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善公主貌美如花,却甚少有人求娶,不是没有原因的。
站在不远处的元琛双手握成拳,指节咯咯作响。
而不知典故的丘文殊则认真地回答丘文非的问题,他皱着眉,脱口问道:“谁说我爱慕元琛?”
丘文非发愣。
难道不是么?
如若不然,为何在牢房时,独独托他照顾“元琛姑娘”?
为何在王府见过九殿下后,会如此失魂落魄?
见丘文非一脸困惑,丘文殊低头道:“从前,不过是,限于礼礼制。”
礼制?
“以为,污了他他的名节,不,不得已,而待待他好。”丘文殊神色失落,坚定地说道,“以后,不用,也,不会了。”
不管过程如何,文殊看清九殿下的真面目,不再被利用便可!
丘文非点点头,拍拍丘文殊的肩,欣慰道:“如此甚好。”
丘文非与丘文殊渐渐走远,树后的元琛却没有再跟。
第31章
——谁说我爱慕元琛?
——从前,不过是,限于礼礼制。以为污了他他的名节,不得已,而待待他好。
微风下,元琛大红袍袖随风翻卷,他微微低着头,旋身离开。
从一开始便误会了么?
所以才会在自己受冷的情况下,还坚持把被子盖在他身上,温暖他一夜。
他早该警觉才对,这世上,除了至亲,没有谁会无端端对他好…
岁月洗礼过的地板上,黑色皂靴缓缓踏过。
丘文殊英勇地为他拦下李启瑞的骚扰,为他挡下骇人的棍棒,不过是因为…必须保护“元琛姑娘”吧。
他却平生第一次为着借旁人上位而内疚不已,彻夜难眠。甚至还给丘文殊写信,怕他养伤乏闷…
丘文殊不顾瘟疫蔓延,坚持到湖山书院见他,更不是因为爱慕他、担忧他的安危,而仅仅是因为…不能弃“元琛姑娘”于不顾吧。
而他呢,却愚不可及地被感动,不听继福劝阻,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兵权,只为丘文殊展颜一笑。
元琛面无表情地行走在碧瓦朱檐下,沿途的太监宫女矮身行礼,他置若罔闻。
丘文殊对他的好,不过是为了彰显仁义道德,而他却当了真!入了套!不惜毁了皇兄设下的局!
元琛双手成拳,五指掐得青筋突起又隐隐发抖。
这一切如此明显,继福提醒过他,皇兄训斥过他,他宁琛为何还会执迷不悟到今日…为何…
丘文殊是怎么左右他的?!丘文殊用了什么手段!
元琛旋身快步奔向王府马房,没有向睿王、睿王妃告别便已急匆匆策马回宫。
他在枕边找到了一个描金匣子,里头装满了他与丘文殊往来的信笺。
他一封封打开,快速浏览,要找到丘文殊的伎俩。
曾经珍藏着的信笺被元琛随意丢弃在地上,奢华寝殿里乱糟糟的,小太监们都不敢入内,远远地立在殿外。
元琛将所有信重新看了一遍。
毋庸置疑的是,丘文殊在字里行间填满了他对收信人的关爱。
可这收信人,不是他宁琛,而是丘文殊自个儿幻想出来的“元琛姑娘”——被他污了名节,万般无奈之下要相守一生的妻子。
朱柱旁,幔帐下,元琛颓然坐在阶上,任凭手中信笺飘落在地。
丘文殊没有任何伎俩。
是他自己享受着“元琛姑娘”的一切而不自知。
丘文殊没有骗他。
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愚蠢地被左右。
元琛双手攥着头,指尖都发了白,久久呆坐。
难怪皇兄会斥他心志不定,难怪皇兄会明令禁止他与丘文殊往来…
直到晚霞西斜,自雕花窗里映入殿内,元琛终于起身。
他坚定利落地一一拾起信笺,取了火折子,连同描金匣子,那反复抚摸过的木簪全部烧毁。
从今往后,他不会再犯傻了。
物什可以烧毁,回忆却不能。
元琛闭上眼睛,丘文殊那清冷自矜的身影便在他梦里转。
梦全是交错混乱的,他梦见自己小时候做过的蠢事。
他被二皇兄哄骗吃下花生,变得好丑好丑,连他自己都不敢看。
他哀求二皇兄救他,二皇兄却吓得将他的右手踩在脚底。
他在哭,二皇兄在笑。
紧接着有人在敲门,丘文殊说为他而来,不怕被传染,要他听话看大夫。
他正要爬起来,丘文殊就消失了,他失重坠落。
然后,他听见别人说他的母妃就是因为被父皇看到如此丑陋的一面,才被厌弃的;说他现在这个样子,定是被母妃巫盅反噬所致;说父皇看见他,以后都不想宠他。
他被丢在荒废的宫殿里,皇兄来寻他,喊他的名字,叫他不要哭,他点点头。
他这么蠢,他做错了事,他不听皇兄的劝,他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他有什么资格哭。
突然,他又听见丘文殊的声音。
丘文殊说他,他会不会,会怕…
丘文殊拄着拐杖在雪地里走,说要来找他,说不会弃他于不顾…
他一下没忍住,掉了金豆豆。
皇兄训他,心志不定,这是身在帝皇之家的我们最该忌讳的!
