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常备着热水,萍儿很快便端来了一盆,段行玙接过盆子,将毛巾过水后敷在谢时玦头上。
婉儿也把衣裳找来了。段行玙接过衣裳,毫不犹豫将谢时玦的外衣脱了,里头的衣服也是湿的,他替谢时玦褪下中衣,触及肌肤的冰凉,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即便天气再冷,他一个皇子也不至于会冻着。
汴州,暴雨。他很快想到了些什么。
这些思绪不过在他的脑子里转了一圈,不过数秒,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止,已经用热毛巾将谢时玦的身子擦拭了一遍,又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这时阿勤也请来了阎大夫。
阎大夫是段府的驻府郎中,他为谢时玦号了脉,又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只道,“过度劳累加上风寒侵体,休养几日即可。我先开个方子,喝下睡一觉烧热便可退去。”
“多谢阎大夫,阿勤婉儿,跟着阎大夫去拿药,煎好了再端过来。”
“嗯。”阎大夫又道,“夜里切不可再受寒,被褥得盖好,热了也不能掀开,捂出汗来好得快些。”
丫鬟煎好药端过来,段行玙将谢时玦扶了起来。
婉儿用小勺子将药喂至他嘴边,棕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滑落,萍儿一边用手帕擦拭着他的下巴一边着急道,“不行,一点都喂不进去,这可如何是好?”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喂进去,只是……段行玙犹豫了一阵,面上还是一副清清冷冷,“先放下吧,待会儿再喂。时候不早了,你们先下去。”
“公子,我们就在外头候着,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您喊一声我们就进来。”
“好。咳,回去休息吧,不必在外头了,这里有我。”
待到两人出去,关上了门,段行玙才在床边坐下,他倒没思忖多久,躺着的人似乎很难受,嘴里哼唧了几声,好看的眉毛此时都挤在了一起。
段行玙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口,含在嘴里,贴近他的唇边,小心翼翼地将药渡进他嘴里。
好在这个方法可行,他来不及多想,机械地重复着动作。一碗药终于见底,喂最后一口之前,段行玙突然注意到谢时玦的唇很薄,如他的脸一般透出一股凉薄的意味,上面却沾着一片湿润。段行玙慢慢俯身,贴近,这一次,他感觉到对方的嘴唇很软。
谢时玦好似口渴了,就着段行玙的嘴唇吮吸了一下,贪婪地汲取他口中的药汁。
段行玙以为他醒了,还惊了一下,连忙远离他,着急忙慌中被呛了一口,所剩无几的药汁侵入喉咙,染了一片苦涩。
谢时玦方才微微有舒展趋势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不知是不满他突然离开,还是因为药液太苦的缘故。
原来没醒,一碗药也终于喂完了,段行玙松了口气,只是谢时玦烧热还未退去,他依旧不敢懈怠。他起身熄烛火,只留下一盏,借着暖色的光摸索着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为他掖好被子,伸出手臂压住被褥的一侧,以防他半夜将被子掀开。
*
谢时玦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敞亮,身边空无一人,他睁开眼睛看到这房间,晓得这是在段行玙的屋子里,心中有些恍惚,昨夜,竟还是撑不住了。
不过昏过去之前,他似乎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段行玙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只见他的手指触着嘴唇,正坐在床上发着呆。
坐着的人闻声掀起眼皮,病中孱弱,此刻他又好似有几分惊慌,眼睛染开一圈红晕,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四目相对之时,两人皆是一愣。
段行玙刚掀开帘子,见他这副模样,忽地升起了几分尴尬,又想着昨日谢时玦发烧了,兴许是脑子一时糊涂,亦或是把他当成了别人……
都是男人嘛……矫情什么……
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怪异。忽略了谢时玦直勾勾的眼神,故作轻松道,“终于醒了?该喝药了。”
谢时玦仍旧看着他。
段行玙端着药走近了些,把碗递到他跟前。
眼前的人并不接,只一味看着他。
嘶…段行玙的舌尖轻轻抵着牙齿,随后像是妥协一般,“要我喂?”
