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班主放下心来,摸了摸嘴唇笑着接过赏钱道:“那就好,那就好,多谢公子。”
唐无衣和闻韬走远后,唐无衣道:“你怎么看?”
“洛阳的童谣,京都的皮影戏,恐怕不是巧合。”闻韬道。
“嗯,有人想拿旧事做文章。”唐无衣的脸色严峻起来。
“那赵班主提到了崇化坊的书肆,我们要不要去查一查?”
唐无衣摇摇头:“书肆的书来源杂乱,戏本又是不入流的,怕是查不出什么。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还有一场蹴鞠要打,还是先休息吧。”闻韬从善如流,跟着唐无衣回到醴泉坊找了一间客栈安置。
第二日午时,唐无衣和闻韬准时到了和崔岱相约的地方。这是一片王公贵族们专用的蹴鞠场,宽阔平整,用修竹在球场中央竖一根三丈余高的球门,两队得球后将球踢入球门的风流眼即可得分。裘简所率的神策军将士已在球门右边列队完毕,每个队员额上系着神策的朱雀纹发带,裘简自然是球头,已站在球门前蓄势待发。
而球门左边的队伍由齐王任球头,多是些世家子弟,此刻正在清点人数,少不得崔岱帮着跑前跑后。见唐无衣和闻韬前来,崔岱双眼立刻放光道:“王爷,唐兄和闻道长到了!这下有赢面了!”确实,和裘简的神策将士比起来,齐王这里率领的十几个世家弟子球技参差不齐,不乏凑数的。但唐无衣和闻韬的身手齐王是见过的,一个出身天策军营,一个师从昆仑,就算不怎么上蹴鞠场,也可以一顶十。
齐王满意地对崔岱道:“到底是你会挑人,赶紧换下两个开始吧。”
崔岱正把将齐王队的金色头巾递给唐无衣和闻韬二人,只听对面的裘简哂笑道:“王爷,唐岳是我们神策的人,怎可轻易被王爷收拢了去?”
闻韬听裘简语气不善,直呼唐无衣其名,并未以字称之,不由得将目光投过去,只见那裘简比唐无衣略年长,身材魁梧,目光如炬,显然是军营中经年摔打之人。
崔岱赶紧打圆场:“裘将军那队人才济济,唐兄是王爷和崔某的旧相识,在王爷队中也是理所当然。”
“哼,唐岳,你大哥随随便便就能改换门庭,想不到你也是一路货色。”裘简冷言道。
裘简此言就有些诛心了,唐景啸当年弃天策从魏王,一直被很多人视为污点,毕竟武将以忠为上,要不是圣上一力扶持,唐景啸恐怕难以服众。这裘简本是朱雀军副将,魏王登基后原本有机会做神策上将军,却被迫将这个位子拱手让给唐景啸,心中不忿之情可见一斑。
闻韬担心地望了唐无衣一眼,谁想他竟也不恼,淡淡一笑道:“闲话莫提,球场上见真章。”说罢直接开球。
大周的蹴鞠比赛,以鸣笛击鼓为号,队员开球,颠球数次后由球头将球踢向风流眼,过者得一分。因而,队员间的相互配合尤为重要。唐无衣被裘简激怒后开球,言语上虽未发作,这球开得却是不稳,眼见接球的队员就要一个接不住,闻韬赶紧一阵轻功向前,以足轻挑球,稳稳送到另一个球员脚边,这球才算是被救了回来。唐无衣越过几个队员对闻韬粲然一笑,那笑意顷刻间浸满了他的眼底。
闻韬明白,这是唐无衣的感激。同行这么久,他们已经如同两棵互相缠绕的高树,纵有一时的风吹雨淋,也总会有彼此的扶持,不会再轻易跌落深渊,因为他们早已决定了携手向阳生长。
第114章 5.6噩耗
