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吃着面条，他们又觉得，幸好跟来了。要是去住酒店，多半随便吃点东西就对付过去了，哪有这么到位的体验？
等到洗了热水澡，躺进充满洗衣粉味道的柔软床铺之中，补了十分香甜的一觉，睡到天黑醒来，立刻又接上一顿丰盛的晚饭时，两人已经彻底无法生出抗拒之心了。
这段经历，姑且也算是逆境之中的幸运吧。
晚饭吃的就是那锅炖了又炖的鸡汤。还炒了几个菜，有荤有素，还炸了一碟花生米，说是留给秦屿下酒，吓得他连忙拒绝。好在小泽在一边帮腔，说爸爸不喝酒，这才作罢。
汤锅架在煤炉上，四面摆放着菜碟，所有人围炉而坐，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与昨晚的境遇可谓天上地下。
唐爸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除了打招呼之外，并不太多说话。唐妈则十分热情，一直在不停劝菜。从锅里捞出一块好肉，就巴巴地放到他们面前，“吃这个，这个好。”
江黛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家的气息。
以前她妈也是这样，有什么好东西，自己一口都不碰，全给她留着。即使家里根本不缺这一口吃的。
小时候，江黛总会被这种母亲式的奉献弄得很不耐烦，说过不少不经脑子的话。她现在依旧不赞同这种奉献，只是……想跟回忆中的那个人说一句抱歉。
“阿姨，不用给我夹菜，我自己来。”她从短暂的恍惚中回过神来，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一些，筷子却是坚定地拦住了唐妈，又转头对唐含说，“你也劝劝阿姨，饭菜都是他们辛苦做的，怎么能把好的都给我们？就该自己多吃几口。”
唐含却没有领会到她的这份善意，只以为她是不喜欢这种劝菜的人情往来。
他们这里吃饭，尤其是冬天，都是把锅架在火上，大家一起吃大锅菜，不分餐不分筷，对江黛来说大概很难接受。
“对对对！”她连忙把被困在两人筷子之间的那根鸡腿夹走，放进唐妈碗里，“妈你多吃点。下次不用特意给我们留着，鸡都炖好了，我们没回来，你们自己先吃就是了。”
“你们回来了再杀一只是不是？”唐妈瞪了她一眼，但还是笑着受了这份孝心，“行吧，不管你们了。”
唐含这才给自己夹了一只鸡爪。
因为反复热了好几次，火候太久，鸡肉已经完全脱骨，筷子轻轻一碰就散，鸡爪外部的那一层皮甚至已经煮化了，口感呈一种非常糯的胶质，味道非常绝。
吃完了肉，再喝上一碗滋味浓郁的汤，整个人感觉都熨帖了。
“还是家里好。”唐含瘫在座位上，满足地叹息。
被唐妈毫不留情地拍了一巴掌，让她起来收拾碗筷。唐含挣扎着把自己从沙发上撕下来，“等疫情过了，我就买个洗碗机，谁都别拦我！”
洗碗机的事，她跟家里提了好多次了。但是村里都是明火烧灶，燃料不是木柴就是木炭，跟燃气完全不一样，烟灰非常大，锅底糊着厚厚的一层，也没人会特意去清洗。这样的锅当然不好塞进高档洗碗机里，所以每次提起，老妈总是说不用。
不过唐含觉得，她多半应该还是嫌贵。
——动动手就能做的事，干嘛特意买个几千上万的机器？这是很多劳动人民朴素的想法。
唐含也确实不算太富裕，被她一说，就轻易打消了念头。但是现在疫情爆发，想想不知道还要在家里住多久，洗碗的工作必然会落到自己身上，她立刻后悔过去实在太不果断。
以前家里的冰箱，洗衣机，电饭煲，电磁炉之类的，哪样不是她和姐姐不打招呼就直接买回家，然后爸妈用了一阵子就“真香”的？
唐含正自我反省，就见旁边的江黛不但站了起来，而且把手伸向了桌上放着的碗筷。
她脑子里一个激灵，顾不得再想别的，连忙出手把人拦住，“我来我来，你坐着就好。”
不能让客人动手，这是唐家的家规。小时候唐含曾经偷过懒，见客人主动帮自己做事，心里还美滋滋，结果老妈当着客人的面笑着，等客人一走，立刻把她狠狠收拾了一通。
“我帮忙吧。”江黛没有放弃，“我们这么突然过来，已经很打扰了，当然要帮忙做点事。”
“不用着急。”唐含把她按回去，一本正经地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客来三天为主。等三天之后，你就不算客人了，到时候你不想干活，我也会指派你的。”
“真的有这种规矩吗？”江黛转头去看秦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这才坐下。
等她洗完碗回来，就听见老妈正在门口跟人说话。唐含想起江黛和秦屿的事还没报备，连忙要出去。老妈回头看到她，挥挥手让她回屋，别出去碍事。
