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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深不渝(近代现代)——genoki

时间:2020-11-04 10:26:43  作者:genoki
  我一直在想,想我们相识的这十年。
  我留学的那段时间你变化那么大,而我却没有多想……我怎会从没起过探究的心思?又怎能对你的痛苦毫无所觉?甚至还在四年后再次带给你伤害?我都做了什么啊——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是不是?如此懦弱无能的我——忏悔和恨意确实一无是处,但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你永远不要原谅我和季家做过的一切。
  只是,飞渝,这话虽然相当厚颜无耻,但我仍旧希望你今后可以不用再想起那些令你痛苦的人和事。
  ——包括我,也一并忘了吧。
  若是一切顺利,点开这则留言的你应该已与我远隔重洋,不知M国的房子你是否合意?以前听你提过的,要靠着湖边,对吧?听说冬天的时候也可以看见极光。
  我已托人在一切结束后将你的去向告知里维?克罗切。
  他关心你,是你的朋友,我不知道你曾经应许了他什么,但我仍不建议你回到他的家族为他做事。
  别再掺和道上的事了,隐姓埋名,远离黑帮,过你梦想中的那种普通的生活——我没有立场再要求你什么,这只是一个单纯的请求。
  飞渝,逃跑吧,不要回头,你自由了,就如你希望的那样。
  我会祈祷。
  向虚空,向宇宙,向一切可知和未可知的神明。
  愿你幸福快乐;愿你的余生从此无风无浪;愿你能得到一切你想要的——我放过你了。」
  短短几百字,季潮写得克制又谨慎,从头到尾都巧妙地没有提及那个词汇。
  隔着眼底泛起的潮湿雾气,苏飞渝看着这些季潮不会对他当面说出的话语,出神似的想,可惜,两人一起长大最不好的一点就是,他太了解他了。
  每一行每一句,季潮都在告别。
  说“再见”。
  说“永别”。
  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直到刚才还困扰着苏飞渝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他又开始止不住地走神、发抖,是思维和精神惯性地想要逃避的征兆——逃避很简单,就如以前一样可以轻松做到,但苏飞渝知道这次不行。
  他缓缓松开齿关,如愿尝到了血液的铁锈味,舌尖传来的剧痛驱散了头脑的恍惚。
  苏飞渝深深呼吸,抬起头,转向一旁神情紧张的季笙,怀着最后一点微薄的希望开口:“你和季潮,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吧。”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却莫名让人胆寒。
  季笙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徒劳地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的反应就是最好的答案,季潮两年前把他认回来时是不是就已经存了这样一份心?找个现成继承人在自己死后接管洗白了的家业?这样就对得起他那对家族的责任心?苏飞渝闭了闭眼,竭力保持着嗓音的平稳,问:“季潮在哪?”“我不知道。”
  季笙这样回答他。
  苏飞渝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在其中找到谎言的痕迹,只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季笙在这事里扮演的角色意味着什么,对季潮的去向,他确确实实一无所知。
  “停车。”
  苏飞渝忽然拔高了声音,“停车!”季笙愣了一下,侧过脸去看驾驶座上的沈特助,这位他哥的得力属下此刻却像没听到似的,直视前方,把着方向盘一动不动。
  “我叫你停车!”苏飞渝瞪着他,也不顾季笙在场了,吼道,“祝和!”他的嗓子哑了,眼眶通红,咬牙切齿说话的样子看着有点疯疯癫癫,对着沈特助却喊着另一个陌生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PTSD又发作了。
  季笙迷惑不已,心中的怀疑刚冒起一个头,就听苏飞渝一字一顿,吐出更加令他一头雾水的胁迫:“你就算这样把我带到机场,交给安全局的人,我也一个字都不会说,你要不要试试。”
  车身猛然一顿,刹停了。
  沈特助转过了身,眉头蹙起,神色复杂地与苏飞渝对视:“你想干什么?”“我可以给你们做证人,季家与总统交易往来的所有账目都在我脑子里,你们想要,可以。”
  苏飞渝盯着他,没什么表情的面容在灯光下半隐半现,音调平静而缓慢,“之前你说的那些,我都不需要。
  只有一个条件——告诉我季潮现在在哪,派人去救他,把那什么“证人计划”的狗屁保护都给他。
  他活着,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怎样?能答应吗?“难言的沉默在车厢中漫开,两人的对峙带来无形的压迫,季笙不由得屏住呼吸,片刻后,祝和的喉结动了动,退让似的叹了口气,低声说:”我请示一下上级。”
  季家覆灭这条线是暗线,基本都是通过对话带出点信息这样,我怕我没写清楚,要是有不明白的可以评论问我?_?
