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了手,没了耐心。
沈是近来饱受歪心邪念折磨,那里经得起这个撩拨,整个腰身都酥麻瘫痪了。
“装死到什么时候。”柳长泽皱着眉踢了下他椅子。
若沈是心神宁和,定会发现这力度小的可以算是温柔。
沈是诈尸般跳了起来。
随之落地还有一块金刻的章子。
而面前是讪讪相对的盛意和阿良。
沈是不消一秒,便理出了来龙去脉,定是阿良和盛意在打闹,然后侯爷突然来了,吓得他们摔落了章子在自己身上。
这种事情叫醒他,就可以,为什么要亲手来取?
再不济让盛意或者阿良来取,也行啊……
那章子卡在藤椅和地面夹缝之间,沈是思绪凌乱,便先弯下腰去寻章子,缓和一下心神。
他动作灵巧,腰肢像柳条一样的弯曲着,如同画师笔下的线条,柔韧而飘逸,让人很想一手握住,又或者试一试究竟还能弯曲到什么程度。
柳长泽紧了紧喉咙。
沈是向前倾了点,尾椎骨下凹到不可思议的弧度。
他蓦的捡起了章子,笑了一下,献宝似的递给柳长泽,语气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勾人,他说:“不知侯爷来访,有失远迎。”
柳长泽本是来落井下石的,看看沈是一个月来,还有没有之前和自己叫嚣的气焰,但真的见到人的时候,他满腹尖酸讥讽,又莫名的烟消云散。
他恼怒自己的宽容,一把扯过章子,然后冷肃严苛着脸坐上了沈是躺过的椅子,藤椅交错的编织下仍残留着一丝温度。
沈是如坐针毡。
柳长泽想起来时的目的:“青天白日,你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轻则停俸,重则革职。”沈是看着这个罪魁祸首,顿了下说:“但下官原是作风不端,被御史台联名上谏,奉命自省几日……”
“你有怨言?”
一个月,沈是便是个傻子也知道是柳长泽搞的鬼,宋奉安若是有这个花花肠子,也不至于落得个迂腐不化的标签。
他估摸着是柳长泽怕他这个冒牌货有想法,故意牵线搭桥让他死心,可惜弄巧成拙了。
“下官不敢,只是实在不敢高攀宋千金,还请侯爷高抬贵手,放下官一马。”沈是躬身说。
认错态度还行。
但柳长泽是来幸灾乐祸的,以为攀上高枝就可以不受他掌控,真是愚不可极,他沉声说:“做梦。”
然而他忘了,沈是从一开始便是主动凑上来的。
沈是跪了下来,再撮合几次,他恐怕比上一世死的还早,他恨不得把心剖出来说:“下官决不敢对侯爷抱有任何痴心妄想,无论有没有宋千金,亦不会动摇下官本心!”
“可如若继续乱点鸳鸯,下官受蔑事小,女子名节事大啊!”
柳长泽听到第一句滋味难言,听到后面便有些奇怪,他不是毁亲,怎么乱点鸳鸯了。
他瞪了眼阿良。
阿良一脸茫然。
柳长泽看向沈是,他跪在那里还没这把藤椅高,伸个手过去就能摸到对方的乌黑的头发,显得有些温顺,像太傅送他的那只白隼一样。
柳长泽是个随心而动的人,手比想得快,沈是下意识侧了点头,闪避过去。
柳长泽眯起了眸。
沈是看着他离自己一指距离,却悬在半空的手不动的手,开始暗恼自己闪什么闪,尴尬了吧。
但沈是反应很快,在柳长泽还没来得及收掌成拳的时候,连忙主动把头靠了过去。
沈是对他了如指掌,知道他遇刚则刚,只能顺着毛哄,让他不痛快了,倒霉的便是自己。
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左右不会动粗。
……不好说。
柳长泽愣了下,刚要发的火好像突然没了借口,他皱着眉用手背拍了拍沈是的鬓角说:“站起来。”
“侯爷是答应了吗?”沈是乘胜追击。
答应不要乱点鸳鸯吗?柳长泽看了眼阿良。
阿良感恩戴德的站了出来:“奴这就撤了宋府的人。”
这样他就不用面对一月无果的失职之过了!
沈大人是个好人!
