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渐深,禅房的门终于打开了,只见一位须眉皆白的僧人从院中走出,想来才为阁中之人讲解完佛理,与等候在院外的弟子一同离开了临湖禅房,而院中灯火渐歇。
而待寺中之人走尽后,一个小沙弥又急急忙忙地折返回来往禅房跑去,被护卫拦住,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什么,又像是被吓着了说不清楚,引起周围的护卫疑心,正围住时想问清楚时,一阵诡异的馨香弥漫在空气中,护卫们暗道不好,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欲动不能。
小沙弥魅惑一笑,将袈裟和□□解下,拍尽袈裟上的药粉,所过之处护卫们不防备间纷纷倒地,陷入昏迷,竟然是个善用迷药的女人,冲着他和明羽所在的方向微微欠身,便隐去了踪迹。
明羽和照安纵身落地,照安才明白原来这次暗杀参与者不只是自己和明羽,而暗杀司优秀的暗杀者们都应该在不远的地方,本可以直接让他们完成的任务,却让他们隐于暗处,一定要他来完成,甚至是让他们来协助自己以确保这次任务能够完成,这样费周折的做法让照安心中掠过一丝疑惑。
明羽和照安直接进入院中,没有遇见任何阻碍。
夜色静谧,院外的护卫已然无力支援,若阁中无人把守,时机成熟只一瞬也许就能将阁中之人绞杀。
面对着昏暗紧闭着的房门,照安这样想着。
然而房门却自己开了,伴随着的还有骤然亮起的烛火,将原本幽暗的禅房小院照得灯火通明,护卫们将他们团团围住在了院中。
明羽变了脸色,明如白昼下的火光下,房中缓缓走出的人却照安大吃一惊。
并不是别人,而是凌煜。
“殿下!”猝不及防相见的让照安惊喜出声。
凌煜一双温柔的眼睛看过照安,淡笑道:“好久不见,照安。”眼中却是满含着别样的情愫,是阔别之后不曾显露的思念,是重逢之时未敢细言的欢喜。
但眼下的局面显然并不是适合什么团圆的戏码,明羽皱紧了眉头,厉声道:“怎么会是你?”
凌煜冷冷地扫过明羽有些癫狂的面容,沉声说:“怎么不能是我,不是我还能是谁,又或者阁主希望里面是谁?”
照安有些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而此时在院外守候的天心阁暗杀者却发现了院中异动,他们接到阁主命令务必要保证这次刺杀成功,便一同现身在了院子中。
而在他们进入院中的同时,院外本应昏迷的护卫却站起身来将站院子团团围住,明羽方觉原来这只是一出戏。
眼下凌煜这边人多势众,明羽一方被围困院中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照安也意识到不对劲。
凌煜此时却遣了院中的护卫到院外守候,更让众人拿不准他什么意思。
待所有护卫退至院外,凌煜方拿出一方小小的令牌,莹莹似玉,质坚如铁,对着随同暗杀的众人道:“天心令在此,所有人等皆听号令。”
而几位暗杀者看着凌煜手中那方令牌,又转头看着面色灰败的明羽,片刻反应后皆行礼道:“拜见主人,听天心号令。”
凌煜吩咐道:“你们皆退下,我有话要和阁主说。”
待暗杀者离去,明羽苍凉出声:“天心令怎么会在你手中?”
而照安却不解明羽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凌煜难道不应该就是天心阁的主人吗?
他从小便见过凌煜把玩过这枚令牌,只是到了天心阁后才知道那是天心令,是天心主人传承天心阁的依据,天心令出,天心阁上至阁主下至仆役皆应听令。他也正是因为见过这枚令牌在凌煜手中,所以在天心阁这么多年也没有怀疑过明羽的意图。照安心甘情愿地待在天心阁,待在暗杀司,因为天心阁都是凌煜的,遑论会背叛凌煜。
他看着眼前的局面,他突然间明白一直以来的不对劲是什么原因了,明羽并不知道天心主人是凌煜,那么明羽之前要他去天心阁也并不是因为她知道天心阁是直接必须效力于凌煜,而只是明羽作为阁主,认为自己选择了凌煜来效力,随着时势和利益的变化,甚至随时能将天心阁作为对抗凌煜的力量。在明羽眼中天心阁,是一个随时可以背叛凌煜的天心阁,而自己也在跟随在其中。
那么明羽在这次要杀的人……究竟是谁……房中走出的是殿下……
眼下凌煜和明羽两方对峙下,太多问题来不及细想,照安抬眼间便已布满了对明羽的杀意,想拔剑的同时颈间一阵剧痛传来,便失去了知觉。
齐元悄无声息地自身后将他打晕,接住他软下的身体,在凌煜的示意下,将他交给其中院外一名随行的人,让他把人先带回皇子府中。
有些事情凌煜现在并不想让照安知道。
“竟然是你。”明羽有些不可置信,叶朗之后,持天心令的人竟然是凌煜,那么这些年的计划仿佛都成了笑话,“齐元什么时候知道你是天心主人的?”
