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垚一边喊他名字作为声音标记,一边死死扯住腰上的绳子把他岸边带,韧劲十足的钢绳绷成了一条线,另一端连在符衷身上。
“白桦一号!能听到吗?听到了就给我说话,捉迷藏的游戏不好玩!”季垚压着对讲机骂道,“你也别想着吓唬我,回头就让你写报告!符衷!听见了没有?我把你拉上岸去!”
他骂得越厉害心里就越害怕,只有绳子上的一点紧绷感能给他一点安慰。季垚的心脏怦怦直跳,就像符衷说了些甜甜蜜蜜的话把他弄得六神无主时那样。季垚弓起身子往前拉扯,回身用步枪指着怪物的头扫射。他翻身上了岸,冻成了冰块的积雪让他脚下不断打滑,好几次差点被重新掀入沼泽里。
符衷在水下挣扎,他头上的狼眼手电照进了水体里,只能照亮小小一方的水域。沼泽里水草密布,漂浮着不知什么生物的尸体,一条剧毒的环纹水蛇正擦着他的头盔游过。
对讲机里能清晰地传来季垚的声音,在喊他名字。那声音距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仿佛是隔着好几亿年传来的回音,一听便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符衷听到那声音后来变得沙哑了,还掺杂着细微的鼻音。符衷焦急地大声地回应着,但季垚始终重复着喊话,好像并未听到回答。
符衷想,应该是信号被隔绝了,季垚那边传得过来,自己传不出去。头盔里还有仅剩的一点氧气,必须得尽快出水,否则将会窒息而死。符衷稳住身体,不顾疼痛,把腰转了过去。
紧绷的绳子一阵一阵发力,把自己往岸边扯,符衷知道季垚这是在提醒自己。可怜地小腿卡进了石头缝里,下面踩着软绵绵的一团烂泥,稍一用力就会往下沉去。符衷向前划水,让整个身子飘起来,咬着牙齿细心地转变小腿的方向,企图松动下面的岩石。
几个怪物的影子从边走过,符衷屏住呼吸,摸到水下有一处暗流,水流量还很大。氧气几已耗尽,系统提醒他尽快寻求救助。符衷停止呼吸,在执行部游泳训练时,憋气时间长达四分钟。
他顺着凹凸不平的湖岸摸下去,在下边一个角落里摸到了一个暗孔,激流正从孔中喷射出来。符衷心里有了主意,这时卡住小腿的石块有些松动了,他狠心咬住牙,猛力往上一提。这一提让他的小腿骨差点被轧断,痛得他忍不住大喊出声。不过符衷没顾上自己的腿,他从背包里取出炸药,一早就准备好的炸药这会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黑漆漆的水里伸手不见五指,符衷打着头灯,熟练地把炸药安在暗孔旁边。他设置好时间,看到红灯一闪一闪后才准备潜游上去。憋气快到尽头了,当他伸展四肢时,腿上剧烈的疼痛一下冲进他脑海。符衷疼得闭上了眼睛,忽地,腰上的绳子又是一阵大力拉扯,他攀住钢绳,顺着绳子转身冲出了水面。
狼眼手电刺目的光乍然照亮了季垚面前的雪地,他猛地睁大了双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便传来久违的水花声。季垚往前踉跄了一步,扑倒在雪里,然后又很快地爬起身。但他马上便置身于一个庞大的黑影中,有一个高大的怪物冲上岸来,正高举手臂对准他的背发动奇袭。
季垚抬起机枪要射击,千钧一发之际,怪物身后传来另一声惊雷般的巨响,三发子弹打中了怪物可怕的头颅。一时间,浆液横飞,血水四溅,它轰然倒在了季垚面前。
符衷背着机枪上岸来,他绕过几棵松树,朝季垚喊着什么话,但季垚没听清。季垚撑起身子,只见符衷正踏着一片狼藉的雪地朝他跑过来。季垚的胸腔里忽然被一种无以名之的情绪占领,他似喜若怒地喊了声符衷的名字,然后就被他紧紧抱住,一齐滚倒在了雪地里。
飞行的子弹在树林里横冲直撞,符衷一边抱着季垚往坡下翻滚,一边朝魏山华大喊:“白桦二号注意!水下即将爆炸,注意隐蔽!注意隐蔽!”