她只好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原来不止县城要封城，就连他们这些村寨，也都要封路，不许车和人经过了。
至于家里有外来人口的，当然要上报，还要自己在家里隔离。
好在睡前她就想到了这一点，已经跟老妈说过，跟村委会那边上报她带了两个人回来的事。这会儿来的人村干部，就是为了了解他们三个人的情况，老妈统统都说是自家亲戚，过来玩的。反正他们家亲戚多得很，唐含大部分都不认识，但老爸老妈是很熟络的。
至于来之前的行动路线，就照着江黛和秦屿给的说了。
不知道是不是怕传染，村干部也没要求他们亲自回答，只是发了一根体温计，让他们每天量体温，有异常就上报。
据说明天还会有医生上门来给他们检查。
这么看来，政府方面的反应其实已经算很快了。只是不知道这些措施，是否真的能够遏制住病毒传播的速度。但就算真的控制住了，要彻底消除疫情，估计也要很长一段时间。
二十年前那一次，是到五六月份才彻底结束的。这次最乐观的估计，应该也只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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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屋
不管疫情如何，日子总是要过的。就目前而言，这个小山村受到的影响非常有限。
晚饭后，唐妈打开电视剧，追起了她最近正在看的一部都市剧。这两年国产剧是越来越不行了，但是也没别的事做，闲着也是闲着，看电视也就是打发个时间。
因为唐含等人都没有看过，唐妈还给他们介绍了一下前情提要，然后大家围坐在温暖的炉火旁，吃着水果，嗑着瓜子，边看电视边吐槽，度过了一个相当愉快的晚上。
一门之外寒风呼啸，却反而让人有了一种特别惬意的感觉。
中途唐含出去上厕所，回来时随意往窗外一瞥，不由发出一声惊呼，“下雪了！”
他们这里虽然地处西南，但因为是山区，冬天的气温也很低，十二月、一月左右，会下几场雪。但即便每年都下，看到下雪，还是让人心情莫名激动。
于是一群听到消息的人纷纷出门，站在屋檐下看下雪。唐妈还掏出手机，让唐含帮她拍了个小视频，发到抖音上。
江黛身上裹着一件唐含的旧棉衣，双手抄在兜里，呼吸着凛冽的空气，对这个地方的好感简直直线上升。她这回出来旅游，走过很多地方，但都不甚满意，没想到因为一场意外，却反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这种感觉。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唉，要是这雪能把病毒给冻死就好了。”唐含在一边，忽然说。
江黛失笑，“那怎么可能？”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他们都说非典病毒是被热死的，自然消亡。”唐含据理力争。
旁边的秦屿意外地也赞同，“确实不是完全没可能。”
但不等唐含高兴，他又继续说，“但非典一直没有变异过，这回的病毒，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产生了一次变异，恐怕就算真的有一部分被冻死，其他的也只会继续变异。”变成更加难缠的新型病毒。
唐含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心里那点喜悦顿时淡了几分。
倒也不是她总想提起疫情，只是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现在到处都是一片混乱，情况到底会怎么发展，谁都说不清楚，网络上都是各种难辨真假的消息，甚至还有人说最初爆发疫情的疫区，医院里已经堆满了尸体……
想到这些，总让人心里茫然又惶恐。
不过这些念头，没多久就被寒风吹走了。他们回到温暖的屋子里，时间已经走过十点，唐爸唐妈作息正常，已经打算睡了，江黛等人客随主便，便也说要去睡。
就算躺在床上玩手机，那也算是不给人添麻烦。
用热水泡了脚，唐妈重新给她们分配了卧室。——唐家总共四个卧室。白天时床铺都空着，可以随便睡，晚上就要规划一下了。
“唐含，你带着江黛睡我们那屋吧，让小秦带着小泽住山头边。”唐妈说，“这两个屋里有电热毯，暖和。”
“那怎么行？”江黛立刻拒绝，“我们怎么好占了您和叔叔的屋子。”
秦屿也说，“我年轻火力壮，随便睡就是了，用不着电热毯。”
“我们没事。”唐妈说，“我记得家里还有个热水袋，回头我找出来，那个比电热毯好用呢。”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电热毯暖的是一大片区域，热水袋只能暖脚，怎么能一样？今晚下了雪，气温肯定会更低，夜里更难捱。
