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在后座汪汪叫了两声,林城犹豫了两秒,拉紧围巾上了车。符衷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林城坐在后面摸小七的头,狐狸朝他喑哑、低沉地狺狺怪叫。季垚开着车驶出大门,往与平日相反的方向开去。在路口等红灯时,林城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要坐上这辆车:“长官,您叫我去CUBL总部干什么?”
季垚没说话,符衷替他回答:“借你的侧写能力用一用。管晚饭,会议结束后我们就亲自把你送回家,想吃什么夜宵就跟我说。”
林城这下满意地抬起眉毛,安静地靠在座椅上搭着小七的背,脸上挂着喜悦、亲切又光彩照人的笑容。狐狸蹲在狼犬旁边,滴溜着琥珀色的大眼睛盯着林城看个不停。小七抬起一只爪子拍了拍狐狸的头,林城笑着朝狐狸伸出手,狐狸却怪叫一声别开脸钻到后面去了。
符衷和季垚坐在前边低声交谈,没注意后面的情况。季垚闲聊之中扫了一眼后视镜,见林城浑身僵硬地坐在后面,紧张兮兮地托着下巴看窗外梧桐夹道的林荫路。从时间局赶到CUBL总部需要半小时,从希尔顿酒店到实验室的那段路是最漂亮的。实验室坐落在一片土耳其式的庄园中,林木深深,曲径通幽,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好去处。
实验室的建筑与古朴的庄园风格迥异,但它现代化、深色、内敛的外墙却让人倍感亲切。花岗岩堆砌的喷泉已经荒芜许久,宽广的庭院旁柏树成荫,一座座落满大雪的黄铜雕塑跻身其间。
暮色四合,建筑物的玻璃墙内露出一星灯光,而花园的荫蔽处早早地便华灯灿然了。季垚把车停在早先预定好的位置,林城提着箱子下去,彬彬有礼地朝季垚行了礼,然后手忙脚乱地转身朝环绕着两架紫藤的实验室入口走去。符衷踏上湿漉漉的用彩色砖块铺砌的小径,站在季垚身边环视了一圈这酷似拜占庭王宫的园景,说:“到了夏天,这儿必定花团锦簇、万紫千红。”
季垚摘掉墨镜,此时夕阳西坠已久,西半边天上已降下紫绛色的烟蒙蒙的夜幕。他对符衷笑了笑,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入口的台阶走去。
林城上到实验室二楼的时候,应邀与会的人齐聚一堂。这里靠近实验室西边的大花园,一整面墙都用玻璃代替,残霞从天际的山峦顶上直照到厅内。靠窗的位置上,陈巍像袋土豆一样陷在松软的沙发里对着显示屏打游戏,何峦和他的父亲则站在沙发后面高谈阔论。邵哲升从另一扇门后面钻出来,悄悄潜伏到高衍文后面,一跃而起扑到高衍文背上把他压个半死。
小厅里所有的灯都打亮了,一到毛玻璃幕墙隔在中间,从敞开的门看进去,后边的实验室一览无余。林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标本罐,里面骇人听闻地悬浮着一条紫鳞人鱼。林城忙挪开目光,外间摆放着白布套的椅子,围着中间一张核桃木打磨成的长桌,两边的碧纱隔窗、椴木护栅把把光线遮遮掩掩地挡住了,隐蔽的香炉里飘出阵阵小苍兰的芳馨。
“祁姐,九儿。”林城走过去打了招呼,跟他们拍了拍手掌,“朱医生,肖医生,道恩医生。”
季垚说得没错,这儿全都是老熟人。林城在岳俊祁旁边坐下,捂着咖啡杯喝了一口,问:“祁姐,我身上有味吗?”
岳俊祁正面对着电脑,闻言凑过去嗅了嗅,说:“一股牛奶味,你什么时候变成甜心宝贝了?”
林城翻了一个白眼,抬起两只手:“是护手霜的锅好吗?”
符衷走进厅内,众人看见季垚之后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季垚抬手示意他们不用这么拘谨,人们这下才放松了一点。符衷把外套脱掉搭在手臂上,朝陈巍走去。陈巍正在打《乌诺达世界的龙王》,击毙了一个大头目后他猛地从沙发上坐直身子,双眼立刻变得炯炯有神、精神焕发了。
“好了,好了,关掉,九儿,杨奇华教授怎么会允许你在这里打游戏?”符衷把手套脱掉,绕过几道碧纱隔窗走过去,将手里的衣服和箱子放在旁边的大理石矮柜上。
“等等,等一下,老兄。”陈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杨教授根本没来管我们。”
符衷整理了一下袖口和衣襟:“活动一下脖子,巍巍,你看你现在要成一个木头人了,休息一会儿。把你那傻屁股从沙发上挪开,否则我要你脑袋开花。”
陈巍飞快地动了两下手指,急急忙忙地抬手示意:“等会儿,七哥,就差最后一个目标了——三、二、一!我要冲了!”
