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王爷一生无子的缘故,他竟然真把主子当成了他亲儿子看待,为主子铺平道路,为主子披荆斩棘,主子想要什么什么奇珍异宝,老王爷就算摘星星摘月亮也要给主子弄过来,就我入府以后的情况来看,老王爷他真的是既当爹又当妈,把主子一个正常的皇子宠得无法无天,敢在他父皇头上拉屎撒尿。
更让人无语的是,由于老皇帝拿老王爷没辙,间接性地导致老皇帝拿主子也没辙,像我这种下人也多次见过老皇帝被主子气到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从这个角度来看,当时京都盛传老皇帝最喜欢的皇子是主子这件事儿,也不算空穴来风。
毕竟主子的确是老皇帝身边撒欢撒得最放飞自我的一个。
后来老皇帝自己都承认,他给主子处理那些糟心事儿都处理出感情来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没事三王爷那件事儿……
算了,我在想什么,三王爷那件事早几年或者晚几年,总会发生的,有些事情早就已经在暗中注定,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意志能够转移的。
总之,泰元五十三年,三王爷谋反,主子亦是主谋。
那一年,是我来到裕王府的第二年。
那一年,我和主子不过十四岁。
那一年,谋反失败,三王爷伏诛,三王爷和主子的母族被诛了九族,三王爷的母妃被赐死,主子的母妃刑场自尽。
顷刻之间,大厦倾倒,老王爷拼尽全力也只保下了主子一人。
而这保护不是没有代价的,老王爷他担下了主子的罪。
以自身的永远禁足换得了主子的一身清白。
而现在,老皇帝重病,他不可能放任老王爷在自己的身后仍旧活着。
现在,旧事重提。
当年老王爷替主子承担的罪责。
终于还是成了老王爷催命符。
61、
据说,当年老王爷输给皇上,原因在于自己的母妃。
而现在,老王爷输给了皇上,为的是自己的义子。
比起皇上。
老王爷到底还是输在了“情”之一字。
62、
过去的我可能无法理解主子,不过现在的我很能理解。
推心置腹,如果有人要杀季三青,恐怕我也得疯。
如此看来,这事儿怕是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可早就绑在主子这艘战船上的我能怎么办?
只能跟着一起沉喽。
真真是讨厌极了,刚刚被放出天牢,还没来得及乐呵呢,就被告知我不但活不了几天,而且还会死得更惨。
“啧啧。”
我拉下脸,摇头晃脑。
“我怎么就跟了这么一个乱来的主子啊!”
我扬天长叹,捶胸顿足,顺道把徐玉阙手里那把我早就看不顺眼的扇子顺了过来,随手给撕着玩了。
徐玉阙两手空空,呆愣了几秒,下意识地问道:
“不是,你抱怨你主子,撕我扇子什么理儿?”
“我开心。”
我的流氓样十几年如一日,死不悔改。
“那可是我专门托京城大儒提的字啊!”徐玉阙当即抓狂,在跳过来掐我脖子时,不经意间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很贵的!!!”
63、
在我再三许诺我一定会加倍赔偿后,徐玉阙这才安稳下来。
我揉了揉被他掐地有点疼得喉咙,又一次确认,这世上只有钱能安抚徐奸商,如果简单的钱也不行,那么就加倍。
我真的搞不懂,徐玉阙他是怎么被他那个大儒师傅放出来的。
莫非是觉着像徐奸商这种人才单单祸害自己师门怎么够,秉着入世的精神,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把他放出来祸害大家,让大家一起快乐。
我不无恶毒地想。
64、
在嬉闹的时候,马车驶过天牢旁寂静的街道,来到了城门旁的闹市区,我忍不住悄悄撩开了窗帘的一角,向外看着。
阔别八年,京城闹市喧嚣依旧。
这里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大路两旁是各是一溜的屋宇,尽是商铺和货栈,流动的商贩和匠人在人群中吆喝着,再加上商铺门前展示的货物,将宽阔的京城大道挤得只剩中央一线。
香火味,药味,脂粉味,烤肉味,各种味道在空气中交织缠绕,汇聚成一幅生机勃勃的众生相。
我忍不住嘴角带笑,回忆起我与这个闹市的那些往事。
出身卑贱的我一向对繁华的京城有种朦胧的向往之情,对京城的闹市区更是久仰大名,在跟随季府中人从凤城来到京城以后,我一直想好好逛一逛京城。
不过在季府的时候,我是没什么机会出门的,即使到了裕王府,主子他也是不屑于这些市井之物的。
我真正有机会达成所愿是在接手小崽子后。让我一个下人接手小崽子也是无奈之举,主子他本身就是个孩子,又哪里有心情哄另一个孩子,但小崽子的身世又不能让外人知晓,因此主子就把他随手丢给了我,吩咐我不要弄死就成。
