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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深不渝(近代现代)——genoki

时间:2020-11-04 10:26:43  作者:genoki
  那些是刚才律师一同拿来的财产转移协议,几套房子,车,还有之前挂在别人名下的一些隐秘但干净的现金账户,季潮都先给了他。
  不过季笙心里清楚这只是相当于预付款或者保证金一类的东西,包括刚才遗嘱里那些关于苏飞渝活着他才能继承遗产的附加条款,季潮其实还是不放心,怕他到时变卦反悔。
  这人也太没安全感了吧,这事本就是自己占便宜,何必呢。
  季笙腹诽,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遗嘱里的条件我没问题。”
  “那就这样。”
  季潮抬手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弯腰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丢给他,“拿好。”
  “这是?”“M国的身份证明、护照、机票、当地的账户、房契,那边学校的推荐信和入学证明,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
  季潮从烟盒中重新抽了一支香烟点燃,深深吸进又吐出,隔着熏然腾起的烟雾凝视季笙半晌,才说,“计划提前了,这个月底你就跟苏飞渝一起走。”
  季笙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些:“这么快?之前不是说要等过了年……”“你母亲我已经派人送她先过去安顿了,”季潮并不理会他的惊异,垂眸盯着手中香烟顶端那一点明灭的火光,“到那边之后低调点,你们的假身份真要查还是经不起推敲。
  万一我出事了,也别急着回来,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去找律师说遗产的事,到时公司你想自己学着管,找职业经理人还是卖了都看你自己。”
  他说完了,见季笙不吭声,抬眼又问了一遍:“听懂了吗?”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事情。
  计划中必然会迎来的一步。
  季笙却难得彷徨,张了张嘴,才说:“我怕飞渝哥不会愿意走。”
  “他怎么会不愿意。”
  季潮笑了,“不过等到了M国,如果他要联系里维?克罗切,你就随他去。”
  他语气淡然,唇角翘起的弧度也恰到好处,那笑容无懈可击,却又藏了莫大的寂灭和悲哀似的,季笙无言地盯了他少时,才轻轻点了点头。
  窗外的天色已完全暗了下去,远处黯淡的城市轮廓却逐渐在夜色中变得鲜明起来,万家灯火由远及近一一点亮,仿佛星光辉映,即便是最深沉的夜色也无法将之掩盖分毫。
  分明是全然不同的夜晚,那些灯光却蓦地将他扯回七年前的某一刻——那一刻的季潮开着精心挑选的敞篷车,一心策划一场浪漫的告白,既期待又紧张,一路上都不停用余光去看副驾驶上那个他最喜欢的人,而他的告白对象正撑着腮帮发呆,额发飞散,背景便是那遥遥亮起的都市灯光。
  回忆是药效缓慢却深入骨血的毒,叫他神智清醒却又在同时失魂落魄。
  季潮怔然良久,忽然听见身后季笙叫他“哥”,顿了顿才又开口:“我觉得飞渝哥他最近不太好,整天待在房间里不说,我过去搭话也爱理不理的……医生也说他身上伤势恢复得不错但人总有点恍恍惚惚的……”“你真的不回去看看他吗?”季笙轻声问,“自出院后你已经十多天没有回过香庭了。”
  指间香烟已经燃到尽头,带来轻微的灼烧痛感,季潮收回目光,缓缓吐出一口烟气:“他不会想见到我的。”
  季笙愣了愣,刚想说些什么,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下意识瞥了一眼,看到来电号码显示是香庭的座机,而季潮一接起来,听筒里便传出保镖领队略显惊慌的声音。
  “季先生不好了!出事了!”