那接到球的队员赶紧把球传给齐王,齐王不负所望,以头击球,球顺顺当当过了风流眼,先下一城。那边的裘简不甘示弱,带着神策军士奋起直追,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在球场的飞扬尘土中,唐无衣远远看到闻韬左突右闪,灵巧中带着狠厉,别说是在一群世家子弟之中,就是在对面神策军那一队中也毫不违和。他记得在扬州之时曾取笑他说他不适合骑马,不如御剑衬他的谪仙之气。但其实这一年下来闻韬已在东都阁适应得很好,骑马、蹴鞠、练武,平时根本看不出他原本是个少年道士,如他此时将额发高高梳起,一身劲装,脸上颈上都是汗和尘土,眼中的好胜之心不输自己。唐无衣也终于在这一次次的观察和试探中放下心来,闻韬和他在一起,不只是为了他,而是他心中原本也向往着这样的生活,亮出自己的锋芒,不问前程。
“好球!”“好球!”一阵阵欢呼传来,是闻韬进了一个球,被世家子弟们团团围住,击掌相庆,那份喜悦浸入他眼中,灿灿如岩下电。
忽然唐无衣注意到场边跑过一个东都阁子弟,一身玄衣,正在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人。唐无衣心中涌出一阵不祥的预感。洛阳到京都不过两日的日程,他和闻韬出发前就说过一定会早日回去,事实上,原本他计划打完这场蹴鞠后就和闻韬回洛阳,而此时就有东都阁弟子来寻他,大概是阁中出了什么大事。
思及此处,唐无衣赶紧跑向换人区换了个世家弟子上场,自己则奔向那个东都阁弟子。
“唐阁主,可算找到你了!”那弟子满脸焦急,见到他时如释重负道。
“出了何事?”
“蒲先生出事了。”
“什么?”唐无衣面色一沉,“怎么回事?不是吩咐你们好好看顾的吗,究竟是谁能闯入东都阁?”
那弟子摇摇头道:“没有谁闯入,是蒲先生自己,他……他自戕了。”
“什么!”大概是唐无衣这边的声音略大,引得闻韬也把目光投过来,这一望就发觉唐无衣双拳紧握,面色发青,闻韬也赶紧换了人跑过来。
“唐岳,怎么回事?”闻韬问。
“是蒲先生,蒲先生自戕了。”唐无衣颤声道。
闻韬心知蒲先生是唐无衣的授业恩师,这几年又一直在一处,情谊不比旁人,赶紧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回去。”
唐无衣点了点头,和齐王说明了情况。齐王本来还有点不悦,一听竟然是蒲先生出了事,当下放了人,还借了他们两匹骏马。从京都回洛阳若是不换马需要两日,若是另带着两匹骏马换骑,只需一日就可到。
一日后,唐无衣和闻韬回到东都阁的时候,整个东都阁已是一片缟素。在一片雪白的灵堂中,蒲先生的棺木停在那里,唐景啸正跪坐着守灵,转首看到他们,他显然已守了夜,下巴冒出胡茬,眼下一片乌黑。
“大哥!”唐无衣跪下来,这一声已带上了哭腔。
唐景啸想用手扶一下,但是大概是跪坐了很久的缘故,露出艰难之色,哑声道:“你们回来了。”
“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句话在唐无衣心里憋了一天,此刻终于可以畅畅快快地问出来,他心中有无数个疑问,蒲先生是怎么死的?他为何要自戕?有没有隐情?蒲先生自戕和他们走之前的那支暗箭有无关系?