虽然后来我对小崽子的态度的确是不死就成,但一开始的我哪敢啊,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他,小崽子说什么是什么。
而小崽子或许是被他的那个平民出身的奶妈影响,同样对京城闹市充满向往,一心一意想要出去吃遍京城美食,而主子又不让身份敏感的小崽子出裕王府,权衡之下,小崽子选择胁迫那时候软绵绵的我。
逼着我翻墙,躲护卫,扮成丫鬟……
总而言之,我们偷跑出了很多次,在那两年间,我们真的逛遍的京都,吃遍了美食。
极大地满足了我……是小崽子的愿望。
现在想来,那时候可真是无忧无虑啊,不愁吃不愁穿,每天就想着怎么玩,这次回京本想着旧地重游的,谁成想刚进京都就被投入天牢,等到再次有机会经过京都闹市区的时候,又是离开这座城池的时候。
等到再次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又或者,有没有机会回来,还是一个问题呢。
马车车轮咕噜噜地转,在城门口停了片刻,不过我们的马车上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守门的士兵也不认识我这个天牢重犯,因此也就没有为难我们,放我们出了城。
直到离开京城有几里距离的时候,徐玉阙突然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原来徐玉阙先前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上前扶起他,这才发现他背后全是冷汗。
“好了。”
徐玉阙借力坐正,他缓了缓苍白的脸色,继续说道。
“现在,我们可以说另一件事了。”
还有什么事,能比主子反了更大?
我心中不解。
65、
看见白痴的我脸上满是迷茫,徐玉阙少见地没有嘲讽我,他靠在我身边,顺了口气之后,才能把话讲圆乎。
“不止是你惊讶,我也惊讶,”徐玉阙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今早晨起,我正准备更衣,却看见床头站了一个黑色衣袍的人,那人手脚极其利落,在我喊人之前将我的嘴巴封住了。”
“那人是谁?”我很给面子的追问道,其实内心早已有了答案。
“是季家四公子季清贺,”徐玉阙到底是个书生,面对蛮不讲理的武夫,他还是有些后怕的,“他让我找一辆朴素点的马车,在今天傍晚以后停在天牢门口,带你出城去找八王爷,不要再回京。”
“我要是搞不清状况,就算把刀架在我脖子也不会答应他人的要求的,后来季清贺被我逼到无奈,才隐约透露出了一点消息——”
“今夜,皇上六十岁大寿寿宴开宴之时,就是皇帝身死之时。”
闻言,我心脏几乎被吓得骤停。
皇上寿宴开宴会之前,首先会燃放烟花,烟花于戌时准时在皇城燃放,而现在已经酉时三刻朝后了……
也就是说,马上就要开宴。
刺杀马上就要拉开序幕。
我当即推开徐玉阙,翻下马车,四处搜索之后,选了一处较高的山坡,直奔而去。
“喂,等等,你的伤!”
徐玉阙在我身后喊道,见我没有停步的意思,让车夫停了马车,也跟了过来。
我选的这片高地并不算高,只能隐约看见皇城的影子,不过现在时间紧迫,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我在高地上站定,皱着眉头盯着皇城的方向,没过多久,徐玉阙才气喘吁吁地停在了我的身边,还没等到他把气喘匀,在皇城的方向。
第一朵烟花已经燃起!
在那朵烟花绽放到靡丽但还未来得及凋零之时,第二朵紧跟而上,霎时间,千朵万朵一起绽放,将漆黑的夜晚映照得宛若白昼。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2
京城之中繁华的灯火在大街小巷延绵不断,在城外看去似乎将大地割碎,而从皇城之上升起的烟火,色彩绚丽,点缀在天地之间,升起,绽放,熄灭,就像是繁星自苍穹陨落,化天火之灾降落皇城。
这是盛世气象,这是乱世序章。
而后,在这短暂的盛极之后,我眼睁睁地目睹了皇城之中,燃起了大火,那火焰从微弱的火苗开始,逐渐吞噬周边,最后,终于将皇城附近的那一片天空,化为火焰的赤红。
这是和七年前,一般无二的大火。
这是主子迟了七年的复仇。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闭上眼,仿佛能听见皇城中宫女侍从惊恐的呼声,能看见他们脸上的恐惧,能看见那猩红的鲜血流满青石地砖的每一道缝隙。
可惜了。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骨肉相残,父子相杀。
最残酷的内战将要爆发。
无可转圜。
66、
我向后倒退了半步,感到自己背上的罪责又重了十分。我摸索到徐玉阙的手,依靠着他的身体,我才能够勉强站立。
“值得吗?”远天的火光倒映在徐玉阙的眼中,他的神色是万分的不忍,“值得吗?”
