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仍在持续播报,耳机里充斥着人工智能的电子音:“艾比尔点倒计时开始,30分钟。请所有战斗人员尽快就位,非战斗人员进入最近的掩体躲避冲击。”
“全体注意,二级警戒状态开启。”季垚说道,他从悍马车上下来,快步走入总控室,“所有人员听我命令准备战斗。”
中央投影池有两个国家大剧院那么宽敞,悬空的观测台和监测屏幕围拢在其周围,阶梯状的观测席上已经坐满了研究员,数据分析小组已经在与计算机组相对的位置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中。季垚站在投影池的栏杆旁快速指挥几个军官分配了任务,此时秘书给他送来了银色封面的委任书,季垚直接摊开到最后一页,旋出钢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接受任务。”他把委任书交还给助手,扭头往快速通道步去,“叶渠印上尉、虞裘玮上尉,北方5公里处由你们负责,第一、第二梯队可以升空了。焦邦蔚,将半径七公里内的所有通讯设备调到统一频道。温尔阳,监控自动防护系统,发布防空洞爆炸预警,提醒北京城内居民注意躲避重物袭击。应急管理处开启避难所,启动接收难民程序,待命。”
他走进停机场,飞机航空灯怒张着硕大的、炯炯有神的双眼瞪着平坦的土地。直升机离地而去,地面管理人员吹着口哨在警戒线外快速奔跑,漆成荧光色的转运车喷着小火从远处滑过。蛛网迸射出不正常的亮光,有垮塌的迹象,大风扑进门窗,吹散了雪片似的白纸。
发射场地面从中裂开,露出下方的存储仓库,紧接着机械臂将停靠在泊位里的巨型运输机方阵托举了上来。“进步者”号无人侦察机来到运输机方阵上空盘旋,季垚先对着天空比出手势,再大声命令所有飞行员各就各位。他登上其中一架飞机,接入星河系统。季垚打开电源后把沉重的操作杆握在手里,降噪耳机为他挡去了隆隆轰鸣。
“地面指挥人员注意,这里是‘先行者六号’,通讯代码IK-0.900-E。”季垚检查完飞机的所有系统后朝飞行指挥官比出手势,“我们是运输机组,负责替换新的‘蛛网’原材料。”
他坐在驾驶舱里望着风窗外广阔的天地,一种久违的激情像夏天的海潮那般朝他猛扑而来,这种激情他只在战场上遇到过。然而恐惧随之向他袭来,三个月前他落入火海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冷漠的热带的天空,他对天空有了阴影。外面黑夜重重,城市的边际在夜幕下躲躲藏藏。指挥员给他做了起飞的手势,他立刻拉起操作杆,庞大的飞机震动起来,喷出淡蓝色的气焰。
在起飞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符衷的脸,季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他,这只是一种不受思维控制的本能。但符衷不在他身边,符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们现在还隔得很远,还不能名正言顺地坐在一起。
11号停机场里,符衷从悍马车上下来,看到了停在泊位里的一排排灰色的钢铁巨怪。这些跃跃欲试的巨人们静默地守在原地,机翼下方挂有导弹,白色的编号漆在机身醒目的位置上。
“这是格纳德军工厂新出产的GRO-35型战斗机。”魏山华从飞机下方走过,抬起手碰了碰导弹挂架,“用催化甲烷做燃料,气动弹性机翼、陶瓷合成金属、脉冲爆震引擎外加双混合冲压式涡轮引擎,赋予它无与伦比的速度和机动性。今天我们就要趁着这个机会检验这批新成员的功能优越性,你们都是最好的飞行员,你们能完成这项任务。”
战情控制中心里,星河的头像悬浮在投影池上方:“地空导弹部署完毕,雷达系统正常。渤海湾舰队部署完毕,海上暂无危险。K-417潜艇部队部署完毕,水下暂无危险。军区待命。”
李重岩坐在情报室里长长的会议桌这一头压下话筒,面对着巨幅悬浮显示屏问道:“符将军,您对我们现在的情况有什么看法?”
