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清河一下子就笑开了:“早朝时我专盯着郑相瞅了瞅,他可真沉得住气。”
“他又不伤筋动骨,肯定沉得住气,倒是你……”田拙摇了摇头,“还有闲心看别人呐。”
崔清河更怅惘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说早上提起赵忱,你看起来脸色好好的,怎么冯御史提起我,你就变了脸色……原来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吧?”
田拙点点头。
“原来是你拔出萝卜带出泥,把我给牵累了。”
田拙惊讶地看着崔清河。
崔清河笑道:“田尚书怎么赔我?”
田拙像是第一次认识崔清河般,把崔清河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田尚书看我做什么?”
“您这般没皮没脸的妙人实属千年难得一见,我如今看仔细了,往后好躲着走。”
“田尚书说什么?”
“再装?你快去安乐坊扮上唱大戏去,我给你捧场。想必连柳青荧都演不过你!”
“你怎么又恼我了?”
“我还没问你,你的账册,怎么跑到冯御史手里的?”
崔清河低头不语。
“方才崔尚书不是挺能说的吗?”
崔清河低声道:“那是六殿下的账册,不是我的。”
“行,六殿下的账册,怎么跑到冯御史手里的?”
“我怎么知道。”
“崔清河,”田拙叫了崔清河的名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
“谁让你叫我名字的?”崔清河也恼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六殿下纯质,那么大一笔钱单独交给他,他还真以为我放心当甩手掌柜,年中才统筹呢。”
“账册你给的?”
崔清河不回答他,继续道:“刚来户部,就对我大呼小叫,跟他那个娘一样……”
田拙捂住崔清河的嘴。
崔清河笑弯了眼,看起来有点狡黠,继续道:“还没当上太子呢,就摆起皇帝的谱了,修河堤的钱都敢贪,等真让这哥俩掌权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几次三番把我当泥塑的菩萨,都爬到我头顶了,我把他捧一捧,便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栽个跟斗,他还真以为我崔二十九的名头是吹出来的。”
他说了这么一大串话,停都不带停,像是在朝田拙手心里呵气似的。
田拙撤回手,无奈地看着他,道:“看来我没猜错……你瞎掺和什么。”
崔清河又笑开了。
“你这次一定猜错了,打个赌?”
田拙拿他没办法,只好问道:“你想赌什么?”
“你若是猜对了,我把那副傲雪凌霜图给你讨过来。”
田拙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若是猜错了,送我一套夏衫。”
“一套夏衫你也稀罕?”
“你就说赌还是不赌吧。”
“赌了。”
“那你听好了,”崔清河的声音越压越低,只剩下了气音,“我崔家与吴家有旧,帮一个小忙也没什么。”
田拙愣住了。
崔清河看了看轿外,道:“我到家了。”
他下轿前,凑在田拙耳朵边,小声道:“田尚书愿赌服输,可别去当耳报神,告诉陛下啊。”
田拙没心思管他。
吴家?先皇后的外家?
吴家的那一群人激流勇退,早就归隐当田舍翁去了。
田拙想到了撵鸡逗狗的五殿下。
六殿下好歹是把崔清河当泥塑菩萨,五殿下是直接当没有田拙这个人。
田拙在礼部的值房里,可从来没见过江瑗。
……他?
他?
第34章
撵鸡逗狗的五殿下终于睡醒了。
他洗漱完毕,慢悠悠地吃一屉水晶包子。
绿绮抱着琴进来。
“来一点?”他问绿绮。
绿绮摇头。
江瑗也不强求,道:“我那个六弟怎么样了?”
“六殿下回府的时候,一路哭一路骂,一路骂一路哭。”
江瑗笑出了声。
“你说他怎么这么有趣儿呢?”
绿绮也忍不住笑了。
他们俩笑完了,江瑗又问:“今日'我有什么事儿吗?”
