里头沐浴净身,他便在隔壁房间等着。
等那人沐浴完,会来他的房里。
之后,那人的时间便是他的,直到婢女过来唤他们用膳。
俞氏去世后不久,唐时茂便扶杜氏做了正妻的位置。
之后,唐时茂升了官,日子一天忙过一天。
可以说,谢瑾白的出现,填补了唐小棠对父亲、兄长乃至玩伴的这个空缺。
起初,唐小棠对他偶然识得的漂亮小哥哥也只是简单地心存孺慕,是他心里头的一份寄托。
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日久天长,那份寄托渐渐地起了变化,开始糅杂了少年人的绮念。
“你,问,问我,为,为何没,没有在一开始,便……便告诉你我是谁。”
唐小棠抿起唇,“我,我为何,要,要主动提及?你若是记得我,不用我提及,你,你自认出我。你既是已,已,已经……经忘了,又,又提它作甚?太傅之……之子,少,少帝挚友。不,不过一个昔日乡下懵懂顽童,又,又岂配谢,谢四公,公子惦记?”
唐小棠也有他的骄傲。
谢怀瑜失信在先,多年来又音信全无。
唐小棠在心里头早就有了答案,心知那人怕是早就不记得了。
他便是再喜欢这人,又岂会在对方失信在先,且全然没有将他认出的景况下,巴巴地凑上去,强行共话当年?
所以,当有人冒充谢怀瑜小厮,以玉佩为凭,诓他于朝晖楼大胆求娶,他是当真以为他终于记得他了。
板子落下的那一刻,他的心早已凉了大半。
到最后被阿爹命人背回去时,他整个人已如坠冰窟,冻得他全然没有知觉。
谢瑾白在两人初遇之时,便瞧出来当年那个小团子有两副面孔了。
比如只要是他开口问的,小团子便有问必答,其他人,尤其三哥以及公明二人要是同他搭话,他便全然不予理睬,不给任何反应。
“你这小孩,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因着每次问话,总得不到回应,三哥便每每跳脚。
他倒是觉得,不如何说话,总是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旁的小团子很可爱。
奶声奶气的声音也很招人疼。
这也是为什么一向不如何喜欢小孩的他对小团子会那般纵容的原因之一。
当然,后面的两天两人开始熟悉之后,小团子便渐渐地显出了几分他这个年纪还有的活泼。
不过即便是小团子会开始缠着他问东问西,还尽是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偶尔也会有小脾气,但大抵上是个非常省心的孩子,同他接触过的旁的孩子都要不同。
谢瑾白伸手,掐了掐小公子脸上的肉,“以前倒没发现你这般伶牙俐齿。”
唐小棠冷冷转过脸去,“哼。”
谢瑾白张开手臂,将小公子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亲吻他鬓发,“说来你兴许不信,我这一生,从未失信过任何人,你是唯一的一个。”
君子重诺,当一诺千金。
他从不是轻易许诺之人,但凡许下,便是千难万难,定践守前言。
过往之事,确是他低估了小果儿的记忆力,以为以小团子年幼,故而随口应承了几句。
不曾想……却是累他多年惦记,念念未忘。
唐小棠因为他落在鬓角的那个轻吻,身子微颤,他转过头,咬住唇,“昨日之日,譬,譬如昨日死。我说,说这些,也,也不是要引,引你愧疚,更,更不是要你的道歉。你便欠了我。既,既是你欠了我的。那,你,你要用一辈子来补偿我。”
“好。”
谢瑾白郑重允下。
唐小棠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今日更是一早就青鸾唤醒,任由她们结果婢女折腾,累了一天。
方才又同谢瑾白闹过一回,还在对方的尽心伺候下,初尝□□滋味,这个时候难免有些困了。
眼皮有点重,唐小棠打着呵欠。
谢瑾白瞧着小公子眼皮底下的青色,“昨晚没睡好?”
唐小棠忽地想起一件事来。
他幽幽地抬眸看了他一眼,“阿爹说你回京之后,便着冰人四处看亲,可有无这件事?”
如果不是听阿爹说太傅夫人四处着冰人替这人到处看亲,他又如何会失魂落魄,这几日过着人鬼不知的生活?
当然,唐小棠在这句话里头耍了个小心机。
阿爹告诉他的是太傅夫人着冰人四处看亲,他故意说成是这人着冰人四处看亲,他倒是要弄清楚,究竟是太傅夫人着冰人看亲,还是因为小皇帝大婚,这人心灰意冷便也动了成家的念头。
谢瑾白眼露意外。
他倒是不知消息竟传得这般快。
唐小棠捕捉到了谢瑾白眼中的意外,他不过诈他一诈,哪曾想,竟是真的!