元琛一下子惊醒过来,坐在床榻上,满头是汗,整个人莫名其妙难受得厉害。
元琛再没能入睡,出了寝殿,取了矛枪,练到天亮。
接下来的日子,元琛夜夜难眠,日日忙碌。年岁已到,柔善要出嫁,他要封王。
丘家的消息元琛偶尔也有听到。
丘岳明上书请辞,皇上再三挽留。
丘文非上奏,揭李家贪墨军饷。
皇上大怒,命了钦差大臣去通州彻查,又将丘文非调到御史院,终还是准了丘岳明的请辞。
元琛正与睿王商量着,到底要哪块封地,便突然收到消息——太子上奏,想在宫里设宴,为丘岳明送别,皇上恩准。
睿王笑道:“看来丘家想离开太子,不脱成皮是不可能的了。”
果不其然,旨意里,还请了丘文殊入宫。
第32章
当晚,睿王、元琛也有列席。
八皇子、元琛、十皇子年纪相仿,均到了封王的年纪。而属地也就那么些地方,好的坏的一目了然,大家都在暗地里使劲儿,想要得到最好的。为了不被人抓着把柄,元琛这些时日收敛锋芒,一丝错都不犯。
可睿王还不是很放心,他低声同元琛讲:“你的要求皇兄已一一满足,今**可万万不能胡闹。”
元琛低声应是。丘文殊今日是生是死,都和他无分毫干系,他只作壁上观。
皇宫四处挂满宫灯,元琛踱步至大殿前,遥遥望见了丘文殊的身影。
丘文殊穿着群青色的道袍,在一众红色官袍中异常明显,他身姿挺拔,缀在丘文非身后缓步上宫阶,很有世家子弟的风范。
“阿琛!”
元琛醒觉,看向睿王,不知何时,睿王已步入大殿,旋身看着自己。
元琛快步走进大殿。
巍峨大殿内已规矩地摆上案桌,不少人已就坐,元琛、睿王在宫女的指引下坐在大殿的左上方,与相熟的大臣抑或侯爵们微笑拱手。
宫女为元琛倒上小酒,元琛双指磨搓着青玉酒樽,好一会儿后,听见了丘家人与他人寒暄的话语声。
今日的宫宴是为丘岳明践行的,宫女们将丘家人引到大殿的右上方席地而坐。
元琛抬起头时,正巧和对面的丘文殊四目相对,元琛朝丘文殊举起酒樽,嘴角尚未勾起冷意,丘文殊便已毫不在意地偏开视线。
见丘文殊当自己不存在,元琛心中恼怒,面无表情干了一杯酒。
丘文殊的案子是错案,结得草率,只在题本折子中一笔带过,自然无人深思。但现在太子设宴,邀丘文殊入宫面圣,只需轻轻撩拨,别人便会有不同解读…
哼,丘文殊待会就知道哭字怎么写了!
果不其然,歌舞后,太子独独向皇帝提及丘文殊:“…从小便是南直隶的才子,去岁还高中案首。”
皇帝心情颇佳,朗声问道:“丘文殊何在?”
丘文殊徐徐走至殿中,向皇上行跪拜大礼。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万岁。”
如此不流利的口齿,像及了初次面圣,惶然失礼的秀才模样,惹来皇室贵胄轻声嗤笑。
元琛无意识捏紧酒樽,用余光冷冷打量着一旁忍俊不禁的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被元琛看得发毛,小声问:“九皇兄你看我作甚?”
元琛拧着眉头,低声道:“十二弟衣裳有些不合身,看着难受。”
此时的皇帝也皱着眉头,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丘文殊,问道:“尚未乡试,理应在家苦读,为何入京?”
丘岳明与丘文非对视一眼,暗叫不好。
丘文殊依旧跪着,答:“回禀,皇上,学生,遭人诬——”
许是不耐烦丘文殊语速太慢,太子啧了一声,抢答道:“父皇,南直隶按察使魏旭告发丘文殊科举舞弊,不过据查,是诬告。”
科举舞弊?