凌煜也不再瞒她:“从他出现在我身边的那一刻就知道。”
明羽眼中带着狠厉:“所以你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
凌煜淡漠道:“我本不欲动你阁主之位,在之前也从未想过要会有这样用到天心令的一天。”
明羽嗤笑了一声道:“不欲动不还是动了吗?权柄在手又怎么可能忍住不用。”
凌煜眉心微动,似是不想纠缠这个话题。
明羽接着道:“你早就控制了其余三司,故意给了我假情报,就是料到我会带着照安过来。”
凌煜沉默片刻,轻声道:“你根本不可能杀得了他,就算是天心阁,也不可能。”
明羽抬起眼,看着眼前纤尘不染、温雅如旧的凌煜,神色凄凉:“你果然是知道的。”
秦家只是幌子,只是工具,只是挡箭牌罢了,这背后真正布置着一切的人,她知凌煜也知。
第33章
冷月当空,凉风幽微,凌煜站在月色微凉的华光下,垂目而立,没有反驳。
荣宠不灭又如何,叶家终究是倒了。
叶朗离世本就是叶家之殇,江家受诛加速压垮了这棵巨树,尘埃落定,江叶两家皆是输家。
凌煜那时还小,还没有参与朝政,那时候他就在想,曾经得尽欢心的江琦做错了什么让承帝只因一个奴仆便严查江家,事情落定多年后的某一日,他却想到了,计较江琦的错与不错都是枉然的。
元和建国起没有哪一个世家有着叶家这般荣耀,开国之君亲授的丹书铁券,历代护国有功,军功卓越,朝堂上的德高望重。这些对他们来说从来都不是特别的,或者他们从来没有意识到过这些是特别的。权力也好,地位也罢,他们从无僭越之心,行事坦荡间却忘了避讳功高震主。
也许这才是承帝所真正忌惮的。
“他终究是一国之君,承载着万里河山的安宁。” 凌煜的话随风飘散在夜色里,像是迷茫,又像是叹息。
“安宁?”明羽凄凉地笑道,“叶朗死后,哪里还有安宁,他一手策划,为的就是剪除叶家根深蒂固的权力。叶朗的忠心终究是抵不过他的疑心。他就是个疯子。”
凌煜看着明羽,萦绕在心中的悲悯并没有让他原谅明羽的过错:“他终究在为此付出代价。可是你不该,不该把照安牵扯进来,更不该拿他当筹码。”
明羽提高了语调,嘲道:“我让他去报了自己的杀父之仇又有何不对!”
“不,”凌煜摇头,“你恨江琦,甚至延续到了照安身上,利用照安来暗杀,不过是想以此来折磨所有人,他是叶芷心的孩子,你这样对他,又如何对得起叶朗。”
“哈哈哈哈……”
明羽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般,大笑道:“叶芷心算什么叶家血脉,她不过是叶朗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弃婴。她原本应是天心阁的接替者,因为她的自私不愿承担自己的责任,叶家心疼她,叶朗也心疼她,求着承帝赐婚江琦,可最终落得什么样的结果。”
笑着说着,明羽眼中泪便流了下来。
那时叶朗到天心阁不过是二十来岁的模样,绵绵细雨里一把便扛起了被罚跪在风月司堂前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和着肆意爽朗的笑声大摇大摆地朝小女孩的师父喊道:“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你不稀罕自有人稀罕。”说罢便不管不顾地扛着她走了,坚实身躯上传来的温暖就这样刻进了已经浑身冰凉的明羽心里,纵使后来师父还是把她从叶府讨回了风月司,纵使后来的日子只是默默地相伴,也温暖着十数年如一日的孤寂的夜。
那在叶府中的短暂日子里,叶朗和他的妹妹叶昕都对她很好,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有时看着一直跟在叶昕身边眉眼温柔的那个护卫,只是叶府过客的她心中有一丝羡慕,她想也许自己如果能一直跟在叶朗身边,自己也会拥有那般温柔的眼神,如同万千普普通通的少男少女对着自己爱慕的人一般。
而如今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明羽抬手抹掉泪水,哑声道:“江琦是什么人,承帝一手扶植于他,想的便是用他去制衡京中勋贵,可是他却想退出了,只是想正大光明地迎娶叶芷心,叶朗百般思量,却以为自己忠心不二便能打动那个人,不行差踏错便能护得叶家周全,却不想,越是正直坦荡,却是引得愈发忌惮叶家。真是可笑。凭什么叶朗死了,这些罪魁祸首还还活着,他们通通都该死。”
看着原本明艳的面容变得扭曲,凌煜沉默半响,道:“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事情未了之前,你不能再离开赏晴阁半步。”
囚禁……明羽脸上泪痕未消,充满嘲意的眼挑衅般看着眼前的人,问道:“你不杀我?”