他说完这话便觉得有些奇怪,正想纠正一下措辞,却见一言不发的人点了头。
他敛眸舀了一小勺药汁,耐心地吹了吹,才送到谢时玦嘴边。
生病之后的人怏怏地,喝了一口便往后退了下,眉毛纠结地拧在一起,有些抵触。
段行玙拿着勺子,想的却是昨日他呛到的那口,确实蛮苦……思及此,他忽然冷了脸。
谢时玦一直看着他,自然也捕捉到了他神情的微妙变化,似乎怕他生气,连忙拉过他的手,就着他手里的勺子又喝了一口。
他仍然皱着眉,但却是出乎意料地乖,抓着段行玙的手小口小口喝着汤药。
直到碗底空了,段行玙才惊觉自己的手一直被拉着。
他收回手,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见外头传来了声音,是阿勤在说话,声音很小,似乎怕吵醒了人。
午时已过,药都温了几回,就等他醒来。
阿勤这期间也几次想问他什么,可听到谢时玦还没醒,又说晚些再说。左右不过是爹和夫人已经知晓此事了。
段行玙把碗放回桌上,冲着外面说道,“人已经醒了。”
“公子,老爷和夫人来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里间的帘子便被人掀开了,段侯迈着大步进来,后头还跟着大夫人和二夫人。
段行玙突然觉得有些头疼,只是这等事也难以不惊动他们。
段侯只是看了他一眼倒,什么都没说,只朝着谢时玦恭恭敬敬揖了个礼,“臣晨起才得知殿下身体抱恙,未敢叨扰,只等您醒了方敢前来。行玙不懂事,怠慢了您,还请九殿下莫要怪罪,臣代这孩子给您赔罪。”
谢时玦虽退了烧,身子却还虚弱,还未说话,便听大夫人开始责怪起了段行玙,“看来府里上下是把你宠坏了,如此不知礼数,九殿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便关起门来自己处理?当真是……”
“够了。”谢时玦艰难地出声打断了她。
他看着面露担心的二夫人,安抚性地笑了笑,又冲着一旁笔直站着的段行玙伸出了手。
段行玙走了过去,低声问他,“怎么了?可是还难受?”
段行玙略过了他的手,他却固执地让两人的手交握。
在场的人均无声看着这一幕,唯有谢时玦一人波澜不惊,嘴角还含着笑意,“不怪他,是我不许他声张。何况,昨日是他的生辰,我还给他带来了晦气,说起来是我不好。”
他的声音比往日微弱了些,但也多了几分慢条斯理,此番娓娓道来,听着倒多了几分温柔和缱绻。
看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二夫人脸色微变。
谢时玦都如此说了,大夫人自然不敢发作。
被人如此护着,段行玙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一直未出声的二夫人忽然道,“殿下如今还虚弱着,恐怕经不起折腾,不如将殿下挪往凝善堂,那儿清净也温暖,最适合这个时候养病了。“
她看了段行玙一眼,又对着段侯,“侯爷以为如何?”
“是啊……”
段行玙感觉自己的手掌被人轻轻捏了一下,继而就听到那人说,“不必劳烦,我便在玙儿这儿养着。”
这声“玙儿”当真是刺在了二夫人的心上,此中的情意旁人或许听不出,二夫人却看得真切,她坚决道,“这是为了殿下的身子着想,还请殿下三思。”
谢时玦根本不用考虑,却听二夫人继续道,“我们行玙刚满十六,我已为他择选了贴心人在房里,眼下殿下在这儿住下怕是不方便。”
二夫人难得如此强硬,说出来的话又实在不合时宜,连段行玙都觉得奇怪,即便是为他选了通房丫鬟来,娘也不至于在此刻,在众人面前说出来。
他还未说话,便见他娘看着他,眼睛里都是坚决。
谢时玦低着头,手却未曾松开,反而愈抓愈紧。
段行玙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也能感受到他的不悦,心想或许是娘的态度让他觉得不舒服了,他解围道,“没事的,我没觉得不方便,就先在这住下吧。”
“不行!”