“多谢侯爷。”沈是放下心来,才惊觉发鬓滚烫,他起了身,有些掩饰的低头:“不知侯爷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柳长泽:“……”
好像是记恨他月前要挟之事,特来耍威风,剥他三层皮的。
柳长泽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恐吓似的说:“记住你今日所言,不该想的事,一个字都不要宵想。”
沈是恳切点头:“下官明白。”
不饶您费心,他都快给自己全身贴上清心咒了,若是有传说中的断情绝念丸,那就更好了。
说不定孟洋见多识广……算了,他有还用得着死在虞书远手上。
他宁愿一生长伴古佛青灯,也不想邪火乱窜对自己门生起了不该有的念头……
柳长泽确认似的打量着他的神色,看到他越来越痛改前非的表情,安了点心,视线一转落到了一旁《本草纲目》明目篇的字迹与注解上,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句:“你何时看见的?”
沈是心头一跳,但他没有否认。
因为那日早朝,天色方破晓,四周还是昏暗无比,他却能从长街遥遥,一眼发现柳长泽,还躲了起来。
这件事迟早会被柳长泽想明白。
他低声说:“破明引之后……”
“不可能!破明引绝无此效。”若有,他早给太傅用了。
柳长泽徐徐走到他面前,眼睛转了转,拿起了那本医书,前后翻了下,折旧程度起码有半年,他心中有定数的说:“除夕你与虞书远相约花灯,而后设计琉璃台之变,你若看不见如何赴约?”
他顿了下:“你向阿良讨要破明引,不是为了看见,是为了迷惑我。”
柳长泽冷笑了下,用泛黄的医书将沈是低着头看起来无辜的脸抬了起来,戏谑却带着寒意的说:“沈是,敢这么戏弄我的,你是第一个。”
沈是冷静的说:“下官在此之前确实隐约能视物,但并不清晰,同侯爷问药,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没想到破明引之后全然复明……”
“言之凿凿,但我不信,你若真是坦然,为何不言?”柳长泽说:“沈是,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早晚会查出来。”
沈是默然抿唇。
柳长泽凤目凛凛的丢下了书,语气没有起伏的说:“我容你有私心,不代表你可以碍我的路。”
为了太傅未尝的梦,他可以牺牲,必要的话,太傅后人也可以牺牲。
沈是垂眸,柳长泽以为他会乖顺的点头,没想到他反问道:“侯爷的路是什么?”
“你若不知,便不配知。”
柳长泽言尽于此,他不喜欢被试探,也不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横眉看了眼沈是,便走了。
沈是在原地叹了口气,觉得柳长泽整个人像是被冰封三尺,没有人能走的进去。不管是他上赶着贴脸,还是有意露馅,对柳长泽而言都不重要,甚至连质问他也不愿意,或者是不屑于。
想等小侯爷放下心结,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沈是忧心忡忡,取了支萧来纾解惆怅。
结果第二日又被御史台告了,说是反省时,日夜笙歌,态度恶劣……
于是被罚了两月的俸禄。
而阿良去通知宋府的侍从不必再撮合时,遇见了一个熟人,交谈两番,才知道屡屡坏自己事的就是这个人!
而这个人还是侯爷的人……
阿良殷勤的问道:“兄弟,侯爷让你做什么来着?”
“毁亲。”
阿良冷漠:“哦。”
“兄弟,你怎么走了?不是说还要一起喝酒吗!”
呵,侯爷这辈子都不会长大的。
第72章 画画
洛江葫芦关口。
连日骚扰不断的倭寇,这两日消停了些,但水患并未停止,洛江的兴修依旧十分严峻,百姓的屋宅也饱受侵扰。
李云赋从咸湿的驻关小木屋的窗格里看去,虽是难得的晴空,但那厚厚的云层,无疑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李云赋眉头紧锁,郁结难散,运河水利是几十年来大齐最浩大的工程,一日耗费人工物资数不胜数,是以萧将军绝大部分的兵马用来维持水利的正常工期,这也便导致百姓不仅要受天灾之苦,亦要受匪患之祸。
李云赋铺开十尺长卷,他三日来第一次沐浴换了关口最干净的衣服,但挨不过一上午,便出了潮湿的腥味,他必须赶在下一场大雨来临前,将此幅贺寿的《洛江水景图》完成。
窗外涛声阵阵,画纸也染上了湿润,动不动便洇墨湿了一块,李云赋只得万分小心,特地在一旁立了张宣纸,每下一笔,便试一笔墨。
洛江县丞从外路过,见他未休息,便敲门进来说:“李御史连轴转了数十日,一边与百姓下淤泥建坝,一边还要照应天时出治水良策,难得休憩之期,不妨睡会先吧。”
李云赋笑了下,他嘴唇干涸,这一动又扯裂了一块:“多谢县丞关心,画完此图,我便去歇息。”
县丞上前看了眼:“御史是在准备万寿节贺礼?”