他问我。
“哈……”我紧紧攥住他的手,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刀割一般,将我的喉咙的划得鲜血淋漓,“这种事情,谁他娘的,会知道啊……”
谁他娘的,会知道啊。
哪怕我早就知道主子会被逼反。
但我死也不会想到。
主子竟然真的会对他的父皇动手。
67、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我知道老皇帝在主子心中的地位。如果说主子对老王爷的感情是敬仰,是可望不可及的话,那么他对老皇帝的感情就是喜欢,是忍不住的撒娇亲昵。
主子他,是真的把老皇帝看成自己的父亲的。
而在三王爷谋反之前,皇上最喜欢的儿子也是主子。
父子之间,骨肉之情,在皇家,是真的存在的,就在那无忧无路的岁月,在理想还没有拖着人向毁灭的深渊滑落之前。
据主子自己的言语,别看老皇帝在人前一套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论调,实则在皇家之中,没有人比他更迷信,他是京城东边的那个招摇撞骗的张老瞎子的忠实粉丝,经常叫季老丞相带着某个人的生辰八字去找张老瞎子算算。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老皇帝已经把九位皇子的八字都算过了,最后老瞎子得出——主子的命格最贵,也与老皇帝的命格最为契合。
就因为这档子事儿,老皇帝还专门把年幼主子带到了宫中养了几年,这在当时,可是太子和三王爷都没有的待遇。
在主子追着老王爷跑之前,也算是一个乖巧的孩子,老皇帝在批改奏章的时候经常把他带在身边,与大臣讨论军国大事的时候也不让他离开,那时候主子也沉得住气,老老实实地在旁边坐着,一本书能看上一天,沉稳得不像是一个孩子。
老皇帝那时候对主子喜欢极了,在处理政务之余还不忘手把手地教他写字,吃饭都要求御膳房按照主子的口味做,避暑打猎到哪都带着主子。当主子写出第一首诗,第一次射中靶心的时候,老皇帝那可是当着诸位大臣的面感动地老泪纵横啊。
不过后来主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老王爷回京之后追着老王爷跑,把自己的亲爹转头丢到了脑后,气得老皇帝把他赶出宫去,半年都不想见他。
在我进到裕王府之后,正值主子和老皇帝关系又暖又冷的时候,两个拉不下脸的人跟精分似的,一会儿亲如父子,一会冷面无言。
在和好和彻底决裂的边缘反复横跳。
不过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割舍不断的亲情,那是我不曾拥有的东西,从老皇帝明知道不受待见还动不动就往主子这里跑,从主子说着不想进宫可每次进宫的时候都忍不住开心一整天,从他们的眼角眉梢,从日常生活中细枝末节。
依靠着这回忆,依靠着这些过往,依靠着切实存在的亲情。
这么多年来,哪怕是是最最糟糕的情况。
我都没想过,主子会决定杀死老皇帝。
在他的父皇六十大寿的这一天。
68、
但事情就是发生,就在我的眼前,我亲眼所见。
想着在老皇帝死后将会发生的事情,想着那即将汹涌而至的血海,我和徐玉阙不免无言,只能相互搀扶着,回到马车。
马车再次启程,向着边塞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前行着。
69、
在前往边塞的路上,担心留下过多的痕迹,我们一直没有进入城池,都是在城池郊外进行必须品的补充,坐了两天马车,我骨头架子都要散开了,再加之马车内部闭塞狭小,最后还是我先憋不住,主动跟徐玉阙搭话。
我们主要谈论的事情是有关于京都这几年的一些大事,不知为何偏到了季清贺。
“那家伙就是个疯子,”提到季清贺时,徐玉阙的表情跟吞了苍蝇似的,“京城搞情报的有好几家,我在其中算是佼佼者了,不过我还是搞不过那家伙。”
徐玉阙这个家伙虽是儒家出身,不过可没有什么恭俭让的良好美德,他很少会在他擅长的领域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见他这么干脆地甘拜下风,我来了兴致。
“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做到的,搞到情报的速度总比我快,”徐玉阙继续说道,“通常是我的手下刚刚把情报呈上来,季清贺他就已经开始行动了。而且,京中大小事,我知道的他都知道,我不知道的……他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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