段行玙的手被抓得有点疼,他也察觉到他娘的情绪有些失控,虽然觉得莫名其妙,气氛剑拔弩张,不能任由二人再如此僵持下去了,他只好对着侯爷说,“爹,您带娘先回去可好?儿子晚点去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亲是亲了,还不能在一起哦~得暂时委屈一下九殿下~
(我又在改文,但是已经阅读过的不会影响,剧情没有变,可以不用重看~)
☆、含情脉脉
二夫人的情绪明显不稳,但在侯爷面前还能克制着,最后还是让他带着走了。
段行玙让婉儿端了热粥进来。
婉儿低着头,把粥放在了床边,眼睛却是不敢乱瞟。
手还被牵着,那人低着头,本来就病着,这样一看更是脆弱可怜了。
段行玙动了动手指,细声道,“睡了这么久了,饿了吧?先喝点粥缓缓,晚膳要是有胃口再多吃点。”
病榻美人这会儿正捧着他的手指把玩着,听到这话也只是眨了眨眼睛。
有的人生病了就会格外黏人,这会儿怕是得哄着,段行玙干脆换了只手给他牵着,又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这姿势说不上舒服,但病人似乎很满意,他便只得惯着。
他眼神示意婉儿,婉儿立马端起粥来,舀了一小口递到谢时玦嘴边。
谢时玦的视线终于从手中握着的手指挪开,乖巧地喝了一口,又冲着段行玙笑了一下,好似在邀功。
要是面前这个人年纪再小点,长得再可爱点,段行玙还真想说一句“乖啦”。
刚喂完半碗粥,他就吃不下了,好在喉咙湿润了些,说话也不那么难受了。
段行玙扬了扬手,婉儿便退了出去,还不忘带上了门。
这时谢时玦问,“你娘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抬头看着眼前人,漆黑的双眸和记忆中水汪汪的小鹿眼重合,好似下一秒里头就要溢出露珠来。
段行玙的心跳漏了一拍,深深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秦氏的态度为何突然那么怪异,只好先安抚他,“没有。别多想。刚才喝了药,身子是要犯懒的,你先躺着再歇会儿,我去给你准备晚膳。”
谢时玦有当病人的自觉,乖乖躺下了,也不忘借着病人的身份行些特权,“我想吃桃花酥,你做的。”
也许是因为他生病的模样太人畜无害,段行玙也一味地惯着他,亲手做了桃花酥,再回房间的时候见他正睡着,便没有喊他,只往父亲那边去了。
这会儿父亲正在处理公事,母亲在一旁坐着看书,可谁也不知道她盯着那一页书看了多久,始终没有翻页。
一见段行玙进来,秦氏很快回了神,也不待他和父亲请安,拉着他就往里间去了,她略显急切地合上了房门,也不管这动静是否会扰乱侯爷。
“这是怎么了?”侯爷的声音在一门之隔。
秦氏只拉着段行玙,对着外头喊道,“你别管了,我跟儿子说几句话。”
外头很快没了声,段行玙却觉得奇怪,母亲跟往日太不一样了。她往日里十分娴静,很少表现得如此失态,惹得他也严肃紧绷了几分,“娘,到底怎么了?”
秦氏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一遍,最终叹了口气,这个儿子长大了,长得比她还要高了,可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总也放心不下,“娘今日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娘是指什么?”
“你十六了,按理说可以定亲了,只是你表妹还未及笄,她家里那边也是想等她及笄了再让你们定亲,过个一年成亲刚刚好。”
“娘……”段行玙有些无奈,“我与表妹……”
“你先别打岔。”秦氏继续道,“既还不能定亲,娘先为你寻了个贴心的丫鬟,规矩都教了,这两年你也可以先学学,将来好好疼你表妹。”
什么跟什么啊……
段行玙难得红了脸,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他妈妈也未曾跟他讲过这些啊,再者现代人都是无师自通,个个心里明了,如今听着人摆上台面来讲,不免有些羞耻。少年脸皮本就薄,此刻更是禁不住捂着脸。
“你还害羞了?这事我不教你你也别指望你爹。”秦氏的语气算不上调侃,倒是颇为严肃,“本来今日就要送进来了,只是……”
说到此处她吐出一口浊气,段行玙知道母亲想说什么,但她好似一想到那个名字就十分嫌恶,又道,“过几日你看看喜不喜欢,这孩子我见了,是个乖巧可人的,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当妾室。”
“不用……”段行玙肯定是拒绝的,且不说他能不能在这里娶妻生子,就算是要娶妻也必得是他真心喜爱的,而不是接受父母之命,平白耽误了一个好人家的女子。
“什么不用?娘还会害你不成?”
怕伤了娘的心,他不能实说,为今之计只好先跟她周旋着,能拖多久是多久,“娘,且不论我与表妹会不会成亲……”
“什么会不会?爹娘都很满意,国公那边也满意得很,你跟洺昭也交好,亲上加亲是喜闻乐见的事。”
“娘,您先别急。”段行玙也能理解她,他大可以按着他娘说的做,可心里的坎儿实在过不去,“好,假设我最后会和洺汐成亲,那我也必须是干干净净的,对她全心全意的,我若是要求她对我保持忠贞,那我自己也必须做到。”
他这话说得实在古怪,从来没有人会说一个男人干不干净,忠不忠贞,向来只对女子有这样的要求,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这一番话让秦氏的眼眶湿润了,即便这里的女子都不敢肖想自己的夫君能做到如此,但一听到他的想法还是忍不住心生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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