魏山华击碎了五个怪物的头,折过身子冲上雪坡,马上翻了下去,在蒺藜丛中卧倒。下一秒,水下的炸药发出了一声蜂鸣,红光熄灭后立刻有一阵巨大的爆炸冲击力轰然袭来,震起了冲天水墙。大地受惊似的剧烈颤抖着,翻起的水浪砸进森林里,同时带来了铺天盖地的碎尸,这些腥臭的残肢断块雨点般洒落在洁净的雪地上。
季垚在大爆炸发生时猛地翻起身子把符衷抱住,牢牢地按着他的头,半个身子压着他,帮他挡掉从天而降的大水和泥浆。符衷被他紧搂在怀里,则用双手护住季垚的背部和后脑,弹开防护屏障把他罩住。两人紧紧相拥,用身体为对方挡去危险。
水下的暗孔被炸开一个大洞,下面积压的暗流喷薄而出,一举将沼泽击得粉碎。在骤如流星的水流冲击过的地方,所有的怪物顷刻间皮肉无存,瞬间被剥成了白骨。须臾之后水势退了下去,魏山华松开护住脑袋的手,翻起身子趴在雪坡上往外张望,同时架起机枪警戒。
沼泽已变成了湖泊,仍翻滚着巨大的波浪。浪中白骨森森,怪物已被汹涌的地下暗流尽数扫荡干净。近处的湖岸一片狼藉,浓浓的白雾泼洒在山林里,刺鼻的硝烟正在飘散。
待到四周沉寂下去,季垚仍紧紧抱着符衷不肯放手。他抬起身体与他分开些,双手沿着他的脖子和脊梁抚摸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方才很淡很淡地舒了一口气:“白桦一号!”
符衷被他压着,头靠在他怀里。他凝神细听着周围的声响,知道危险已经过去了。符衷收拢双臂环着季垚的身躯,季垚的那副好身材立刻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让他禁不住又心猿意马起来。
他舍不得放开,装作昏晕的样子闭上眼睛笑了笑,缓缓和和地轻声地回答:“我在这儿,长官,就在你怀里。”
听到符衷的声音钻进了耳朵里,季垚心上的大石才落定了。他后知后觉地开始喘气,胸腔一起一伏之间就把冰冷的空气压进了肺里。难闻的怪味散去了点,取而代之的是森林里常见的松香。季垚闻着这个味道,凛冽的寒气让他变得清醒,脚下坚实的土地也在提醒着他现在身居何地。季垚全身紧绷的肌肉慢慢柔软下来,埋头与符衷抱在一起。
皑皑的白雪覆盖着无穷无尽的森林,亮闪闪的雪光照得林子里好似有一个神迹。冰冷的天轴高悬于他们头顶,冷漠而温情地注视着这一方天地。符衷伸手抱住季垚的背,轻轻拍了拍他。他们就这样默默无言地拥抱着,谁也没有赶开谁,都凝视着无枝可栖的雀鸟散立在空地上暗自沉思。
“你刚才在水下为什么不回答?”季垚好一会儿才问,“你忘记了我以前教你,出任务的时候要时刻保持联系吗?”
“我听到您在叫我,我也回答了您。但水下信号被隔绝了,您没有听到。”符衷温声地回答他。
季垚狠狠咬住自己嘴唇,眼里忽然漫出晶莹的水光,他别开头使劲眨了两下眼睛,装作疾言厉色的样子警告他:“要是你闷声不响地死在了下面,我可不会为你收尸!”
话刚说完,符衷就把他搂得更紧了。季垚飞走的魂灵还没回来,慌乱地伸手想要推开他,不过符衷没让他如意:“我一直都在这里,您还在担心什么?”