  小季的疯批攻进化进度:5/10
 
 
第四十二章 
  室内灯光大亮,一地狼藉,保镖们分散在客厅四处,以背靠角落墙壁的苏飞渝为中心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数支枪口高抬,直直指着正中央的青年。
  明明应是一边倒的压制局面,却没人敢轻举妄动,保镖们个个神情紧张,额头布满汗水,像忌惮着什么一样望着被他们团团围住的那人。
  双方焦灼对峙,在屋内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季潮进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而等他推开挡路的保镖,再稍微走近几步,终于明白了他们的畏忌眼神从何而来。
  因为苏飞渝手里也有枪。
  他枪法一向很好,教练也曾夸赞过苏飞渝天赋异禀,手稳得可以去特种部队打狙击,但此刻那扣着扳机的修长手指却在不住颤抖,枪口同样震颤着游移不定,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下一秒的走火。
  而持枪的青年全身上下也已无一丝一毫平日的冷静淡然,他瑟缩在墙角,身体微微弓起,面庞通红,目光惊惧,大张着口急促喘息,被人高马大的保镖们围在中间,就像被只走投无路、神经绷到极致的受伤野兽,既无助又恐惧,一点点威胁就足以让他选择扑上去与敌人同归于尽。
  “苏飞渝?”季潮喘着气,抬手示意保镖们放下枪,眼睛却盯着几步开外面色惊惶的苏飞渝,轻声叫他的名字。
  他刚才急着赶回来,而保镖在电话也没有说得很清楚,现在见了苏飞渝才发觉他的样子似乎不太正常。
  但总归已不是计较前因后果的时候,季潮平复了下从主干道堵车点到香庭的短距离奔跑带来的急促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温和:“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他说着,一边向前跨了一步,试图靠近对方:“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先把枪放下……”“季先生!等等!”领头的保镖见他动作,心中一紧,赶忙制止,“他现在精神不——”但是已经晚了,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子弹擦着季潮脸颊飞过,在身后的墙壁上凿出一个小小的圆形深坑。
  而对面主动开枪的苏飞渝却表现得比在场任何人都要惊恐,宛如一只进入应激状态的鸟类,瞳孔紧缩,颊边肌肉扭曲,发疯般从喉间发出嘶哑的尖叫:“别过来!!”“季先生!”保镖们愕然失色,纷纷重新举枪对准苏飞渝。
  “别开枪!”季潮大吼。
  一刹那仿佛连时间都要静止,保镖们定格当场,连已近失控的苏飞渝也被这声咆哮吓得向后缩了缩肩膀。
  他愣愣看着几步外那个面色惨白沉郁的男人,脑中一片混沌,只有保镖口中发出的熟悉称呼宛如诅咒般缓缓盘旋在脑海里,一圈又一圈。
  季先生………季先生………他忽地一震,这个称呼深植于潜意识之中,出现的同时便令他条件反射般全身战栗。
  而男人们围绕着自己的场景是如此似曾相识,浑浑噩噩中他竟分不清今夕几何,只有那个高大的男人在与混乱记忆深处的模糊影子渐渐重合,苏飞渝愣愣注视半晌,觉得自己似乎终于认出他是谁——握枪的手腕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沉重的枪械压在他十指上,摇摇欲坠。
  自灵魂深处升起的巨大恐惧化为黑色的海潮在这一瞬劈头盖脸地淹没了他,他开始感到冷,透彻心扉的冷,那冷意从他的眼、鼻、口和一切可以进入的地方灌进他的四肢百骸,融进他的骨血,变成锋利细小的冰刃,切割他的肌肤,蛇一样缓缓游走全身。
  手指抽搐着使不出一丝气力,那支枪也随之滑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而颊边不知何时已布满温凉的液体,苏飞渝木然地看着男人朝他走来,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
  “季先生……季先生……不要、求你……”他太怕了,潜意识里的无数记忆让他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他无从抵抗。
  那恐惧在男人来到身前时彻底达到顶峰,他再也支撑不住,脱力般地跪了下去,颤抖着伸手拽住眼前笔挺的西装裤管,抬头望着男人阴郁的脸,嗫嚅着双唇,语无伦次、口齿不清地发出哀求,“季先生求你了……不要惩罚我……我再也不敢了……”旁边的保镖们很快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制住了他,可奇怪的是,这回男人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对他的乞求无动于衷。
  “——哥?飞渝哥?这是怎么了?”就在这时,客厅的大门开了,才赶到家的季笙背着书包气喘吁吁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这一天没人说得清那几秒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保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失去了对苏飞渝的控制。
  那个神情癫狂的青年宛如一位死到临头却被特赦的犯人,连滚带爬地扑进了季二少的怀里,嘴里却连声嘶叫着他们老板的名字,场面一度既混乱又瘆人,只是他的哭喊那样凄惨,仿佛受尽了天下所有的委屈,叫人不忍卒闻。
  -医生过来给苏飞渝打了镇定,又初步做了些检查,开了药。
  季笙在确认苏飞渝睡着后才轻轻带上卧室的门,向医生询问具体情况。
  “听你们的描述和目前观察到的情况,初步判断可能是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这样突然失控发作,极有可能是碰到了什么人或事,触发了他的创伤记忆。”
