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来过。”燕云峤问道。
季凌双:“是,你就快没气了。”
他拍了拍手,就有人进来将锁链打开,燕云峤居然产生出一种十分不应当的滋味儿。
这里是天召君上的私牢,是沈倾的地方,沈倾将他关在这,自然有他的目的,却让别人进来,来给他解绑,打从心底里愈发不舒服。
就算是要处置,要解开,难道不是应该先生自己来吗?
“你在想什么?”燕云峤现在藏不住表情,季凌双一眼明了他的不悦。
“先生。”
燕云峤想也不想的应,这话对着沈倾说能行,对季凌双说出来,不太像他的性格。
有人将热腾腾的饭菜送上来,燕云峤看着却没有进食的欲望,过了会儿道,身体的神志的反常让他不得不注意。
“我应当是,生病了。”他道。
“你没病,你只是要死了。”季凌双把碗推过去。
精致的小蝶,看上去色香味也.......
燕云峤惊觉他好像闻不出来味道了,又凑近闻了闻,确实是没什么味道。
不是常人,跟先生一样,不会饿.
燕云峤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但是隔着雾气一样摸不上去,抓不住,不能很明了的措辞道,“沈倾的身体,也会跟我一样吗?”
季凌霜:“不会。他怎么会落得跟你一样,因为动情就差点搭了性命。”
燕云峤并没打断,他现在消化字句,已经要稍微的经过一会儿反应才行。
“君上是皇室的嫡亲,血统纯粹,天生就是斩断了七情六欲的。”
季凌双深深地舒了口气,才道,“他不会对你产生感情,也不会对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动情动心。什么是没有,你明白这个含义吗?”
燕云峤在心底里,跟着念了道:什么是没有,你明白这个含义吗?
不过片刻,他就无法去明白。
沈倾风流多情的模样在他眼前,已经看了太多遍,出口的声音不自觉的就低了几分,犹豫着道,“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没有。”
就连他们肢-体-交-缠时,也有过耳病厮磨的时候,沈倾,没有七情六欲,那情欲又怎么说,他们明明都......
那些话呢,他这些天梦境里的过往呢?
季凌双笑笑,“很难想象吧。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居然根本没有心,不会喜欢人,不会为谁落泪,更不会将谁放在心上过于偏颇,就连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也都能看的跟寻常物件一样。你就是把心挖出来,递到他眼跟前,他可能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燕云峤纵使头脑昏沉迟钝,也不肯相信这样的说辞,想要更准确的表达出意思,却像连思索的线索也被人勒断了,跟少时一样有些无措,喃喃道,“我们,我跟先生,已经在一起了,他怎么会不懂情爱。”
这副做了将军还是难言无措的样子,原本只有沈倾才能看见,现在很多感觉变得模糊,控制力也提不起来的样子,居然对着一个外人犹豫。
燕云峤很不高兴,拿起碗筷大口塞了咽下去。
“在一起又如何,还不是迟早会明白。”季凌双又多看了他几眼,“你好歹还有睡着做梦的机会,我连入梦的机会都没有。”
“为什么?”燕云峤问道。
季凌双:“问我还是问君上?”
燕云峤:“问先生。”
“这哪有什么为什么。”季凌双拿手指沾了跟着食盒一起送进来的茶杯,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首尾相接,封闭起来。
点在中间道,“因为命。”
“命里他就是燎南血统纯正的嫡子。燎南的皇室,君主之位嫡系一脉相承,不止沈倾,历朝历代顺位的君上都是明君,也都不曾偏颇与谁。所以他带着天召的庄亲王人头立功回朝,才回有那么多老臣愿意扶持,才会有人肯把兵符用给一个突然回朝的前太子。没有人会比他更适合做君上,因为他生来就是为了延续燎南的皇室血脉。他的眼里,心里,从来没有地方来给别人。”
“你说的这个我不信。”燕云峤道,“先生同我朝夕相处,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骗你呢?”季凌双道。
“我知道先生骗过我,但我不信他对我一丁点的情意都没有动过。”
他不信沈倾会为了还清恩情来为他挡箭。
一个说走就走,头也不会的人,怕疼的人,能让自己国家里做出来的最锋利的箭扎在自己的身上。
“你刚刚说,你没机会入梦,是什么意思?”燕云峤突然问。
季凌双:“这会儿才想起来,是不是没点缘由,跟旁人有关的,多的一句也不愿意打听。”
燕云峤道,“我跟他一样,不会饿,可我这几天睡不醒,他也会?”