“你们睡你们的，我们用热水袋吧。”唐含说，“秦哥带孩子睡电热毯。”
江黛也连忙赞同。
唐妈就说，“那你带着江黛睡大屋吧，那边的床还没铺，我现在去给你们铺床。”
说是没铺床，其实就是把褥子都掀起来叠在一起防尘，所以铺起来也很快。唐含这边才给热水袋加满水，唐妈就回来了，还说，“热水袋先放被子里暖一会儿，人再进去。”
“知道了。”唐含抱着热水袋，领着用热水烫过脚的江黛去了大屋。
江黛进门一看，就明白这屋子为什么叫大屋了。她们之前吃饭的地方，是一个长方形的房间被隔成两间，空间就紧凑很多。而这里没有隔断，看起来就敞亮了。
房间里东西也简单，除了一壁衣柜，一张书桌，一张大床之外，就没有别的了。但床是真的大，有两米宽。
“怎么这个房间这么空？”江黛坐在床头，看着唐含把热水袋塞进被子里，不由问。
唐含挠了挠脸，“说实话吧，这里是我爸妈给我和我姐准备的婚房。因为我们家就两个女儿，将来肯定至少有一个要多顾着家里才行。也不一定要在这里住，因为我们都在城里工作，但房间一直准备着，是这么个意思。”
因为要做婚房，所以以后肯定还要重新装修，也就没有大动，只做了基础装修，多的东西都没添。
不过她和姐姐唐枫都不喜欢这个房间，一是这房间含义不同，住在这里总觉得下一步就要招上门女婿了，二是房间太大太空，冬天睡着总觉得冷，所以过年回来也是两姐妹挤着睡小屋。
听她这么一说，江黛顿时浑身都不自在。
她从小家教严格，礼仪方面的标准也比普通人更高，在与人交际这方面，总会保持恰当的距离。去别人家做客，然后睡在别人还没用过的婚房里，这算怎么回事？
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合适。
结果唐含还站起来了，“你睡这里吧，我去小屋那边睡。”
“小屋？”江黛连忙问。
唐含说，“你看这间屋子，我们这里建房子都是这种格局，一般都会隔成内外两个房间。这边没隔断，就是大屋。另一间是只隔了这么多出来，所以叫小屋。”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墙面三分之二处。
江黛在脑海里想了想，那屋子确实不大了，估计只能放下一张床，一个柜子。
但她立刻站起来，“那我们一起去小屋睡吧。”
她猜到唐含的意思，大概是怕自己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张床，所以特意把这张大床让给自己。如果开口说换过来的话，又感觉怪怪的。于是只好找了个理由，“这屋子太空了，感觉很冷。”
“那……也行吧。”唐含犹豫了一下，因为江黛说的也是她的想法，所以她倒没有怀疑，就是怕江黛不习惯。
但既然是她提出来的，那应该没问题？
于是两人又去了小屋。这边的床倒是铺好的，白天的时候唐含就是在这里睡的。她把热水袋塞进去，还说，“过几天出太阳了要把棉絮抱出去晒一下。”放久了总觉得摸起来都是一手冷意。
床铺捂暖之后，人再脱衣服躺进去，就觉得舒服多了。
只是一躺下，江黛就有些后悔。无他，这张床太小了。
——也不能说太小，就是正常一米五的床，要说两个成年人肯定能躺得下，尤其她和唐含都很瘦。但是……靠得太近了。感觉翻个身就能碰到对方，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这让江黛十分不习惯。
所以她躺下来，不敢乱动，一时也没有睡意，只好胡思乱想。
山村的夜晚是十分宁静的，静到江黛能听清两道墙之外，秦屿跟秦泽之对话的声音，父子俩不知在说什么，秦泽之发出了愉快的笑声。这孩子有点内向，这么高兴真难得。
江黛的思维漂浮着，不知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问题，“为什么叫山头边？”
“啊？”唐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解释道，“我们以前是那种瓦房嘛，就是屋顶是人字形的斜顶，然后从两边看的话，就像是一座小山，所以那面墙就叫山墙。挨着山墙的房间，我们这里叫山头边。”
“哦……难怪我刚刚听到阿姨说火炉边。”江黛笑了起来，“你们这里称呼都这么可爱的吗？”
唐含认真想了想，还真是。
火炉边，灶边，圈边，山墙边这种称呼就不说了，就说地名，也有很多江边，河坎边，田坎边，煤洞边……对了，听说还有个村子叫书桌边呢！这得是一种多么热爱学习的精神，才能取出这种名字？
当然，XX田，XX沟之类的名字也很多，总而言之，命名方法相当朴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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