绿绮绷着脸,回道:“本是有的,殿下睡了一觉,又没有了。”
江瑗有些不好意思,然后又理直气壮地抱怨起来:“五更是人能起来的时辰吗?”
“满朝文武,和殿下的几位兄弟,都能起来。”
“那是他们不是人,我自和他们比不了。”
“您要是起来了,就能看到他跪在大殿里哭了。”
江瑗又打了个呵欠,道:“我现在一想,也没什么好看的。他哭起来,想必也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要是个小姑娘,梨花带雨那么一哭,我才爱看。”
“妾给殿下哭一个?”
“你可别调笑我了。”
绿绮随手拨了两声弦。
“不早朝多好啊,还能少看我那个爹的臭脸。”
绿绮不理他。
江瑗听了一会儿曲,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我今日真的没什么事?”
绿绮也被他问懵了,又仔细梳理一遍,摇了摇头。
江瑗迷茫道:“最近总觉得有什么事儿没办完,总感觉差了些什么……”
绿绮也想不明白。
她宽慰道:“许是殿下成日里太闲了,没有事做,心里就发慌……殿下去看看季小郎君?”
江瑗福至心灵,问道:“上次你是不是把他的卷宗收到柜子里了?”
绿绮点头:“怎么?殿下还未看完吗?”
“我一见了他,心里就高兴,把这个给忘了。”
绿绮走到柜子前,又把那份卷宗翻出来。
江瑗翻了翻,翻到其中一页上,沉默了一会儿。
他问:“这份卷宗你看过没有?”
绿绮点点头。暗六他们回京前,她把卷宗从库里找出来,重新理了一遍。江瑗把卷宗推向绿绮。
绿绮疑惑地看着他。
“你说我该不该把这东西给他?”
绿绮彻底愣住了。
“皇帝正是缺人的时候,以他这个势头,不说一步登天,平步青云总是肯定的。”
绿绮小心翼翼道:“季小郎君越平步青云,不是对您越有利吗?”
“正因如此,我也不能把他绑在我这条船上,对吧?当个纯臣也好,去郑相一系也好,把密谍司的身份销了,包袱就没了。”
绿绮觉得江瑗失心疯了,一定是失心疯了。
“殿下,季小郎君不知道他的身世。”
“我既然把他当做知己好友,就应该把事情告诉他……虽然没在京城见他前,我确实有着利用的心思……”
绿绮目瞪口呆。
“你亲自把这份卷宗给他送过去,他收下就会懂了……”江瑗顿了一下,“至于他怎么选,那是他的事情。”
绿绮整理好心情,把卷宗收起来,点头应下了。
江瑗这才觉得了了一桩心事,放松下来,继续问道:“江珪什么反应?”
“四殿下没什么反应。”绿绮说。
“他也真沉得住气。”江瑗嘲讽道。
“什么坏事都让六殿下当了出头椽子了,四殿下作为年纪最长的嫡子,自然要躲在胞弟身后,才显得清清白白。”
“不过话说回来,我二哥可真是简在帝心。”
绿绮点头。
“我们只是恰逢其会往里插了一脚。你且瞧好,这件事情还没完呢。”
绿绮又点头。
江瑗不高兴了,道:“你怎么还不夸我英明?”
绿绮无奈,只好道:“殿下真是英明,想必没人能想到,是殿下在此兴风作浪。”
……兴风作浪?
“你真是不会说话,要是元宝来说,我现在就是天上有地上无,算无遗策的再世诸葛了。”
绿绮从未想过,殿下从一个雪白雪白的小团子长到这么大,脸皮能厚到这般地步。
“我的皇帝爹呢?他怎么样?”
第35章
皇帝气得不轻。
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第一件事确实是他安排的,今年的科举考试刚完,老二的人和田拙的人一起,先是京城,后是青州,搜寻的罪证板上钉钉。
如果没有第二件事节外生枝,他今日心情本该不错。
扯出崔清河就算了,崔清河虽说是科举出身,却也是崔家子弟,他只当一箭双雕。
怎料扯着扯着,把老六这个蠢货也扯出来了!