符阳夏穿着军装常服坐在镜头前,身后的墙壁前插着国旗。他把双手放在桌面上扣起来,看着画面之外的人说:“我认为我们掌握着局势,我们将会是胜利的那一方。”
片刻过后,先行者六号接入了总控室:“这里是先行者六号。飞机正持续平稳上升,离地6000米,西风,十二节。距离塌陷口七万四千米,当前速度6马赫,预估到达时间36秒。”
*
符阳夏正坐在军委办公厅里与官员们商讨军队调动情况,放在话筒旁边的座机响了,他夹着水笔接了起来。这是时间局打来的电话,李重岩对他说:“这次的突发事件值得商榷。”
“你有什么想法?”
“天文台的望远镜发来了数据,显示波动来自43亿年前或者更早,跟上回贝加尔湖的事故一样。接连发生两起事故,我们是不是该想一想这里头有什么值得深究的地方?”
符阳夏按开了扬声器,电脑显示屏上跳出了一份文件,是李重岩发过来的。文件中显示了国家天文台发布的数据,数据来源于部署在太空中的行星基站望远镜,这些庞大的望远镜群时时刻刻注视着空洞,像一簇簇眼睛好奇地瞪着茫茫宇宙。波动图谱上标明了时间轴,从新四纪一直到震旦纪,越往远古波动越强烈,最后图谱消失,表示这已经到达了探测器的极限。
“震旦纪之前的已经探测不到了,找不到波动的源头。”李重岩说,“您作为军方代表,有什么好点子吗?”
军委办公厅里安静了几秒,符阳夏撑着会议桌,凝视着桌上堆叠起来的文件夹、拍纸簿。他默不作声地凝神细思了一会儿,沉毅的双眼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事物,惊讶地微笑着,让他有一副正派、富有思想的神态:“我想这会是‘回溯计划’需要研究的问题。”
*
季垚拉起总距操纵杆,自动倾斜器上升,运输机来到八万米高空。运输机上搭载有全新的蛛网原材料,用平面微粒技术压缩在一个个圆柱形原料罐中,这些原料罐保存在运输机特有的大肚子压载舱里。其余五架运输机接连与他来到同一高度,季垚在频道中确认所有飞机已到位。此时云层已经被他们踩在了脚下,天际露出一道黑漆漆的弧线,晨昏线早已销声匿迹许多年了。
“先行者六号,运输机组飞行高度已到达八万米,位于塌陷口中心,请指示。”
“收到。”季垚在显示屏上输入数据,让机身偏转了一个角度,“一号运输机左移15度,下降一百米。二号、三号持续监控塌陷口,与侦察无人机协助一号运输机转向。”
季垚随后让飞机悬停,屏幕上跳动着艾比尔点倒计时。前方一号运输机做完了转向工作,正缓缓调整角度,季垚将对接探针伸出,锁定目标后手动驾驶飞机前往一号运输机对接口。他小心地算准时间和参数,他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出错。两架运输机尝试了三次才对接成功,季垚立刻命令机组进入原料罐滑出程序。压载舱的防辐射屏障打开了,释放出里面的原料罐挂架。
*
在警报拉响的时候,陈巍正在床上睡觉。他听到蜂鸣警报后吓得身子一抖,猛地睁开眼睛,差点从床上滚了下去。陈巍下意识地喊了声室友的名字,但没人理会他,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着急着下床,不慎又在门框旁把膝盖上的伤磕破了。旧伤流了一滩血,陈巍忍着疼、抽着噎处理了好半天,才撑着拐杖赶去报到。
“七哥,你在哪儿?”陈巍对着电话大吼,噪音吵得他耳朵嗡嗡作响,“执行部有没有派发任务?我的伤口裂开了,你快点过来给我看看,这怕不是又要缝针?”
