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镇他曾经来过,在年幼时,跟随荣焉到此处,救治被正邪两道纷争连累的平民百姓。
如今的小镇已经恢复了繁荣,百姓安居乐业,街道两旁摊贩众多,吆喝声此起彼伏。
沈昼眠习惯性地买了包麦芽糖,付了钱后才恍然想起荣焉还在浮屠城,吃不到。
卖麦芽糖的老头儿一边儿给他打包,一边儿笑道,“小伙子你有所不知,这糖是很久之前我的一个恩人教我的,里面放了甘草,不仅好吃,还能清肺止咳。”
沈昼眠心念微动,“老人家,您的恩人是……?”
“嚇,几十年的老黄历了,我就记得我恩人长得跟天仙似的,唇角下面还有颗美人痣,可漂亮啦……”
是荣焉没错了。沈昼眠听着老人絮絮叨叨讲完往事,将打包好的麦芽糖放进袖袋中,牵着马到客栈下榻。
荣焉如果知道当年的那些孩子还活着,应该也会很开心,下次也带他来这个小镇看看。
浓重的血腥味儿萦绕在鼻尖。
“荣焉,你放跑了我的玩具,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你才好?”
朱渐清?!
荣焉挣扎着想要摆脱桎梏,可手腕和肩胛传来的剧痛让他不得不安静下来。
他舌头已经被隔断,双眼也被烫瞎,只能像砧板上肉一样,任人宰割。
朱渐清还在自顾自的说着。
“荣焉,你不该和我作对,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我想复活阿爹阿姐,我们应该是朋友才对,很好很好的那种朋友。”
“你不要责怪我,或者害怕我,总有一天你会变得和我一样的。”
“我们天生就该这样冷血无情,你为什么要克制自己的本性?等我把他们抓回来,只要你拿起刀,把他们都杀掉,我就放了你,好不好?”
“和我一样,不好吗?”
——和我一样,不好吗?
荣焉从梦中醒来,他开口,习惯性地指使道,“沈昼眠,帮我倒杯水。”
等了半天没人回应,他这才响起沈昼眠不在身边,他略一起身,觉得头疼欲裂,只好打了个响指,唤出骷髅,“把灯点燃,给我倒杯水来。”
骷髅僵硬地动了动四肢,按部就班地点燃油灯,倒了杯水递给他。
荣焉注意到他的小指缺了块骨头。
雾隐山使者气息相同,犹如一人,是无法互相找到对方位置的,他将指骨送给沈从越和曲净瑕,是为了让他们沾染上雾隐山的气息,防止被朱渐清找到。
荣焉突然想起,当初沈昼眠也想要指骨时,他并没有给!
他忘记的居然是这件事!
荣焉困意骤消,光着脚跑到隔壁,疯狂地敲醒了还在黑甜乡里的端木笙。
“干嘛呀?大晚上的不睡……小祖宗!?你找我有事儿?”
荣焉本想说你带我去魔宫,可是他联想了一下曲净瑕的本性,问道,“曲净瑕平时最喜欢去哪里眠花宿柳?”
端木笙被他的形容呛了一下,道,“他哪儿有美人去哪儿,我听说今天有个花楼来了三个中原的舞姬,你去看看吧。”
说完就要关门睡觉。
荣焉眼疾手快拉住他的手,“你跟我一起找,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你要是不帮我,我让你这辈子都睡不着。”
端木笙哀嚎着被他拖出客栈。
两个人在东街琴楼的厢房中找到了正在听曲的曲净瑕。
不等他开口询问,荣焉开门见山道,“我需要一张九州的地图,找到我去过的、离兖州沈家最近的地方。”
缩地千里只能到达施术者本人去过的地方,荣焉没有去过兖州沈家,时间又紧迫,只能先到离沈家最近的地方,再赶去沈家。
曲净瑕琢磨了一下,道,“用不着地图,你去过的,又离沈家最近的地方,应该就是岐琼楼,往东走出了城,骑快马不出百里就到沈家,用不上半柱香的时间。”
荣焉火速赶回客栈,潦草地收拾行李,二话不说离开了。
曲净瑕从他的行色匆匆里品出几分不对劲,把还在沉睡中的琉璃雪、文不羞和乌苏尔拽起来,连夜出发赶往兖州。
岐琼楼的旧址已经成了一片荒芜,入目皆是断壁残垣,脱落的墙皮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周围道路杂草丛生,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身后的草丛被人踩的沙沙作响,荣焉回过头。
朱渐清站在他身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荣焉,好巧呀,我就是想故地重游,没想到居然还能遇见你。”
他在这里……也就意味着他还没见到沈昼眠。荣焉松了口气,运转轻功转身就跑。
“唉?!”朱渐清大惊,连忙追上去,嗔怪道,“荣焉你跑什么嘛?又仗着轻功好欺负人家!”