凌煜的眼中映出月色清辉,定定地说道:“世间万般秩序,并不是靠着算计和杀戮就能解决问题的,他是国朝最有权势的人,却也是最可悲的人,我不是他,也不会是他。” 随即挥手示意手下将明羽拿下。
明羽怔在原地,忽然痴痴地笑了起来,吐出的字句却浸满冷意:“你还是太过心软,今日你不杀了我,来日会后悔的。”
凌煜伫立良久道:“我只知道我若杀了你,从你死的那刻起便会后悔。”
照安醒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找自己的佩剑,但是手边却没有,颈间仍旧隐隐作痛,他坐起身,然后有些出神,像被定住一般,缓缓环视着周遭的一切,熟悉的床幔,窗户映出竹林的影子,红木做的书桌,那个被他打缺了一个角的砚台,屋子里的摆设和他在皇子府的房间一模一样。
他回到了皇子府……
照安摸了摸还有些刺痛的颈间,脑袋有点乱,他好像被人打晕了,一瞬间又有些慌乱——殿下呢?殿下怎么样?但是又镇静下来,既然回到了皇子府,那应该便是殿下授意的,想到这里,他的心才稍稍安下来。
照安起身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心中蓦然酸涩,所有的东西都在原来的位置,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就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一推开门还是嚷着“殿下殿下”地追着不停。
可是手上被剑磨出的粗粝却提醒着他,这里的岁月安宁并不属于他离开的那七年。
他一打开门,外面天已经大亮,门口就站着两个不眼熟的护卫,见他打开门,便拦住道:“公子,请待在屋内。”
照安皱眉,他手无寸铁,只能看着这两个持剑的护卫问道:“什么意思?”是软禁?
护卫尽职道:“这是殿下的命令,在殿下未回来之前,我们不能让你离开此屋半步。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在下。”
既然是凌煜的意思,照安也不好再做什么,关上门便又回到屋子里。
他内心有着很多的不解,但是却理不出头绪,门也不让出,他一个人索性躺回到那张熟悉的床上,试着放松心神,既然让他回到了皇子府,那便所有的事情都是要有个交代的,总不能让他一个人不明不白的。
可是照安心思从来细腻较真,才压下去片刻的思绪,转念又起:阁主让他一起要杀的到底是谁?为什么殿下会出现在那里?明羽阁主难道想杀的人是殿下?
他皱着眉回想着之前的情形,他唯一确定的是阁主和殿下之间出现了问题的。
中间门口的护卫给他送了次饭,可是照安没有胃口,也就没有动,睁着眼看着日光西斜,带着心中太多的不解。
这时下人来报,道:“殿下回来了,请公子去前厅。”
照安开门跟着他往前厅去,一路的布局景致都还是他熟悉的样子,可是洒扫等的一应仆从却多了一些他眼生的面孔,想着殿下如今得承帝圣心,皇子府也是该多些人的。
此时带着他往前厅去的下人也是他叫不出名字的,他本想说去往前厅的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根本不需要人带。只是这一句恭敬的“公子”听得照安有些便扭,对这些人来说,痕迹淡去,而自己已是这座宅子的外人。
等到了前厅,还有一只脚没跨进去,突然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飞奔而来,一股脑地扑在他的腿上,嘴上还喊道:“煜煜。”
照安感到自己的腿上一沉,双腿被小短手围了个结实,他低头,一个粉嫩的小孩子正好也抬起自己圆滚滚的眼睛和他对上,一时间大眼瞪小眼。
鬼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照安花了大力气才在刚刚这个小团子扑上来的时候克制住自己本能,没有下意识把他一脚踢飞。
一个熟悉的女声从内间传来:“凌飞,你干什么呢?”
小团子先反应过来了,默默地收回手,像是嫌弃什么东西似的把手在身上擦了擦,瘪着嘴回头诉道:“不是煜煜。”
“照安?”瞿禾从里面走出来,见到眼前的人一脸惊喜,“你回来了?”
照安也循声望去,瞿禾精致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只是从原本少女梳成了妇人的发髻,照安低头又看看小孩,越发觉得和凌煜有分相像,凌飞?他脑袋一片空白,不受控制地脱口问道:“这是你和殿下的孩子?”
第34章
看着他震惊的样子,瞿禾愣了一下,随即马上反应过来,美目流转,不顾凌飞的抵抗笑盈盈地把他抱起来,道:“对啊,叫凌飞,你看和殿下像吧。”
“凌飞,这是你照安哥哥,快叫哥哥。”
凌飞本在瞿禾怀中微弱挣扎,但被她暗暗轻捏了下屁股后便老实下来,眼见着煜煜不在,管家叔叔也不在,没人可以救他,他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道:“照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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