符衷背过身去捂住耳朵,将耳机死死压住,在呼啸地烈风中大声回答:“闭嘴,陈巍!我在停机场里,马上要登机出任务!你怎么又把膝盖磕破了?你是傻子吗!”
陈巍坐在椅子上看自己的伤口,腿上的剧痛让他抹了一把眼睛,强忍着疼痛吸入了一大口冷空气才缩着身子回答:“刚才警报一响我就赶紧就爬起来,你说说出了这种事我还不赶紧去换好衣服报到?经过房门的时候撞到了门框,然后就可想而知了!这也怪不得我,七哥,指不定是哪个小鬼在暗中给我使绊子呢!”
“我现在去不了你那里了,我现在很忙!”符衷皱起眉挡去扑面而来的风沙,“你给其他几个人打电话,他们要是没有任务就会帮你的!别打给祁姐,祁姐在无人机部队里,现在她没空!”
几辆医疗队的车从机场外开了过去,看样子是从李惠利医院赶过来的。符衷望着远去的车队大声补充道:“我看到医疗队的车子了,他们是往指挥部去的,你可以叫来医官帮你治疗!”
“收到,符上尉!”陈巍喊道,随后他挂断了电话,扭头就看见医疗队的车子停在了外面。
十几名医官从厢式货车上跳下来,后面跟着一队执行员在快速转运医疗器械。医官们快步走入指挥部大厅,绕过墙壁转进来时陈巍拄着拐杖冲他们招了招手。医疗队里有人看见了他,朝陈巍走过去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医生,她的身材被白褂和翻领长外套衬得小小巧巧的。她里头穿着的本色粗呢衬衫清清爽爽,领子没系扣子,而是用一根细细的红绸巾扎住。
陈巍感激涕零地对着医生道了谢,再将自己的伤情细细讲来。医生未作他言,让陈巍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打开箱子找了些工具和药品。戴红绸巾的女医生胸前挂着牌子,上面印着她的名字,不过陈巍没看清。医生年纪轻轻但动作老练,娴熟地处理好了陈巍膝盖上的伤口,给他上了些新药,再绑好防护带。
“谢谢医生。”伤口处理完后陈巍当即流出了半是喜悦半是感激的泪水,他忙抬手擦掉了,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眨了眨。
“伤口别磕,不要碰水,药水一天涂一次,别剧烈运动。”医生拍拍大衣上的灰尘,站起身收拾自己的箱子。她的声音淡淡的,满不在乎地吩咐了些注意事项后就趋步离开了这里。
她很快消失在走廊转角处,陈巍一直看着她的身影不见了才回过神来。他低头吹了吹已然换了个模样的膝盖,想把那些疼痛通通吹走。须臾之后他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是他的室友打来的:“巍巍,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出事?”
当大伙儿都叫陈巍“陈狗”、“九儿”的时候,只有他室友会用“巍巍”来称呼他,就像在叫他的乳名。陈巍摸了一下鼻子,压住声气好让自己听起来正常一点:“没事儿,好着呢,倍儿精神,我等会儿还要上去执行任务!”
“注意安全。”
陈巍沉默着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在撒谎,但对方并不会起疑。
“老何你最近怎么样?好家伙,平时不见你来关心我一下,这会儿出事了你才想起我?”陈巍装出诧异的语气,仿佛他现在真的斗志昂扬,“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住着太冷清了。”
“我在家照顾妈妈,听你那边有事,就来问个平安。也许等我妈妈好起来了我就回去,不会太久的。”
陈巍低头看地上的影子,他无聊地抬起脚尖踩了踩。他靠在椅背上缄口不语,半晌后才翘了翘嘴巴,说:“好吧,希望你妈妈早日康复,然后你能早点回来,咱俩一块儿住。”
第19章 火海凌云
“数据分析小组报告,空洞曲率增大,毛细通道折叠,其中出现大量搬运物。有88.7%的可能性坠落在北京上空,预估时间三十秒,风险评估等级B+,请运输机组注意躲避。”
“运输机组收到,我们正在进行原料罐滑出程序,无法转移阵地。”季垚将原料罐发射口调整到恰当的位置,驾驶舱内的导航屏幕上不断跳出警示红框,但季垚没去理它们,“空间作战组,A队、B队前往指定坐标保护我们不被搬运物袭击;先行者四号、五号上升四百米,打开拦截屏障,二号、三号负责助推;先行者一号注意,哔声结束后立刻开启原料罐发射程序!”