季垚忽地落下泪来。
半晌过后季垚才装模作样地推推他:“在就在,好好说着话呢,你抱我干什么。”
这推一下毫无抗拒力,季垚也就是做做样子。别人万万不敢碰他身子,唯独符衷抱他的时候感觉很美好,那脉脉的温情,那殷殷的衷心。大地还在黑暗深处低吟,地震尚未过去,群狼的呼啸仍在远方深不见底的山涧里盘旋,大片的斑鸠叽叽喳喳地交谈着钻进树林。这情景无不令人感到心惊,一时间热血又充溢全身,使人快活。
“这可怪不得我,是您先把我抱住的。”符衷轻轻地笑道,两颊都被烘得红扑扑的,眼里微微地闪着光。
魏山华一边喊着三土,一边从雪坡上走下来。先前还搂搂抱抱的两人立刻松开了对方,各自提着枪械站起来,悄悄地分开了一步距离。魏山华扫了这两个人一眼,不作一声,与他们分别拥抱了一遍,确认安全后才放宽了心。符衷背好枪,站在季垚身后,不动声色地让怦怦直跳的心脏平复下去。
“无人机回收了没有?身份识别结果是什么?”季垚问。
“已经回收了,身份识别结果为空,表明目标物并未收录在已知物种当中。”
雪被猛地抖了一抖,远处接连传来几声巨响,闷闷的,轰隆隆的,像是春日的雷声。三人往巨响传来的地方望去,半边天空忽然变成了橘黄色,红色的岩浆和火星正激烈地爆发!
“火山爆发了!我们得赶紧离开,快点儿!等会儿岩浆流过来,咱们可就交代在这里了!”魏山华挥舞手臂,带头沿着来时的路往外奔跑。他留心树干上的标记,葳蕤纷披的枝叶常常挡住他们的去路。草地上舒卷自如地挺立着几棵橡树,但已显示出下世的光景,远不如夏季那般蓊郁葱茏。
符衷的小腿被石头轧过,骨头疼得厉害。他一声不吭地忍住,奔跑的速度并没有减缓。他再次匆匆看了一眼路标,一个圆圈,中间一个盾形,他把这个图案记住。
三人很快冲出树林,来到沙洲边的直升机旁,直升机还安安稳稳地在原地停着。季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驻足而立,翘首凝望着火山,看着那岩浆是如何翻涌,又是如何散发出明亮而炽热的光线的。火红的熔岩从山体上汩汩流下,浓重的火山灰冲天而起,在高空形成一座座倾斜的堡垒,弥漫着紫气蒙蒙的雾霭。
魏山华率先跳上了飞机,准备离开此地。符衷见季垚出神地眺望着火山,上前去拉他:“该走了,等会儿若是火山灰飘了过来,飞机就走不动了。”
季垚没有发话,只是点了点头。他最后思索着再看了一眼喷发的火山,掉过身子拉着把手登上飞机。符衷坐在季垚旁边,魏山华关上了舱门,拉起操作杆,让直升机腾空而起,偏转机身往贝加尔湖飞去了。
山一般宏伟的浓烟追着直升机滚滚袭来,他们从空中鸟瞰着岩浆四处流淌的土地,红色的河流经过的地方所有山林都在瞬间被灼烧成灰烬。季垚久久凝视着地面上的景象,手指紧紧攥住枪杆,绷紧了嘴角不言不语地任由飞机把火山远远抛在脑后。他反复回想着那座喷发的火山,觉得这座火山给了他灵感,但究竟是什么灵感他还说不清。
第42章 心动幡停
直升机擦过火山往西边飞去,玻璃窗上映着一片绯绯的红色,季垚的鼻梁也被照得闪闪发光。飞雪穿过洁净的空气把他们笼罩在冬日的奇特氛围中,飞翔的鸟群正带着朦胧的睡意,交相呼应地打着鸣。避开那些灼人的、使人喘不过气来的雪尘看去,黑压压的树林匍匐在低吼的旋风下,令人瞠目结舌。
符衷卸下背包和步枪,脱掉了身上糟乱的防寒服。机舱里开着恒温系统,他卸下身上的重担后便靠在背垫上大口喘气,慢慢地把肺里的冷空气吐出去。回程没有来时那么兴致高涨,魏山华坐在前面静静地开着飞机,他的好歌喉这时也偃旗息鼓了。季垚靠着舷窗,撑着额头看向窗外,眼里簇簇地跳跃着火光。
“长官,您累了吗?”符衷问他,靠他近了些,“累了就睡会儿吧,我把毛毯给您。”
符衷正要从后面扯过毛毯,季垚直起身子摇了摇头,说:“不累,我很好。你的腿还好吗?有没有骨折?给我看看。”