朝臣们面面相觑。
皇帝年轻时十分重视科考,甚至还亲自出过卷子,此时他一听到“科举舞弊”四字,便紧紧皱了眉头。
皇帝看向刑部尚书,兴师问罪道:“怎么回事。”
刑部尚书起身行礼道:“禀皇上,魏旭告发丘文殊身患口疾之症,还参与应试,枉顾王法…”刑部尚书将丘文殊一案据实已报。
“…据查实,丘文殊是去年重阳节被人所伤,才落下的口疾之症。微臣便将丘文殊释放了。”
朝臣们议论纷纷,其中一位大人起身问道:“有何凭证?”
刑部尚书一时语塞。
皇帝沉下脸。
大殿上气氛甚是低迷。
自此至终,皇帝都没有让丘文殊平身,丘文殊直着背脊,跪在大殿中央,身子微微晃荡着。
元琛冷笑,丘文殊这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抬,连跪都不能跪久。不过…丘文殊要是被重新扔进牢狱里,他从前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么?指不定还会连累刑部尚书。
元琛撑着案桌,缓缓起身,无视睿王斜斜瞪过来的眼神。
元琛道:“父皇,儿臣去岁游学,曾与丘文殊是同窗好友。”
此时,满大殿上的人都看了过来,除了丘文殊。
“丘文殊虽有些清冷高傲,但才华横溢,教会了儿臣许多东西。”元琛道,“当时他出口成章,丝毫没有结结巴巴。”
丘文非十分讶异地看了元琛一眼,元琛这在为丘文殊作担保了!他还以为驸马一事定后,睿王、元琛会翻脸不认人呢…
皇帝的神色和缓许多,朝丘文殊抬抬手,道:“起来吧。”
“谢,皇上。”丘文殊缓缓起身。
“原来只是突患口疾之症,”皇帝道,“朕还以为是科举倩代这样的大事。”
太子摸着胸口道:“是啊,儿臣初次听闻时,也有此误解。”
丘文非余光瞥向太子,只觉他话中有话。
“既然丘文殊是从苏州被押送进京的,想必苏州已经传遍了他科举舞弊的骂名…这种污蔑对丘家影响甚大。”太子起身行礼道,“不若父王现场赐卷,让丘文殊当场作答,以正丘家清风。”
丘文非暗叫不好,文殊初次入宫,方才又受了挂落,现在让他当着百官作答,发挥失常也在所难免啊…
皇帝环视全场,似有顾虑。
太子问:“丘文殊,你可愿意?”
丘文非忙不迭朝丘文殊看去,缓缓摇头。
丘文殊却依然下跪,缓声道:“有此,良机,学生,自然,情愿。”
“好!”太子笑起来。
一炷香之后,宫女捧来几份卷宗。
太监将丘文殊的案桌抬至大殿中央,备上笔墨纸砚。
在满朝文武的瞩目下,丘文殊正襟危坐,坦然接过卷宗。
太监带来的卷宗有好几份,皇帝拿了一份,太子拿了一份,睿王也拿了一份。
睿王看罢,顺手递给元琛,元琛匆匆浏览了一遍,放下。
丘文非很想看看卷宗里出了些什么题,他有个荒谬的直觉——元琛大抵不会见死不救。
丘文非朝元琛使了个眼色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大殿。
不多时,元琛也信步走出大殿,去了偏殿恭房。
丘文非跟上,元琛虽冷着脸,却也从袖中取出卷宗。
丘文非接过一看,登时大惊失色。
“怎么?”元琛冷声问道,“有何不妥么?”
“这是丙卯年皇上亲自出的乡试卷宗。”
院试卷宗多留存在地方,乡试、会试、殿试卷宗才会留存在京城。太子拿乡试卷宗给丘文殊答,虽高了一阶,但也说得过去。
问题是——这是皇上亲自出的卷宗!
“当时皇上初掌皇权,有些…”在元琛面前,丘文非措辞仍十分谨慎,不该说的隐而不答,“这些题目甚是刁钻,当年解元之名无人得之…”
对于丘文殊的作答,丘文非已不报任何希望了。
第33章
丘文非悄无声息地返回大殿,脸上失落的神色却瞒不过一旁的丘岳明。
丘岳明无声地看了丘文非一眼,丘文非叹气摇头。今日丘家在士林中的名声将****。
此时,丘文殊在大殿中央作答,其余人留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闲聊着。
“父皇,我见大家兴致都不高,”太子提议,“不如这样吧,丘文殊每答一题,便换一张卷子,原有的卷子交上来,我们当场点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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