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箭袋里抓出三支箭,迅速填满了箭槽,抬起手,向抓着拱顶快速爬行的无光者再次按下弩机。无光者的动作很快,这一轮射出的三支箭只命中了一支。然而,没有痛觉的无光者虽被击穿了左腿,它袭来的速度并没有因此衰减多少。
它蹬着墙面,从半空向艾德里安跳去。艾德里安来不及装填箭矢,索性将弩当作近战武器,抓着弩臂朝无光者的头部抡去。弩|弓的一端正中无光者的太阳穴,它尖叫一声,伸长了手臂想要抓住艾德里安的喉咙。艾德里安向后一躲,翻滚间抽出一把短剑,挡开近在咫尺的利爪。
海格见状,向着离艾德里安与无光者最近的墙面冲去,沉重的全套铠甲在他身上竟轻若无物。他蹬着墙反身一跃、跳至半空,借着身体下落的趋势,手中的宽刃剑向无光者的心脏划去。无光者没能完全躲开,直接被海格削掉了一只手臂。
“……嘁。”海格对这个战果并不满意。甫一落地,又抡起剑向无光者砍去。
一旁的艾德里安与海格锁定了同一个目标。如此近的距离下,弩已经派不上用场,他随即将轻型弩弃置一旁,反手拔出另一把短剑,以迅雷之势冲向嘶嚎着的无光者。
与此同时,路易斯已经与另一只无光者战作一团。他所用的剑和海格的宽刃剑差不多长,但剑身更细一些,双剑挥舞起来也更加轻巧灵活。流动的剑光伴着四溅的血花,旁人很难用视线跟上他的节奏。
海格挥剑斩下无光者头颅的同时,艾德里安将短剑精准地刺进了正在腐败的心脏。无光者登时倒在地上,剩下的三条肢体抽搐了一下,随后不再动弹。路易斯那边的战斗也结束得很快,他拎起无光者残破的衣裳,拖着那具尸体向艾德里安等人走来。
艾德里安轻轻喘着气,拿起落在身边的火炬,开始确认尸体的情况。
海格拾起那条被他砍掉的手臂,发现其中一只手指上还戴着一枚铜顶针,卡在膨胀畸形的利爪上,显得十分突兀。
“它……他曾经是个裁缝或者皮匠。”艾德里安轻声道。
“沙杜兄弟的哥哥就是个裁缝,他在市场给人帮工。”其中一名教警说道,声音里透出无奈与惋惜。
路易斯低头审视被自己解决的无光者。虽然曾经为人的生物已变得面目全非,但透过破衣裳下干瘪的胸脯和略显佝偻的身躯,可以看出它的身形比另一只小一些,颈上还挂着一条极细的项链,末端缀着枚小小的绿石护符。项链本身不是金银质地,而是用普通的粗铁打成。
沉默片刻,海格作出了决定:“我们得把无光者的尸体拖到阳光下。”
只有让“受诅咒者”化作灰烬,它们身上的悲剧才能彻底终结。
但就在这时,艾德里安猛地站起身:“等等,附近还有一只——”
话音未落,不曾留意的副渠深处突然窜出了第三只无光者。它如野兽般用四肢奔跑,从众人后方袭来,直接撞倒一名没来得及转身防御的教警,尖利的前爪和尖牙在重甲上留下几道深深的划痕。
另一名教警马上反应过来,抡起长|枪,捅向骑在战友身上、正欲撕开甲胄大快朵颐的无光者。人形凶兽马上跳开长|枪的攻击范围,向护甲较少的艾德里安与路易斯冲去。
它堕落成无光者恐怕有些年头,在下水道里常年不见光,身上不着片缕,已经成为与地下世界一体的怪物。
艾德里安侧身闪过无光者以胸腹为目标的迅猛攻击,不料浸足了水和淤泥的地面分外湿滑,他踉跄半步勉强站住,还是被无光者抓伤了左上臂。
利爪划开衣物与皮肉,伤口的最深处险些逼近骨骼,艾德里安左手的短剑也应声落了地。但就在涌出的鲜血沾上利爪的瞬间,无光者如被火燎着的野兽般尖叫起来,马上松开了艾德里安、向后跳去,理应不知恐惧的野兽竟像遇见鬼魅似的选择了退避。
托雷索的血发挥了作用。
说时迟那时快,路易斯挥剑上前,干净利落地破坏了无光者的心脏。他将第三只无光者的尸体连同自己的长剑丢在一旁,首先走向按着伤口、半跪在地的艾德里安。
“喂,你还好吧?”路易斯在艾德里安身边蹲下,拉开那只捂住伤处的手,凑近了察看创口的情况。
艾德里安有些不甘心:“……还行。”他不着痕迹地向后一躲,收回落在地上的短剑,借着路易斯伸来的手强作镇定地站立起来。
路易斯皱起眉。虽然看出了艾德里安想要掩盖过去的疼痛,但他没说什么。
海格扶起方才被无光者撞倒的教警,对路易斯说道:“你们的任务结束了。”
他看着艾德里安手臂上的伤口,又补了一句:“把无光者的尸体处理完,我们就回神殿去。”
他们拖着无光者的遗骸,走向最近的出口。离开下水道的瞬间,无光者冰冷扭曲的躯壳被阳光点燃,坍缩成一滩细碎的灰烬。
风吹过时,灰烬混着地表的沙尘轻轻扬起,似青烟升腾。最后留在地上的,只剩下残破的布片,以及没有随主人从世上消失的小小遗物。
这就是无光者留给世间之物,也是它们“曾经为人”的证据。