  医生说,“这种情况要尽量避免,您有什么头绪吗?”季笙对此一无所知,想了半天刚要回答,就听身后响起他哥辨识度很高的低哑嗓音:“有。”
  季潮不知何时已从书房出来了,正靠在墙边听他们说话。
  他脸色还是很不好,唇角发白,眉心紧紧皱着,看起来一幅要揍人的模样,让季笙想起不久前书房里隐隐约约传出的咆哮和打砸家具的闷响。
  “他今天确实见到了一个……人。”
  季潮补充道,“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医生点点头,本想再细问,但雇主明显不愿透露太多,沉吟了一下只说:“创伤记忆的触发点通常不止一个,很多时候在外人看来PTSD发作的时机都非常莫名其妙。
  因此搞清他的创伤记忆是什么非常重要,这对稳定他的病情很有帮助。”
  季潮“嗯”了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我会弄清楚。”
  顿了顿,又问,“如果一直不触发创伤记忆,飞……他还会像今天这样发作吗?”“可能会,也可能不会,PTSD这种病最常见的临床表现就是”闪回“,也就是不自控地不断重新体验创伤性事件,而像他这样表现出记忆紊乱、认知错误和攻击性行为的病人也并不罕见。
  不过这些都是初步观察的结果,不够准确。
  我建议目前还是让他尽量脱离创伤环境,先稳定住他的精神状态,帮他渡过这次发作。”
  医生谨慎地回答,“等他神智清醒后再做一次全面的评级检查,到时根据谈话的结果再拟定长期的治疗方案。”
  “那他还要多久能清醒啊?”季笙插嘴,原定一周后出发去M国的行程是整个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环,如果苏飞渝一直是现在这个状态,那就糟糕了。
  医生看他一眼:“这就因人而异了,一周、一月、一年都有可能……”可能是因为面前兄弟二人的表情都太难看,他想了想,添了一句,“PTSD的治疗不轻松,家属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时至深夜,香庭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保镖和医生陆续离开后,季笙又在苏飞渝房中待了一会,轻手轻脚准备下楼,路过二楼露台,听见从半开的玻璃拉门后隐隐约约传出他哥说话的声音。
  他走近几步,就看到季潮垂着头倚在铁制的雕花栏杆旁,没穿外套,衬衫卷到手肘,手里还夹着根烟,像是感觉不到冷似的站在Y市冬季的夜风里,拿着手机吞云吐雾,一边听电话里部下的汇报。
  季笙静静等了片刻,待他哥挂了电话,才问:“那个杀手找到了吗?”季潮转过脸看了他一眼,面上无波无澜,说:“快了。”
  今天保镖们和季潮报告情况时季笙就在旁边,听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不知从哪里来的杀手,装成上门维修厨房灶台的工人,徒手打晕了屋内负责看守的三位保镖,却在试图勒死正在睡觉的苏飞渝时遭遇了反抗——没人知道苏飞渝怎么弄到的枪,守在外面的保镖们听见枪响才察觉情况不对,然而为时已晚,杀手趁乱打伤了几名保镖,加上苏飞渝不知为何突然发狂,冲着保镖们无差别开枪攻击,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人已经逃之夭夭了。
  这事其实也不能全怪保镖掉以轻心,但季笙默默回想了一下当时他哥瞬间勃然大怒的罕见模样,还是把询问杀手身份的念头压了下去。
  “去M国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实在不行就用医疗名义,让他睡着了再送上飞机。”
  两人沉默地眺望了会夜色,季潮突然说,“我已经叫人联系那边靠得住的心理医生,你到了以后别拖,尽早带他去治疗。”
  季笙点点头,想起曾经苏飞渝口中关于精神治疗的言论,叹了口气:“飞渝哥之前还对我说过他这种黑社会不可能去看心理医生,没想到现在……”“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季潮扯起唇角像是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抬手在栏杆上磕掉烟灰,用自言自语般的音量轻声重复,“秘密保守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他说得淡然,像是真的已经不在乎,又像是已经疲惫到极致,藏着股不易察觉的、近乎迷惘的空虚,季笙看着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人强行提了起来,一时很有些心神不宁。
  这一天很冷,风也大,而城市夜晚的光污染丝毫挽救不了夜空的黯淡阴沉,大片厚重的乌云仿佛下一秒就会倾斜而下,连空气中的每一粒微尘都变得潮湿而沉重,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季潮抽着烟,在尼古丁的环绕中很难得地发了一会呆,忽然听见身后季笙低声问:“哥,走之前你不多陪陪他吗。”
  毕竟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他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地侧头看了季笙一眼。
  拒绝的意思明显,那两个字却很难真正说出口——季潮怎么会不想待在苏飞渝身边,他想得快疯了。
  想再多看看苏飞渝,却又怕苏飞渝会醒过来,怕他清醒或混沌的眼睛,更怕那双眼睛里倒映出的不再是他自己的身影。
  而那个将他错认成季薄祝,伏在他脚边涕泪横流,恳求自己不要伤害他的苏飞渝,季潮这辈子不想再见第二次。
  ——光是想一想都觉得难以忍受,面对那双流着泪的双眼,好像全世界的颜色都在一瞬间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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