唐景啸摇了摇头道:“你们去京都的那日下午我就回了洛阳整顿军务,东都阁的弟子报了我蒲先生差点被暗箭刺伤之事,我心中不放心,晚上就回了东都阁,见到蒲先生时一切如常。可是当晚蒲先生就服毒自尽了。”
“蒲先生可留下了什么?”唐无衣抓着唐景啸的手臂追问道。
唐景啸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唐无衣道:“这是蒲先生走之前留下的,就放在床头。”
唐无衣赶紧展开,闻韬也凑过来看,只见信上写着:
“余自殿试中榜以来,命途起伏多舛,虽一度春风得意,伴读于先太子身侧,终见罪于先帝,几砭为庶人。承蒙唐氏收容,于北邙山下,东都阁中亦有片刻欢愉,尤喜无衣长大成人,文韬武略兼修,余实无憾矣。
然余平生怀抱一秘辛之事,无可诉之处,亦无可告之人,然此秘辛如头顶之利剑,无处可逃,无处可避,故早早备之棺椁、寿衣、香烛等物。近日忽觉大限将至,其天地之大,终无可避之处,草草了此残生,勿念。
余念唐氏之恩,感激涕零,再拜。”
唐无衣来来去去读了好几遍,不解地问道:“大哥,到底是什么意思?蒲先生到底知道了什么秘辛?又为何忽然自戕?”
唐景啸也一脸茫然:“我看到此信后在蒲先生的书房找到了棺椁铺的凭证,原来他早就备好了棺椁寿衣等物,掌柜的说他半年前就备下的。所以,这丧葬之仪的一切都是现成的。”
“蒲先生早就备下了这些东西,想必这件秘辛关系甚大,事关生死。可他信上说‘近日忽觉大限将至’,他守了这件秘辛这么多年,忽然自戕,大概是受到了什么威胁。”闻韬分析道。
“不错,这两日守灵期间,我也做此想,不知蒲先生收了什么讯息或者威胁,竟逼得他自尽而亡。”唐景啸沉声道。
“是那支暗箭!”唐无衣忽然道,“那暗箭是我们走的那日午时左右射来的,我当时再三想要留下来都被蒲先生驳了回来,当晚先生就自尽了。”
“如此说来蒲先生是故意支走我们?”闻韬道。
“如我猜得不错,那暗箭本身就是威胁的讯息,蒲先生怕我们留下来那人会对我们不利,因此赶紧支走了我们,自己当晚自尽。”唐无衣推理到此处,心中已涌起一股热血,眼睛也变得模糊,只记得他和闻韬去京都的那日回首看到蒲先生的最后一眼,一袭墨蓝长袍,如寒霜中的梅。那时的蒲先生大概已经知晓,那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第115章 5.7守灵
“那箭在哪里?”唐景啸问道。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一个侍立的东都阁弟子道:“那日唐阁主和闻道长走后,蒲先生命我们把箭烧毁了,说是不祥。”
唐无衣吸了一口冷气道:“蒲先生不想我们卷入其中。”灵堂上,一阵风吹过,香烛的火焰闪闪烁烁,似乎是蒲先生的回应。此时已是掌灯时分,一弯新月挂在天边,流云隐隐绰绰。
“大哥,你已守了两日了,今晚我来守吧。”算起来,蒲先生自尽那日唐景啸正好在阁中,事出突然,唐景啸一面赶紧派人去通知唐无衣,一面一力承办丧事。蒲先生无亲无靠,于唐氏一门以及阁中弟子皆有师恩,唐景啸作为唐氏门主自然要守灵。他本来在洛阳还有军务要办,因为蒲先生的事告了假,如今在灵前已守了两日,神情萧索,眼圈乌黑,纵是他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的熬,何况,蒲先生虽然对唐氏有恩,毕竟不是他的血亲,于情于理今晚都该唐无衣来守。
唐景啸摆了摆手道:“蒲先生天纵奇才却身世坎坷,我们唐氏一门世代习武,若不是机缘巧合哪里能得蒲先生的青眼?承蒙他不弃,在我唐氏一族尽心教习子弟近二十年,我唐氏竟无力护他周全,任他受胁迫自尽而亡,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这三日的灵定是要守满的。”