海格与两名教警肃立在光暗交界之处,向无光者的灰烬微微颔首,同时轻声默念:“愿主神与恒星的光辉指引你们脱离无尽的诅咒,安享逝者应有的长眠。”
结束短暂的祷告仪式,海格从灰烬中拾起铜顶针与绿石护符。
“这是沙杜亲人的遗物,我们有义务交还给他。”他低声说。
众人回到神殿时,沙杜已经苏醒。他还很虚弱,坐在休息所的床上,低垂着头,双眼通红,神情恍惚,尚未从目睹的悲剧中缓过来。
海格站在休息所门口,迟迟没有进去。他将无光者的遗物塞到路易斯手里:“你们去向沙杜说明情况,顺便在这里包扎伤口。我需要及时记录今天发生的案件,并向教区长申请付给你们的酬金。”
路易斯咧嘴一笑:“看在我们都是萨缪尔旧识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打个七折。”
海格没有理会路易斯的“优惠”,转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很快,休息所里只剩下路易斯、艾德里安与沙杜三人。艾德里安坐在另一张床前,任由路易斯替自己清洗伤口,表现得十分安静。药水流过被无光者撕裂的皮肉,混着快凝结的血渗进衣物里。路易斯裁下一段干净的纱布,将伤口包扎妥当。
——又脏又破,看来这身衣服彻底报废了。
艾德里安有些无奈。
沙杜缓缓抬起头,看见眼前二人的装束,联想到刚才与他们一同出现的教警和异端审判官,马上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你们是刚消灭无光者回来吧。”
路易斯和艾德里安同时转过头。
“那两个无光者……不,我的哥哥和母亲……”沙杜又低下了头,被心头的剧痛堵得说不出话。“是不是已经……解脱了?”
面对痛失亲人的见习教士,艾德里安艰难地点点头。
路易斯一言不发地走到沙杜跟前,将铜顶针和绿石护符递到他手中。
沙杜将那两件冰冷的遗物紧紧地握在掌心,悲痛的泪水夺眶而出。
“那时,他们就在我的眼前——”沙杜无助地哽咽着。“哥哥他,他昨晚刚从市场带回一卷新线,因为我的教士服被木刺拉了道口子……还有我的母亲,这枚护符还是我送给她的,原本是教团给见习教士的纪念品,天啊……上楼就寝前,她说‘我感觉不太舒服’,我没想到那会是她这辈子最后一句话……”
每个无光者的背后总归有着类似的故事。沙杜无疑是幸运的——曾与两只无光者共处一室,但不知为何,或许是沙杜的虔诚得到了回报,又或许是相依为命的亲情带来的奇迹,它们并没有杀死这名年轻的见习教士,而是夺门而出,通过最近的下水道入口藏到了地下。
艾德里安突然想起一个细节。他试探性地问道:“在下水道里发现你的时候,你手边有一把斧头。”
沙杜将脸埋进自己的手掌,任由那枚顶针和护符硌痛还带着擦伤的面颊:“主神在上,是的,那把斧子是我带在身上的。”
艾德里安小心翼翼地追问:“那是为了防身,还是……”
“我必须……我不得不杀了它们。”沙杜痛苦地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当他们转变成无光者的时候,我怕极了,但还是追了出去。我必须阻止它们伤害别人。我知道无光者会失去人的意识,变成嗜血的怪物,我不想看到自己的亲人变成凶手,哪怕它们已经不记得我。但是……但是,我没有这种力量。可就算有了相应的力量,我也没有这么做的勇气,那是我的亲人啊!相信我,母亲和哥哥都是很好很善良的人,他们原本不是这样的……”
“我们知道的。”路易斯轻声安慰道。“在被阳光带走时,它们身上没有一桩命案。”
沙杜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凄惶的惨笑:“谢谢你们帮忙结束了我两位至亲的痛苦。现在,我母亲和兄长的灵魂大概已经抵达另一个世界,与父亲他们团聚了吧。”
另一个世界是否真的存在,还是说那仅是教义赐予信徒的遥远梦境呢?看着眼前接连失去亲人、孑然一身的沙杜,艾德里安希望是前者。
这位年轻的见习教士还没作好道别的准备。猝不及防的永别之后,他将不得不埋葬仅剩的两位亲人——除了一抔混着沙土的灰烬、破碎的带血衣物,他甚至找不到能放进棺中的遗骨。
沙杜本应在床榻边送走年迈的母亲,和兄长一起将她埋葬在父亲与其他兄弟的身边。待兄弟二人离世,他们也会葬在那儿。一家人的墓碑将团聚在城外荒废的农庄角落,与微风和青草作伴,就像许多年前一人不缺、完满幸福的时候,不会再有什么强盗和诅咒打搅他们的安眠。
而在数不清的漫长岁月里,这样的惨剧发生了不止一次。
虽然不愿打破眼前凝重的悲伤,路易斯还是问道:“事情发生前,你的兄长是否有过一些异常的举动?”