沈乔的伤势并无大碍。他在掉下水中后就开始屏气,营造出被淹死的假象,此刻不过是受了点风寒,让伤势看起来很严重而已。
胸前的玉昙花突然传来阵阵虫鸣。
沈昼眠无意打扰老人休息,知道他没事后,就退出了房间。
两块玉昙花里装着一对情丝蛊,只要两人相隔不过百里,就能互相感应到。
荣焉不是在沙漠吗?怎么会来兖州?
沈昼眠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拿起枯荣剑出了门。
荣焉站在悬崖边上,被风吹了个趔趄。
朱渐清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见此情景,不由得笑道,“荣焉,别跑啦,你已经到了绝路,跟我回庸厝山不好……”
话音未落,离魂剑呼啸着直刺他的胸膛。
朱渐清吓出一身冷汗,慌忙闪身后退,躲开这一招。
荣焉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是想跑,而是想把你引开。”
城中百姓太多,他担心会误伤。
朱渐清屡屡遭拒,气的咬牙切齿道,“荣焉!你最好别后悔!”
失去耐心的朱渐清毁灭性极强,荣焉撑了一盏茶的功夫,开始节节败退,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失足跌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离魂剑缠住朱渐清的腰,将他一起拽下悬崖。
决不能让朱渐清再伤害他身边的任何人。
大不了就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朱渐清被荣焉压在身底,摔得筋骨断裂,他勉强站起,从怀中掏出一根尖长的刑具,报复性地狠狠钉进了荣焉的胸口。
“荣焉,这是我当初从雾隐山带出来的透骨钉,只此一枚,送给你,算作我最后送给你的礼物。”
荣焉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他口吐鲜血,牙尖嘴利地讽刺道,“就算我死在这里,回不了雾隐山,你也拿不走我体内的能力,朱渐清,我或许输了,但你也别想赢!”
朱渐清眼眶猩红,拔出透骨钉,高高举起,再次插进荣焉的胸口。
一道剑光闪过,朱渐清躲闪不及,冰冷的利刃划开他的咽喉,鲜血汩汩涌出。
朱渐清惊愕地捂住喉咙,看向来人。
沈昼眠挡在荣焉身前,见朱渐清还没倒下,再次挥剑,朱渐清见势不妙,摇摇晃晃地转身要跑,没走出两步就倒在地上,身体化为乌鸦,四散东西。
“沈昼眠……”荣焉气若游丝,眼神空洞地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角,“我有点疼……”
沈昼眠看着重伤的荣焉,许久没有动弹。
荣焉无力地垂下手,泪水从眼角滑落,冲花了脸上的血迹。
“对不起啊,我让你难过了……”
他眼前一片漆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昼眠喉头微哽,握住透骨钉,咬牙拔了出来。
荣焉再次咳出鲜血,沈昼眠慌的手脚冰凉,又不敢碰他,跪在地上安抚道,“没事了,师兄,没事了。”
荣焉耳边嗡鸣不断,什么都听不清,凭着直觉伸出手,想要拽住沈昼眠。
沈昼眠连忙握住他的手,在他掌心写道:师兄,你的伤太严重,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大夫。
荣焉摇了摇头,努力挪动手指道:带我离开。
沈昼眠避开他的伤口,慎之又慎地把他抱起,郑重道,“好。我带你离开。”
三十年前,兖州岱山山脚。
密室的石门訇然中开,酸腐腥臭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几百名孩子眼神空洞地蜷缩着,脏兮兮的身体满是被虐打的痕迹。
他们的眼里已经没有光明,失去了求生的欲望,即便石门大开,也没生出半点逃跑的欲望。
密室正中央的石台上并排躺着十名不知死了多久的少年,五脏六腑都已经被人掏空,只剩下腐烂的骨肉。
沈昼眠捂着鼻子,眼前炼狱般的场景没有让他产生任何动摇,他摆了摆手,示意手下把这群孩子带离这个地方。
身上的伤痛或许能够治愈,但是心底的伤,恐怕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震惊九州江湖的失踪案在沈昼眠抵达岐琼楼的第五天正式破获,团伙作案的人贩子被一网打尽,尽数落网。
岐琼楼的十一位长老感激不尽,将沈昼眠奉为上宾。
第59章 第 59 章
“沈二公子,那群孩子的身份已经核对完毕,现在差不多都被领走了。但是还剩了一个,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还剩了一个?”沈昼眠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罢了,带我去看看。”
如果不是沈从越最近忙的脚不沾地,失踪案又牵扯甚广,他才不会抽空来帮助岐琼楼查案子。
被剩下的少年看上去十分惨烈,身上到处都是严刑拷打后留下的伤痕,右脸褐红色的伤疤一直延续到唇边,双眼充血,眼白乌黑,瞳孔赤红,显然已经瞎了。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苦一样,抱膝席地而坐,不哭不闹,乖巧的叫人心疼。