“正是。”
那县丞掐指动了动,像在计算什么,嘴里嘀咕了两声说:“还有些时日,李御史便是画个三日都有余,何必急于一时?今日连军中士卒都领命养精蓄锐了,李御史也莫要熬坏了身子骨。”
“时局尚艰,往后还有硬仗要打,每分每秒都弥足可贵,这画能快些完成便快些吧。”李云赋用勾线笔舔了下墨池,又往一侧宣纸试墨。
“御史倾己勤劳,以行德义,令人钦佩。”县丞拱手,看了下他作画的手法,颇为叹服,又瞥到一旁的试笔,惊讶道:“李御史笔底春风,不拘绳墨,最妙的竟是连试笔都自成一幅丹青仕图……”
李云赋闻言看去,不知何时粗粗细细的线条竟勾勒出一个英气的轮廓与眉眼,他的笔顿了下,在贺寿图上落了个浓墨重彩的黑点。
而县丞还在感慨:“行笔虽然无意,却有一段风流韵度,尤其是这双惊鸿眉眼……咦,说来……好像有些眼熟……”
那县丞还在思虑着,李云赋错愕的回神,看到了贺寿图的一个黑点,连忙慌张的换了大楷笔,蘸了墨便往那试笔纸上浓墨了一笔发冠,立即将飒爽的英姿,变成了束发严禁的书生。
县丞疑惑的看着这一笔:“似乎又不曾见过了……”
“面相大同小异,看着眼熟也不出奇……”李云赋松了口气,在《洛江水景图》的黑点上,稍微晕染了下,顷刻化腐朽为神奇,变成了天边的落日辉煌。
县丞猛地一拍手:“是了!”
李云赋心头一跳。
那县丞走至试笔纸前,遮住了图上乌黑的发冠,啧啧称奇:“若是没了这两笔,可不活脱脱就是个飒爽英姿的萧小公子!”
李云赋赫然脸红。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画了萧寄北,也不知道为何不能画好友,狂跳不止的心下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不要让人知晓。
县丞无聊,便一手遮住,又一手拿开,像是很惊奇的样子。
李云赋快速眨着眼,看着那玉冠只想起一个最适合的人,便又急忙添了两笔。
县丞不明此举,便又挡了下发冠:“李御史的笔倒是有趣的紧,方才还是雄姿英发,几笔下去又换成了玉面书生……”
他指了指鬓发处,最初的一笔黑墨发冠说:“不过此处还是墨重了些,有些改笔之意……可惜了……”
李云赋别开脸去画贺寿图,不自然的说:“随意试笔,毫无章法,没什么可惜的……让县丞见笑了……”
县丞也没死揪着,替他调了调墨感慨了下:“说来李御史和萧公子也是不打不相识的一段佳话,从前还日夜争锋相对,如今倒像是形影不离的亲兄弟一般。”
李云赋听着有些走神。
县丞继续说:“记得前些日子御史搬筑基砸了脚,萧公子那样骄傲的人,竟冒着倾盆大雨背了两个多时辰,将御史从峡口送了回来。”
“后来雨势过猛,大坝不堪承力,濒临决堤之际,也是萧公子同李御史通宵达旦,秉烛夜谈出来的良计。论才惺惺相惜,论情风雨同舟,得此知己,夫复何求啊……”
听人说起两人的相识相知,李云赋用浅墨画了一片云山,心中似也绵软起来,笑了下有些自豪的说:“能结识寄北这般心怀家国的出世之才,的确是夫复何求。”
那县丞精光一闪,语气急转而下,带上了悲戚的意味:“自古忠孝难两全,萧公子可惜了……”
李云赋不解问:“县丞何意?”
县丞走去窗格前,又打开了两扇,一阵厉风穿堂而过,险些吹翻了李云赋的画卷:“御史见这天如何?”
“山雨欲来风满楼。”
“正是。”县丞临江景叹说:“三年前洛江也有如此水患,当时亦是萧将军带兵,那一战倭寇较之今日仍多万军,而萧家兵如踏无人之境,一举逼退倭寇,所向披靡之势,让方圆百里贼子闻风丧胆,数年不敢进犯毫厘。是以,萧将军在洛江百姓心中,是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
李云赋越听眉头越紧,他问道:“从前一战,耗时多久?”
县丞说:“不出两月。”
李云赋搁笔。
他拱手说:“县丞今日寻我,是有要事的吧,不妨直言。”
县丞“咚”的一声跪下:“下官虽官小言轻,亦不忍见百姓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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