唐无衣闻言心中更加悲戚,如万蚁噬心,满腔悲愤却不知向着谁发,只得跪在唐景啸身后一起守灵。闻韬见状知道唐无衣心中不好受,他虽不是蒲先生的弟子,却也和蒲先生朝夕相处一年有余,在他心中蒲先生早已像家人一样,于是也默默跪下,灵堂前三人披着丧服,灵堂上的香烛一点点耗尽,似是闪着盈盈的泪光,烛光照在三人的脸上,谁都没有说话。初夏的夜风本是闷热难耐,此刻吹在三人身上,衣带轻轻飘荡,三人心中皆是冰窟一般的凉意。
守到快子时的时候,跪在最前面的唐景啸撑不住倒了下来。唐无衣赶紧去扶他,见他面色很不好,大约是劳累过度。尽管唐景啸还想再坚持,却无力阻止唐无衣让东都阁子弟将自己扶回房间休息。唐景啸被扶走后,唐无衣自然而然地跪在了最前面,夜已深,只剩灵堂前的烛光在唐无衣眼前闪闪烁烁……
三日守灵满后,按例是出殡和下葬。唐景啸休息了一夜第二日继续作为唐氏家主主持葬礼,他脸色苍白,似乎并没有休息好。东都阁的子弟皆是身着丧服,排了长长的一列,将蒲先生的棺椁从东都阁抬到了城外下葬。蒲先生曾提过,百年后想葬于北邙山下,唐景啸便依着蒲先生生前所愿,让蒲先生长眠于天策府的旧址。城外风大,扬起的尘土遮蔽了视线,唐无衣望着蒲先生的墓碑,眼前一片模糊。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一切尘埃落定后,唐景啸和东都阁的子弟都回了洛阳城。唐无衣却不愿走,大概是很久没有来北邙山了,上一次来还是在破了少林案子那次,带着闻韬来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一年来奔波忙碌于各种案件,二人再没有机会来此喝酒。如今蒲先生骤然离世,唐无衣再次置身于他曾经熟悉无比的天策府旧址,忽然间有一些恍惚。
“唐岳……”闻韬一直在唐岳身后不远处,此时周围没有人了才出声询问。
唐无衣知道闻韬是担心他,于是转首对着闻韬道:“我没事。这里……这里是我第一次见蒲先生的地方。”
那一年唐无衣刚被带回天策,只有七八岁,记忆全失,也不会汉话。他被唐佑带到了蒲先生面前,那时的蒲先生尚是个风神俊朗的青年,只是落落寡合,眼角透着难以言明的忧思,一袭深蓝布衣样式古朴,越发衬得他肤色苍白。他望着唐无衣,见这孩子的眼睛如一团星火,便收了这个学生。从此之后,开蒙,识字,四书五经,史传,诗词,皆是蒲先生一点一点教给唐无衣的。唐无衣幼时顽劣,尤爱甩枪弄棒,有无数次不愿练字背书都靠蒲先生严厉管教,不许他偷一点懒。他也曾有过不解,问蒲先生明明他的资质不算最优,也并不想走科举之路,为何蒲先生还是倾囊教授,蒲先生没有回答,只是用他一贯冷淡的目光盯着他,许久,为自己煎一壶茶,任唐无衣的疑问融入袅袅的茗香之中。
“蒲先生是何时入唐氏的?我听闻他曾是最年轻的太子太傅。”闻韬听完,轻轻问。
“他入唐氏的具体时间我并不知晓。”唐无衣皱眉道,“我只知先生刚及弱冠就在殿试上大放异彩,锋芒一时无二。先帝本将先生的诗文点了状元,后见先生如此年轻,怕物议沸腾才点了榜眼。当时的太子也是年轻有为,神采飞扬,在殿试上和先生一见如故,意气相投,竟是不顾旧规破格让先生做了太子太傅。据说二人师生情重,甚至食同席,寝同榻。我想先太子才是先生最得意的学生,不像我,总是不成器。”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蒲先生愿意收你,绝笔信中也说尤喜见你长大成人,文韬武略,他心中定是以你为傲。不过,依你所说的,既然先太子和蒲先生如此投契,又如何会见罪于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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