季凌双:“还是操心你自己吧,君上不止不会,还清醒的很。睡不醒的只有你,燕大将军。只要是他身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想活命,就离他远一点。”
燕云峤发疑,“你也是他经常来往的人。”
“不一样。我们并非同父同母所出。更何况,”季凌双笑道,“他可是我的君上,君臣对他而言,才是我应当在的位置,要是不知天高地厚,站错了地方,痴心妄想,可就连臣子也做不了了。”
“我跟他更是非亲非故。”
话一出口,燕云峤突然有点明白了。
“你说你们在一起了,整日朝夕相处,这也叫非亲非故吗?你能因为他乱了神志险些丧命,如何来的非亲非故。”
季凌双敲敲桌面,饭菜已经凉了些了,“你先吃吧。”
到了门口还交代道,“早点吃,越早越好。如果你还想见君上,就早点把身子养好。”
“你为什么帮我?”燕云峤对着他的背影道。
季凌双重新锁好了牢门,“我说过了,因为君上赐了你一碗吊命的汤药。他不想让你死,我就不让你死。”
话音刚落,身后的暗卫也出现了,垂着头跟着季凌双一起走了。
第46章 赤子
没有食欲,还是能勉强下咽,但是不让自己睡觉,对燕云峤现在来说,算是有些困难的事情。
只是坐着就能垂下眼皮,眼睛一闭上,就等于要睡过去了。
牢房只有这么点大的地方,燕云峤不停的走动让自己保持清醒,后来从墙面上抠了块石头下来,在地上开始默写起来兵法策论,吃过了饭,也集中了精神,慢慢的有些好转。
写完了几篇,计算上大致的用时,到了需要正常睡觉的间隔,才放下石头趴在桌上睡过去,一醒来就接着写,也不嫌累,没过上半个月,牢房的地板和墙面上都被他写的密密麻麻,找不出个空地来了。
这期间,沈倾一直也没有来过。
论身份,如今他是个阶下之囚,还是撩南军队忌惮的对手,这么看,活着出去是不可能了,没对他用上断手断脚的刑法已经是极大的容忍,多半还是沈倾的意思。
虽然二人不复从前,但先生能留他一命,须得瞒过多少人的眼睛,避开多少非议,再不是从前定国府里的逍遥日子了。
人没有到,燕云峤已经将沈倾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思量了多遍,他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就像被关进漆黑的山洞,有人封死了退路,告诉他这里只有黑暗,该死心了,就这样呆在里面熬到这颗流动热血的新鲜心脏变成萎缩干枯的尘埃。
再没有情爱,没有相守,更失去了再承诺和信任的勇气。
他不希望自己沦落到这副模样,他们的过往还鲜活在目,连沈倾的体温和身上的香沫味道都忘不了。
他在自我救赎,黑暗里看不见真相,就靠双手去触碰,拿沙场上磨砺出薄茧的掌心贴在山洞的石壁上,一点点的抠出来,一寸寸摸索找寻,试图找出来那些立场暧昧的漏洞,在徒手挖出来一条活路。
等阳光重新从这个新的洞口照进来,他和沈倾仍然还能续上曾经错失的把酒言欢,同行人间。
心里有着计算,日子也就不那么难过,这是撩南君主的私牢,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能等到沈倾来见他。
燕云峤从默写兵法策论,开始到了默写上沈倾讲过的诗词歌赋,在往后成了一个个的词或者字。
如时光回溯,最后就写到了那句“倾国倾城”。
沈倾。
当得起倾国倾城的身姿,也确实有这个来历。当时不曾认真想过,现在看当真一点儿也不狂妄。
燕云峤这些年念了这么多书,也为国效力,临危受命,沈倾对他从未有过保留,并且一直以来尽心尽力。连他为人处事,入宫求职,建功立业,都在他左右出谋划策。
他家先生可是撩南的太子,就算卧薪尝胆,暂时屈居他定国府,也方便自己行事,可敌国训教出来一员大将,难道沈倾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家先生总不会比他还糊涂。
随着关押的时间越久,燕云峤的身子也逐步恢复,正常的理智回潮,看事情的方向也敏锐许多。
想见的人迟迟未见到,倒是季凌双来过两次,问他身体恢复的如何。
关于沈倾的事情,也没什么更近一些的消息告诉他,似乎是真的不知道更多,但他至少已经察觉出来,事情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燕云峤始终不肯相信,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先生,真的能心如止水,更不相信沈倾的身份,会毫无理由的为他国做嫁衣。
在牢房里暗无天日,没日没夜。
出去的时候却天光大好,蓝天上层云洁净,阳光和煦。
刚过了春节,正该是最冷的时候,放在飞沙关,要冰雪封山,放在大旗,屋檐下会结满了一排剔透的冰凌柱。
现在踩着燎南的土地,深冬跟天召完全不同。
几乎没怎么感觉得到寒冷,只有些凉意的微风吹拂,路上连树枝还留着绿叶未落。破了的衣袖也不觉得寒气入体,暖阳照的人极为舒服,要是有上一个小院子,在卧进躺椅里,当真是四季如春了。
一切都像极了他初见时温柔风流的先生。
燕云峤被铁索绑着手脚,走了条宫里的小道,弯弯道道的出了宫门,又黑布蒙眼塞进轿子里,直接带进了一处不大的宅院,凭耳力也知一路上押送的人都知道他身手非凡,一个个拿着利器严阵以待对着他。
宫里面不怕他记着路,反而出了宫怕他知道路,这是特意让他熟悉宫里的路线么?他有些想笑。
“这是换了个地方关着我?”