符衷摊开手站在屏幕旁边,直等到陈巍成功击毁了目标物之后才伸出手指关掉了悬浮屏。陈巍欢呼了一声,把耳机摘掉,拍拍屁股从沙发上站起来,抬手和符衷拥抱了一下。
第269章 天宇尘寰
肖卓铭和朱旻、林奈·道恩坐在一块儿,若有所思地发着呆,不时转动拇指。过了会儿后齐明利和杨奇华从毛玻璃隔墙后面的实验室里走出来,找了两张椅子在核桃木桌旁坐下,接着宣布会议开始。此时卡尔伯和星河系统已开启,岳俊祁看守外界,林城则进入卡尔伯主机系统内调取资料,这是他们一贯的作风了。
占堆绛曲没有出席会议,因为他早先就回了林芝。何骞北是会议桌上对2008年西藏考古事件最清楚不过的人了,他今天带来了当时留存下来的所有文件资料和图像资料,那些证据明显受到了妥善保管,没有丝毫损坏。何峦和陈巍提供了他们在西藏执行任务时的行军日志和影像资料,包括巨鹰的照片、深藏于大雪山中的地下通道、洞穴里的纳粹遗物等等。
会上,何峦还拿出了一样东西,是一截短短的蜡烛。何峦说这蜡烛一直在洞穴里燃烧着,不知道烧了多久,也没见有烛油流下来。杨奇华对此很有兴趣,他打算留下这柄蜡烛做研究。
“也许这会是从某种生物身上提炼出来的油脂,就像传说中描写的那样,人鱼油可以用来做长明灯,烧几千年都烧不完。”杨奇华说。
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实验室,瞻仰人鱼的遗容。CUBL是一个奇妙之处,这儿藏有许多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不明生物标本,很多东西甚至从未在公众前露过面。
何骞北穿着轻薄而柔软的芦灰色外套,默默无言地抱着手臂站在椅子后面低头注视着桌上的东西,这时他忽然开口说道:“蜡烛是我们08年去西藏时,在德军遗物里找到的。”
“当时你们就把它点燃了吗?”
“啊,是的。点燃之后它就一直燃烧着,一直到何峦和陈巍发现它。”何骞北分别指了指坐在一起的两个人,陈巍赞同地点点头。
季垚摊开手:“你们中途把它熄灭过吗?”
何骞北摸了摸下巴,说:“我想应该是没有的。它烧了这么多年,长度只减少了一毫米不到。”
“你们有没有查清楚它的来历呢?那些德军最后去了哪里?”
“没有,至今仍是个迷。西藏有很多神秘的东西,雅鲁藏布江里藏着某个于龙王相似的生物体,我们也没找出它的真面目。德军在进入冈仁波齐峰腹地后杳无踪迹了,去向不明。”
季垚挑起眉毛沉默了一下,然后他抬起手指,接着又轻轻地在桌上放下:“也就是说,还有很多谜题在困扰着我们。那么你在西藏隐姓埋名待了这么多年,是在做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让何骞北思考了许久,季垚心平气和地等他回答。等待了好一会儿之后,何骞北才抬起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根,说:“我们在那儿守神仙墓。”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季垚叠着手,不动声色中飞快地思考着何骞北这句话的意思。何骞北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换了个姿势站立着,垂下眼睛补充道:“就是守那只巨鹰。有一只巨鹰生活在青藏高原上,庞大无比,眼睛是血红色的。我们把那只巨鹰居住的地方叫做‘神仙墓’,位于气候险恶的詹娘舍附近。”
符衷浏览了何骞北提供的照片,伸开手指斟酌了两下,问:“那只鹰在那儿干什么?”
“镇压雅鲁藏布江里面的不明生物。那不明生物的活动范围可不止在江水里,还在深山老林里、地层深处、洞穴里,无处不在。”何骞北摊开手,“多年来,我们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
众人皆沉默不语。陈巍低着头沉思,他回想起在西藏时经历的种种怪事,似乎都在此时得到了解释。符衷看了季垚一眼,他们对视了一瞬就别开了,有些事不在多言。
肖卓铭父亲的日记本、落款为“四家封塔”的钢笔画此时都被一一摆在人们眼前,阅读日记本里的内容往往令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在整理完西藏的事情之后,时间来到“方舟计划”进行的那一年。季垚摊开父亲的日志本,根据事先做好的记号列出一条条疑点,并与齐明利教授对质,确认日志本里的内容的真实性。
林奈·道恩和朱旻展示了季宋临的DNA异常情况,三螺旋结构让在座的不少人都惊叹不已。最后道恩将指示棒点在屏幕上,说:“根据指挥官从出生开始到现在的医疗报告,以及你们二人的基因样本比对来看,指挥官,您的精神疾病有二分之一来自于遗传,二分之一来自后天的应激创伤。”
符衷捏着水笔转了一圈,支着手肘补充道:“季宋临拥有一副不死之躯。我曾亲眼见过他被龙王开膛破肚,然后那些伤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愈合。我丝毫没有夸大其词,我敢说要你们当中谁见了,绝对会觉得这比任何科幻片都夸张。正因如此,他才能侥天之幸地从喷发的火山口逃出生天。岩浆能把石头烧成灰,却根本烧不死他。”
季垚顶着双手,坐在长桌的这头,紧锁着眉毛沉思。过了会儿后他把手压在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件纸上,说:“PHR-17能够使人获得强大的肌肉愈合能力,他会不会也是受到这种药剂,或者与这种药剂相关的某些东西影响才变成不死者的呢?齐教授,你能说明第三本日志本里所写的‘零号试剂’究竟是什么吗?”