作者有话要说: Bone Hunter/Snow Nomad - Marvin Kopp
☆、第十七章 真相或仁慈
无论赏金猎人协会作为一个团体走上了怎样的“歧路”,并最终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我们也不能轻易否定他们曾为这座城市作出的贡献。抓捕逃犯、追回赃物、猎杀无光者和滋扰村庄的野兽,甚至在战时执行一些危险任务(当然,一般情况下赏金猎人很少涉足战争),他们出卖技能与时间,将自己置于险境,以换取丰厚的金钱报酬,就像每个小贩出卖自己的商品。
因为经常与人打交道,为降低被人情世故掣肘的风险,赏金猎人也形成了一套独特的行事原则,“淡化情感”就是其中的重要部分。他们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哪怕过程和结果是残酷的。
——银湾塔杂记·赏金猎人协会的光与暗
“事情发生前,你的兄长是否有过一些异常的举动?”
路易斯提出这个问题时,艾德里安马上反应了过来:路易斯想确认沙杜是否知道自己的哥哥有末日信仰,还供奉着理应被教团制裁的异端神像。
——如果沙杜并不知情,在这个节骨眼上告知真相,岂不是会给他造成更大的伤害?
于是,艾德里安紧走两步,抓住路易斯的手臂,想阻止他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异常举动?”沙杜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路易斯斟酌着合适的措辞,缓缓开了口:“其实……”
艾德里安想要打断路易斯的话:“大师——”
“我们在你兄长的床下发现了一尊末日死神的木雕。在教团眼中,那可是实打实的异端。”路易斯无视艾德里安的阻拦,直白地说出下文。“绝望与绝望的反复叠加,有可能是他变成无光者的契机。”
沙杜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铜顶针,身体微微颤抖:“怎么会……”他又看向路易斯和艾德里安,希望刚才听到的话语只是自己的错觉。“你说的是真的吗?”
艾德里安不擅长说谎,此刻他能做的只有沉默,然而此刻的沉默与肯定无疑。
沙杜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真相:“是吗……可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在我和母亲面前,哥哥总是那么可靠。父亲死后,他就成了我们家的支柱。我从未听他抱怨过什么,还会反过来安慰我们。过去就一直是这样,昨天也是……”他在喃喃自语中陷入了回忆。
那些温暖的日子已弃他而去;更令沙杜感到痛苦的,是兄长一直用表面的乐观掩饰着内心的绝望与苦楚,而他竟对此一无所知。
“您提到的那个木雕现在在哪儿?”沙杜问路易斯。
“那种东西我总不可能带进神殿吧,太不合适了。我把它留在了下水道里,就让流水和淤泥隐藏这一切吧。不用担心,除了我们和索伦审判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他也不打算追究。”路易斯特意放轻了声音。“他会给你的亲人安排与常人一样的葬礼。”
沙杜苦涩地长叹一口气:“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异端信仰是不对的,可那毕竟是我的哥哥,我从不知道他的内心会绝望到向末日死神寻求解脱。也许是父亲他们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沙杜向路易斯和艾德里安深深弯下了腰。
“谢谢你们愿意保守这个秘密,也谢谢你们把真相告诉了我。至少我终于知道了他的痛苦,知道他还有这样的隐情。但这实在太残酷了,请让我一个人在这待一会儿……”
一离开休息所,艾德里安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大师,我不赞成您刚才的做法。”他皱着眉,声音压得很低,担心被房间里独处的沙杜听见。
路易斯平静地回应:“是吗,你认为我应该向沙杜隐瞒异端信仰的事?哪怕这是他应该知道的至亲的秘密?”
二人站在盘旋的台阶上,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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