唐小棠咬牙,“你,你既是已……已打……打定主意要成家,又过来招……招我作甚?难,难不成你……你想娶个女子,再,再购置一个别院来,来收置我?”
说到最后,唐小棠气得身子都有些发抖。
他知道,两个男子想要在一起过日子比寻常夫妻要难得多。
许多人在遭家里反对的情况下,又或者是出于传宗接代的目的,会妥协寻一女子成婚,之后再另购一处房产,同所慕之人过着俨然夫妻一般的生活。
一般好慕男风的士大夫乃至家境稍稍殷实一些的百姓大都如此。
他倒是不知道这人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谢瑾白看着他,“若我当真这般打算,你允还是不允?”
唐小棠试图去分辨谢瑾白话中的真假,但是这人的目光太过深沉了,他瞧不出。
意识到这人很有可能是在试探的态度,唐小棠一颗心沉了下去。
明明方才才应允了他要用一辈子来补偿他,转头,却又问起他若是日后他娶妻,他会是怎样的态度。
火里,冰里,两重走过一遭,也不过如此。
唐小棠垂眸,掩去彤红的眼,“你走吧。所幸今日这拜堂,也没有当真拜成过。你回你的颍阳,成你的婚。我们今后各不……唔!”
唇被堵住。
牙关被强行顶开,城池失守。
“混,混账!你放……放开我!”
唐小棠双手握拳,用力抵在他的肩膀,不同于先前象征性地反抗,这是真的动了怒。
只是无论他如何推拒,这人就是纹丝不动。
唐小棠气得重重地咬了口谢瑾白的舌尖。
血腥味在两个人的嘴里蔓延,谢瑾白越发吻得凶猛。
唐小棠不做任何的回应。
唐小棠也是头一次发现,原来这人的亲吻,也不是总是会令他浑身发软的,还有可能会变作穿肠之毒药,令他五脏六腑都灼烧一般地疼。
唐小棠的唇被吻得又红又种,谢瑾白这才将人松开。
他将脑袋抵在小公子的脖颈间,“我此生都不会纳妾。”
唐小棠眼神冰冷。
不会纳妾,只不过娶一位女子充当为谢夫人,充当门面是么?
唐小棠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扎破了一个动,鲜血汨汨地往外冒,堵也堵不住。
唐小棠不再看他,一字一顿地道,“早知道,我宁可那年从未遇见你。”
谢瑾白本意不过是为了试探唐小棠对于二人将来的打算。
两个男子结合,到底不若寻常夫妻那般。
时间长了,世俗的眼光,家人的压力,子嗣的传承……这些都会是问题。
谢瑾白是活过两世的人,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早已不会被这些问题所左右。
未眠不同。
他还年幼,他的未来存在太多的变数,他甚至未必当真就喜欢男子。
未曾料到,小公子的心思倒是比他预想中的要坚定得多。
不过,很显然,他也刺激得过了头。
不小心把人给伤着了……
“我要歇息了。谢四公子请吧。”
说罢,看也不看谢瑾白,便径自拉过被子躺下,将被子蒙过头。
唐小棠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
就这样吧。
与其后头看着他同旁人成亲,还不如,现在就断个干净!
“请冰人看亲是真,不过请冰人的消息,应该是娘亲放出去的。娘亲同爹爹几年前便想我我成婚,只是我一直未曾松口。那日,娘亲同爹爹多年来感情甚笃,羡煞旁人。爹爹听见了,便随口回了一句,若是羡慕,也讨一房媳妇去。
不知为何,在此之前,我从未动过成家的念头。可是在那个当下,在爹爹玩笑地回一句,让我也去讨一房媳妇的时候,我动了念。
我想,如果余生,能够同他一起过。日子应该会很有趣。
既是要共度余生,自是要请冰人,三媒六聘,方能大定。”
知晓他在定然听,谢瑾白又继续道,“你现在还太小了。我原想,等你再大一些,我再禀明爹娘,找冰人上门求娶。谁知,你父亲动作竟这般快,竟给你安排了门亲事。”
这条路太窄了。
他到底长他这么多,又活了两辈子,自是不能不管不顾,便将他拽到这条路上。
谢瑾白原想,再等个几年。
几年之后,若是小公子心里头依然有他,那么他便下聘。
谁曾想,他还未等到他的小公子长大,倒是先冒出个兴远侯府家的小姐。
直到顶替梁小姐坐上花轿,他亦是给小公子留了退路。
若是小公子听从父命,拜堂成亲,那么待他们独处之后,他便设法将其弄晕,将真正的梁小姐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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