正月娶了亲,才让他进户部学着崔清河做事,一转眼,四个月就捅出这么大篓子来!
五十万两,也不怕拿着烫手。
常公公走进来,给酒爵里添了点热酒,然后才低声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她来干什么?”
“娘娘说是煲了道汤。”
“她消息还挺快?你告诉她,别有闲心煲汤了,让她想办法,先让她那好儿子把银子从嘴里吐出来。”
常公公应了,正要出去,就听陛下又说了一句:“河道银子也敢贪,他怎么不怕淹死在大江里。”
常公公脚步不变,心底却一个激灵,倒吸一口冷气。
……陛下这是气狠了啊。
他出了门槛,就看到当今皇后赵氏亲手拎着个食盒,满头珠翠,婷婷袅袅地立在那里。
她既不够端庄,也不怎么稳重,家世与先皇后更是云泥之别,只是美艳。
不知道多少人提起宫里的皇后娘娘,都会“你知我知”地摇摇头,嘲讽她小家子气。
但她又足够聪明,她只是知道皇帝就喜欢她这个样子。
常公公看着她,先是装模作样地叹口气,然后摇摇头,表示陛下不见她。
皇后好像早有所料似的,没什么反应,只是问道:“陛下可说些什么了?”
常公公就道:“娘娘还是费些心思,把银子凑齐吧,或许银子齐了,陛下的气也就消了。”
“陛下还说什么了?”皇后又问道。
常公公只道:“陛下这次气得狠了……娘娘还是请回吧,再过一会儿,日头就出来了。”
皇后点点头,一转身就变了脸色。
老六这个蠢货,做了也就做了,首尾弄不干净,还能让人给扯出来……这就是他的不是了。
他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定是有人撺掇的!
皇帝并不会为了儿子是非不分,这老六,恐怕真的砸她手里了。
皇后一念及此,不由悲从中来,而后又咬牙切齿。
都是让皇帝给宠坏了!
皇帝在书房里喝了杯酒,又想到老六这个不成器的,一时间又火冒三丈。
好好的孩子,长着长着就歪了,定是让皇后给宠坏了!
“慈母多败儿……”他说完这句,又添了一杯酒。
常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不存在。
皇帝把儿子骂完了,才想起正事来。
本该由工部侍郎赵忱贪腐案起头的一系列动作,被这件事情中途打断,御史台里安排好的奏折,都要往后推了。
“去请郑相来。”皇帝说。
“回陛下,郑相下了朝就向宫里递了话,说是此事与他师门子侄有关,为了避嫌,不宜妄议此事,只请陛下秉公处理就是了。”
“他倒是躲了个干净,”皇帝又道,“去请田拙来。”
“田大人用了午膳,就在外头候着了。”
“让他进来。”
田拙一进门,就看到皇帝拿着个酒杯,仰头灌了一杯酒。
“陛下,贪杯伤身。”
皇帝放下酒杯,问他:“今日散朝,敏之和崔爱卿共乘一轿?”
“崔尚书家的轿夫染了风寒。”田拙说。
“得了吧,天元十二年科举之前,整个京城,谁人不知你们俩关系好。”
“天元十二年后,确实不怎么联系了。”田拙道。
“朕知道你和他是挚友,他这人,惯会睁眼说瞎话,朕不问他,只问你,户部的账本,是怎么流出来的?”
“陛下,依臣之见,当务之急,还是要索银拿赃。”
“朕猜是崔爱卿放出来的。他那个人年纪轻轻,心却有七个孔,眼皮底下的事情,他能不知道?想必是装聋作哑,就等着在朝会上捅出来。”
田拙便道:“陛下所言极是。”
皇帝敲了敲酒爵,又道:“朕只是想不通,老六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短短四个月,就干出这等大事来。
“臣听说,六殿下甫一进户部,就对崔尚书横眉冷对、颐指气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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