燕云峤站在院子里对身侧持刀露刃不离他的侍卫问道。
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一身行头跟在牢房里看见的,跟随在季凌双身后的黑衣人很像,只是更为严谨,只一双沉着眉眼死死盯着他。
燕云峤没得回应,也不觉得不悦,又问,“是你们君上让你们过来的。”
这时那人才简短的“嗯”了一声。
将他送进来,其余的人就退出去站在了门口,关上大门,只剩下他与这个看着像头领一样的侍卫面对着面。
他不避开视线,坦坦荡荡的对视,那人也毫无表情,就这么盯着他。
半晌下来,燕云峤揉了揉眼睛,转身去看这个不大的院落。
随手打开几扇房门,院子小,只有几间屋子,中间的植株修剪的倒是很精致,身后的人一直跟着,倒也没有制止他,只是刀刃从未收起。
房间里面陈设简略,他还是一眼认出来这些看似简陋的桌椅全是上乘的黄花梨,和穆子杏卖给他的香沫是同一种木材,桌上摆放的玉石茶具也难得一见,这样分寸都要讲究,少说也是身份尊贵的人了。
看完了一圈回来,那人仍然一言不发跟在身后。
燕云峤道,“他,没什么要嘱咐的吗?让我在这干什么?”
脚上的铁链还在因为走动发出拖地的沉重响声,燕云峤并不因为这个而感到不妥,阶下囚也没个阶下囚的自觉,走来走去就跟看自己的院子一样。
这时那人终于开口了,口吻不善,“你不要发出动静了,君上需要静养。”
“什么?!”
燕云峤顿住脚步回头看他,连先生的名字都叫了出来,“沈倾在这吗?他的伤怎么样了?”
侍卫不知道沈倾是谁,但是也知道大概指的是什么事,却不辩解指明,只道,“这是君上给你安置的地方。”
言下之意这是沈倾的地方,来不来都要按照沈倾的规矩办事。
燕云峤听了这句话,果真在庭院的石凳上入座,安静下来。
“有酒吗?”他问。
那人吹了声口哨,从侧院里出来个年纪稍长的下人,听完吩咐就下去了,再上来的时候不止带了酒,还端过来一个摆放小菜的食盘。
燕云峤自己动手,在石桌上摆好,手腕的铁链轻轻相碰,他克制着动作没发出太大的声音。
也许真的是心有灵犀,桌上摆上了两个酒杯,刚斟满了一个,院门就被从外打开。
两个随从在前双双守着大门开合,等后面的人踏进来,才又关门并且在外落了锁,防范意味十足,也证明了屋子里的人有十足的把握打败他,让他造不成威胁。
其实大可不必这样,燕云峤站起身眼睛直直看着门前立着的人,这时生不出来逃跑的念头。
他想念沈倾太久了,进牢房的头十几天,因为神志不清而重复回忆过去,导致这十几天像拉长了的十几年,思念成数倍的疯长。
现在见到了人,除了站在原地发愣,竟然也没有别的动作。
燎南冬日虽然对他来说并不严寒,但沈倾体寒,还是穿了件带貂绒毛领的披风。
天青色的披风缎面,上面绣着精致低调的大片暗纹,借着阳光照射,隐约是撩南的大旗白虎纹。长发换了个束法,将墨发全部扎高起来,让那份慵懒也转化成了多几分的凌厉。
在天召,别人若是这番打扮,一定是个俊俏还未经尘事的小公子哥,但是在沈倾身上,只将他的身形显得更为笔直,利落,不言笑时神情淡漠,生疏感能拒人于千里之外,没什么多余的东西装点,单骨子里的尊贵气质尽显,甚至有些不容人近身。
燕云峤心里知道的事情太多,两人真正对面而立,身份悬殊也太大,正在想如何开第一句口,沈倾先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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