无论是从神情还是从动作上看,都莫名的有些像荣焉。
沈昼眠动了恻隐之心,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少年神情茫然地抬起头,摸索着碰了碰沈昼眠的手。
岐琼楼的星纪长老看着沈昼眠的神情,谄媚道,“沈二公子,他身上比野狗还脏,您身份尊贵,还是离他远点吧。”
沈昼眠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拦腰抱起少年,“准备好房间和热水,这孩子如果没人要,就归我沈家养了。”
少年实在是乖的可怜。
沈昼眠在浴桶里添了加快伤口愈合的药材,小心翼翼替他擦洗着身体。
水温微烫,少年满身是伤,却从没表现出任何疼痛的模样。沈昼眠因此越发怜惜,动作也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再伤害到他。
沐浴过后,沈昼眠替他上了药,将自己半袖短衣给他穿上,把他收拾的干净利落后,才耐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迟疑片刻,张开嘴,给他看自己只剩半截的舌头,随后牵着沈昼眠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一个灵字。
“那我叫你阿灵,可以吗?”
少年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沈昼眠带着他前往悬壶药馆。
坐堂的大夫是尚有些稚嫩的端木笙,他看到阿灵的刹那,表情诡异地扭曲了一下,明白沈昼眠的来意后,熟练地写下一副疗养身体的药房。
趁着沈昼眠抓药的功夫,端木笙拽着阿灵,压低声音道,“我的小祖宗唉,这段日子你跑哪儿去了?!知道我找你花了多少功夫吗?”
阿灵扯过他的手掌写道:我在岐琼楼,去年许愿长生的那个人,寿命快要到了。
端木笙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难怪他一声不响的就跑出去了。
大火长老许愿的时候,他也在场。他知道阿灵的本名叫荣焉,也知道他是雾隐山使者,因此愿意无偿照顾他,给他提供吃穿住,甚至自掏腰包帮他疗伤。
沈昼眠抓药回来,牵着阿灵的手离开了。
阿灵的状态并不适合走的太远,为防止路途颠簸加重他的伤势,沈昼眠带着阿灵在岐琼楼借住下来,打算等阿灵伤势好转后再离开。
十一位长老得知了这个消息,迫于沈家的势力。同意了沈昼眠的要求。
“哦,对了。”沈昼眠离开时,突然问道,“我记得你们一共有十二个长老的,怎么如今只剩十一个了?”
十一人面面相觑,犹豫再三后,寿星长老上前道,“沈二公子,实不相瞒,大火兄弟去年中了招,到现在都昏迷不醒。”
阿灵神情木然地看着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明明当时就是这些人怂恿大火长老向他许愿,现在却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着实有趣。
沈昼眠没兴趣知道他们的私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十一个人如释重负,忙不迭离开了。
他们有问题。阿灵牵着沈昼眠的手,写道。
“无妨。”沈昼眠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道,“谅他们也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搬弄是非,你好好休息便是,不用担心我。”
阿灵捏了捏他的手掌心,垂眸不语。
这些许愿者见他身受重伤,就仗着自己身怀武功,想占雾隐山的便宜,妄图不耗费寿命白嫖愿望。
几十年来,少有人肯乖乖地交付自己的寿命,但是无论他们怎么反抗,都逃不出雾隐山的手掌心。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阿灵无声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相处中,沈昼眠发现,阿灵身上的伤口愈合的十分缓慢,自从结了血痂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沈昼眠以为是端木笙的药出了问题,提剑找上门,却被药童子告知:店主人惹了事儿,被江湖人追杀,已经逃命去了。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大夫。沈昼眠悔之晚矣,又带阿灵去看别的大夫。
连着看了几家,大夫都说受了这么多的伤,能活着已经是万幸,剩下的就得花时间去养,没别的办法,急不得。
阿灵感受到沈昼眠的焦灼心情后,踮起脚,拍了拍他的额头,安慰着写道:我不疼。没关系的,慢慢来。
沈昼眠内心反倒更加愧疚。
41/58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