齐明利坐在灯下沉默良久,最后和盘托出:“这是PHR-17的前身,一种适配变异噬菌体混合液,通过改变异位显性比率、转移核糖核酸来达到打造‘超级个体’的目的。”
“那么季宋临算是一个成功的‘超级个体’吗?”
“听你们的描述,好像是的。”
“什么叫听我们描述?难道你还没见过自己的实验体究竟成不成功?”
齐明利点点头:“是的,我没见过。我想告诉你们一个事实,那就是——零号试剂确实被研制出来了,但我们一直没有进行过人体实验,因为无法承担实验造成的后果。”
季垚向前探过身子:“但是季宋临声称他是实验体之一,与他相同的实验体还有四个,但后来都死了,进行改造手术的医生也死了。”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齐明利说,“我们不妨这么想:零号试剂不是在他躺在手术台上时由医生给他注射进去的,而是他偷窃了试剂,自己给自己注射了。”
季垚向后靠去,目光注视着齐明利,眼神里充满讶异之情。会议桌中央摆放着一个铁皮盒子,它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纸海里,仿佛一艘帆船行将沉没。季垚看向何骞北:“盒子有什么?”
何骞北摇头:“我不知道,我拿到它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么一个盒子了。”
“打开它。”季垚说,朝林城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关掉监控录像,“从现在起,在场所有人都是证人。”
盒子被当面起掉顶盖,里头的东西终于暴露在了明光之下。盒子里放着另一本行军日志,翻开来的内页牛皮纸上用墨水笔画着浓黑的双翼。在季垚拿出日志本的那一刻,小厅里寂然如死,弥漫着越来越浓郁的小苍兰香味。窗外的夜空中则露出神秘的朦胧光亮,这座在白雪下昏然欲睡的土耳其式大庄园似被夜色抛开,孤单地传出一两声夜鸟啼鸣。
季垚翻看了日志本,前面一半却是空白页,直到中间部分才有内容。季垚在最下方找到页码,同时翻开第三本日志到同一页,两者放在一起查看。符衷站在一旁悄悄注意季垚脸上的变化,看到他越往后就皱得越紧的眉毛。读完了最后一行字,季垚垂首撑着桌沿一言不发,周围同样无人出声,只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直升机的轰鸣。
过了几分钟后季垚才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里蓄着红泱泱的泪意,但神情分明又不是悲伤的样子:“齐明利教授说对了。是他自己盗走了零号试剂,然后自行注射。但他并没有说谎,因为确实有四个失败的实验体,医生们也确实被杀死了。他没有说谎,他只是把事情记混了,或者说他的记忆产生了混乱,时间线出了问题。”
桌上依旧沉默,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朱旻站出来说道:“这也是精神疾病的症状之一。他下意识地想去掩饰犯下的错误,加之改造手术、时空波动留下来的后遗症,让他把记忆的时间线重组,拼凑出一个幻想的结果。他说的每件事都是真的,只不过打乱了顺序,他说出来的只是他重组记忆之后的幻觉。可以说,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而且还不自知。”
“‘我们选择的就是真相’。”季垚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真相是被选择出来的,“你们觉得万人坑是怎么回事?”
耿殊明把维特加拉火山下的万人坑结构模型图打开,点了点屏幕,说:“大屠杀。”
季垚一边翻着面前的文件一边点点头:“我与你想的一样。”
“这些裹尸袋被人大费周章地用铁链锁住,大概是想把它们固定下来不随波逐流。加之明显是从内到外的撕裂痕,里头的尸体不翼而飞,而周围又游荡着这么多行尸走肉般的‘爬龙’。”邵哲升抬起手面向众人发表见解,“我们不妨想一想,在他们变成怪物之前,是谁把他们送进了裹尸袋?”
季垚没作声,肖卓铭抱着手臂晃了晃身子,抬起眼睛说道:“根据符将军保存的人员名单来看,真相应该是撤回来的人只占少数,大部分人都被留下了。但最终回来的只有四个人,那么其他人都去哪儿了?战死了。没战死的因为牵扯到改造人实验,全都被处决了。”
“在龙王被杀死之后必定有一场针对‘方舟计划’任务组的血腥屠杀,那些被认为具有威胁性的‘改造人战士’都被处死,掌握改造技术的科研人员同样难逃厄运,进行了改造手术的医生也无法自保,获得不死能力的季宋临更是其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对象。”齐明利做出总结,“等他们回来之后,对外宣称牺牲无数,于是个个都做了英雄。这就是他们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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