两架护航机上升到执行位置,而空间作战组的飞行器已到达蛛网外部,它们打开了频闪灯,先行者六号的监测系统马上捕捉到了它们的位置。无人侦察机“进步者”由地面无人机部队控制,此时它侧过机翼开始绕着运输机组外部环飞,进行外围监控。
“空间作战小组就位,先行者四号、五号就位,二号、三号助推架连接完毕,无人侦察机连线正常。燃料充足,原料罐挂架正常,外部辐射增强。”季垚按下信号发射器,“准备弹出。”
空洞中的毛细通道因为曲率变化而扭曲变形,从总控室的投影池画面中能看见它们就像一根根软管被弯折了起来。风险评估小组将报告单交到了情报室,李重岩翻开纸面浏览了一遍,然后不言不语地将其放在一边,继续注视着侦察机传回来的监控录像。
星河巨幕上的三十秒倒计时结束了,此时空洞开始坠物,从别的时空搬运过来的东西在众人头顶已万钧之势落下来,但这些可怕的大东西多半在大气层里就燃烧殆尽了。蛛网位于十二万米高空,它将会自动发射激光对这些没有标识的天外来物进行定点清除。顿时,烁烁火光在大气层里燃烧起来,从倾斜的天宇疾驰而过,宛如流星。
相比之下运输机组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冒着被坠物击中的巨大风险,肩负起修复损坏的一部分蛛网的重任。从轨道中掉落的外来物仿佛是小行星碎裂后的渣滓,但正是这些渣滓将一群人陷入危机之中。蛛网的自动识别器锁定了坠落物,使用激光武器将其远程摧毁。强大的电光照亮了一整片广阔的穹庐,火焰和大气电离将季垚照得眼睛发花,他将防护目镜滑了下来。
哔声结束后,先行者一号和六号马上弹出了原料罐。这些罐子由层层防护罩包裹,头部的区域识别器在发射出去后立即被激活。季垚在控制屏上输入参数,原料罐的推进器将它们送到损坏区域下方,随后推进器脱落、外部合成金属防护罩脱落、罐口密封盖打开,压缩在罐子里的平面微粒旋即被释放出来:“微粒释放成功,进入骨架重组程序。”
骤然,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避过了蛛网的拦截系统,快速穿破防护屏障往运输机组所在的地方飞来了。它拖着长长的尾焰从高高的穹窿上滑过,如同太阳神驾着战车奔腾而去,直朝着先行者六号逼去。而季垚还未完成第二次发射任务,他立即终止了发射程序,猛然踏下纵尾杆变距器,将对接探针从先行者一号的对接口脱离出来,准备加速驶离。
“警报!警报!坠物来袭!第二轮发射程序暂停,第一轮发射控制组继续工作。所有人十秒内驶离一级打击区域,到达第二汇合点,立刻执行!”
满天的烈火把飞机的风窗染成浓郁的橘黄色,更远处的弧形天际则变幻着各种奇异的色彩,在黑暗中翻滚、咆哮,地球的球形轮廓宛如一把镰刀。原本合并在一起的运输机组瞬间散开来,季垚看到熊熊的火光,汗水在他紧裹着身躯的作战服下方浸透了他的脊背。季垚戴着面罩,他大口地呼吸着,心脏在剧烈泵动,好像下一秒他就要因心力衰竭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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