话音未落,他便俯身去轻轻按压了一番符衷的小腿。防水带早先就撤掉了,符衷把靴子脱掉,然后将裤脚挽上去,露出青紫一片的小腿来。季垚的眼皮抖了抖,心脏被抽得生疼,好一会儿之后才压下了这种羼杂着忧郁的情绪。季垚皱起眉,伸出手指压过那些瘀伤。只是这一下就把符衷痛得肌肉收缩起来,紧接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骨折,就是被石头夹住了,然后轧了一下。皮外伤,我想应该不碍事的。”符衷撑着手看自己的腿,试着动了动。稍稍一抬脚,那股疼痛感就像听到了命令似的直往骨髓里钻。
季垚往他身边坐过去些,靠住了符衷的肩膀,从座位下方拉出一个医药箱来。季垚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些药膏和擦拭布,矮下身帮他清洗伤口,然后简单处理了一下。符衷觉得有些难为情,轻轻把裤腿给放下了。季垚收拾好药箱,一边提醒他:“回去叫医生来看看,上点药会好的快一些。跟你说了不要来,你非不听话。这么危险,指不定就没命了。”
符衷默默无言地系好靴子的绑带,换了个姿势坐好,笑道:“如果我不来,哪还能有这样惊心动魄的经历。这个夜晚一定会长驻我心,与您一起出游的感觉真好,令人感到愉快。”
前头的魏山华忽地笑出声来,回过头去调侃了一句:“符上尉,三土的脸皮比纸还薄,你再这么说,他准是要脸红的!”
季垚本觉得没什么,但听魏山华此言一出后脸上登时红成了石榴。他自觉脸上挂不住,却被魏山华戳中心思,顿时又羞又恼,慌不择路地破口痛骂。魏山华摆出一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模样来,哈哈大笑着叫来符衷,告诉他:“你得知道,三土就是嘴上功夫厉害,心里头比棉花还软呢!你可别害怕他,他肚子里做的文章可比你说的话都多!”
“住嘴!”季垚扯过旁边的毛毯就往魏山华脑袋上砸去,机舱里立刻洋溢着欢快的大笑声。魏山华佯装躲避,一边把飞机转过方向,绕过一座刀砍斧削般冷峻的山头,离贝加尔湖越来越近了。
被告知了“秘密”的符衷撑着手微微地笑,他知道季垚在肚子里做文章,但自己做的文章又何尝比他少呢?欲言又止时咽下去的话语可太多了。符衷看着季垚的眼里燃着融融的暖意,簇簇火光就像燃烧的大角星。机舱里的气氛忽然活跃起来,魏山华心情舒畅地唱起了情歌,而季垚的心脏则怦怦作声,跳得飞快,甜蜜的战栗让他心荡神移。
又骂又打地闹了一阵,把季垚闹得脑袋发晕,都忘了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这么羞赧了。符衷最后把他拉回来,拽住毛毯展开给他披上。季垚气冲冲地瞪了符衷一眼,让他把手放开,然后扭过头不再言语了。季垚盯着外面的云层出神,兀自琢磨着,机舱里再次投入亘古的黑沉沉的寂静中。
深夜里神秘而忧伤的瞬间不由得勾起了符衷万种愁绪,让他不禁想起了悠远的拂晓,而他不知道拂晓何时会来。他消消停停地倚靠在位置上,心中涌起柔情——季垚是那么的撩人忧思!
过了一阵后符衷在这忧思中打起了盹,季垚回头看了一眼,见符衷歪着头睡着了,怀里规规矩矩地抱着帽盔和步枪。季垚知道他是累的,于是不忍叫醒他,轻手轻脚地把毛毯拉了过去,一同把符衷盖住了。看他没被惊醒,季垚才松了一口气,伸腿顶了前面的山花一脚,低声呵斥:“别唱了!闭嘴!消音系统开大一点,他睡着了。”
魏山华的歌声戛然而止,回头看看后面,撇起了眉毛抱怨道:“消音一开大又要消耗不少油量,这样一来咱们中途还得下去加点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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