 
 
第四十八章 
  安全局的那位掌权人倒是比苏飞渝预料得更加果决,消息没过多久就传了过来——他们的监控重心其实并不在季家,要临时找出季潮去向本不可能,但——从祝和的通讯器中传出的陌生男声懒洋洋地说,“总统手下副官就在这两天来了Y市,而根据我们的情报网,他今晚要去见一个人。”
  他慢慢悠悠吐出一个地点的名字,尾音带着一点冷冷的讽刺笑意:“那是季家名下的港口吧?至于那位副官到底要在那见谁,打算做什么,就恕我们无能为力了。”
  “季先生可能就是与他会面的那个人,也可能不是——这就全凭您自己判断了。”
  “我们也会尽快派人过去,只是很可惜,我无法给你任何保证,毕竟总统的势力在Y市扎根已久,安全局也做不到手眼通天。”
  苏飞渝结束了通话,把通讯器还给祝和,又看了宛如局外人一样沉默着站在车边的季笙一眼,用同往常无异的平淡语气叮嘱道:“你打个车,还是按原计划去M国。”
  他这样说,被赶下车的两人便像是已然明了他选择了什么似的,不约而同地露出近乎悲哀的晦涩神情。
  半降车窗忽然被强行把住,苏飞渝抬头看向祝和,神情平静,等待他说出阻止的话,但是没有,在引擎逐渐升起的轰响中,祝和只是仿佛倦怠、又纯然迷茫地问道:“为了那样一个人,值得吗?”苏飞渝凝视着他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平稳地抬手换挡,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天边隐约有雷鸣滚动,没多久,挡风玻璃上便奏起宛如古代开战前密集紧促的鼓点,Y市冬季罕见的暴雨倾盆而下。
  雨幕里,面前看不到尽头的城市就像一片泥潭,更不幸的是,港口与机场被之分隔两端。
  这样的距离,开车横跨过去要用多久?一小时?两小时?会堵车吗?堵车了的话,又该怎么办?要走哪条路,才能尽快到达港口?而港口那么大,他又该到哪里去找季潮。
  十指无意识地抓紧方向盘,发白肌肤上凸出关节和筋脉的形状。
  苏飞渝的思绪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过,Y市大大小小的道路在他脑内连成一张复杂的网,组成无数可能路线,每一条都通向唯一的终点。
  然而在高速运转的大脑下,他的内心却异常空茫,空茫得几乎令苏飞渝感到恐慌。
  什么别的念头都没有了,他的心宛如西伯利亚一望无际的雪原,终年不化的厚厚冻土压在上面,他几乎要窒息而死。
  车前灯像一柄光剑破开雨幕,刺入深沉夜色。
  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开着外放,漫长的忙音持续不断,季潮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苏飞渝自认并未感到多少焦虑,也许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期待能够打通,只是惯性使然地不断地拨号,等待自动挂断,再拨号。
  因此当忙音突兀地消失,季潮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从听筒中传出时,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没人先开口,电话那头信号似乎不太好,能听见背景里不甚清晰的人声和杂音,苏飞渝吸了口气,努力平静地问:“你在哪里?”毫不意外地,季潮并不回答。
  便顿了几秒,又说:“我在去X港的路上。”
  这回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动静,季潮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出情绪:“你去那做什么。”
  苏飞渝直视着前方浓郁的黑暗,雨刷器就是那分海的摩西,雨水汇成的瀑布在他眼前聚拢又分开。
  他缓慢地呼吸,出声时才发觉尾音不知何时竟已染上颤意:“找你。”
  “我来找你。”
  他重复。
  季潮再次沉默了,过了少时,才说:“我不在那里。”
  “那就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苏飞渝,别这样。”
  很罕见地,季潮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无可奈何,就像小时候哄苏飞渝打针时那样,温柔又诚恳地劝说,“你还不懂吗?你来了,他们都会知道你还活着……你不该来的,飞渝,你对季家、对我已经没有半分义务和责任了,你没必要勉强自己来管我的死活——”“别拿你的想法判断我!”苏飞渝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他,“那你呢?季潮?我看了备忘录里的留言——你做这些,就因为——因为你父亲曾经做的那些事?因为你觉得悔恨和自责?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明知道今晚的会面是陷阱!你为什么还要去?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是想死吗——”一霎那世界沉寂如坟地,苏飞渝张着嘴,未出口的质问突兀地卡在嗓子里,过了许久,电话那头忽然响起一声短促的轻笑。
  “对你来说,那不是更好吗。”
  季潮说。
  他的声音很低,语气也平静,却仿佛疲倦至极似的,让苏飞渝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嘴唇和手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仿若被击穿的刺痛过了很久才缓慢地从心口的位置弥漫出来。
  ——痛的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己就够了,一直以来,苏飞渝明明都这样坚定认为。
  可当季潮真的说出口,他又觉得自己其实早就知道,在看到季潮的留言时他就知道了——他只是不敢承认——因为季潮怎么会想死呢?怎么会变得和自己一样,被严重的自毁倾向捕获折磨?他说要报复,说有人会为此付出代价,原来就是这样么? 要赎罪的那个人就是季潮自己,光是毁掉季家还不够,他去赴这一场会面,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过要活着回来?街灯的霓虹投射在视网膜上,将后视镜里自己恶鬼般惨白的脸扭曲成可笑的形状。
  颊边一片冰凉,是汗?亦或是从车窗缝隙漏进来的雨?——苏飞渝觉得自己是个溺水的人,冬夜的暴雨灌进来,将他的肺,他的心,他的每一个器官都带走了——他张大嘴,竭力地呼吸,却只能听见从自己空荡荡的胸膛中发出的嘶哑气音。
  “季潮,我恨你。”
  他哭着说。
  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压抑的哽咽与绵长呼吸隔着虚空交缠在一起,季潮似乎笑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却也在发抖。
  “……那我们扯平了。”
  季潮说,“我也恨你。”
  听筒那头渐渐有嘈杂的人声传来,混着模糊的类似爆炸的杂音和零星的枪声。
  有人在大声催促快走,男人的声线却依旧平淡:“调头吧,回机场,离开这个国家,现在还来得及。”
  前方的信号灯亮着血一样的红,泪水无知无觉地大滴滚落,苏飞渝死死踩住油门,视线扭曲,在最后片刻的寂静里听见季潮温和地对他说:“别哭了。”
  与震耳欲聋的短促枪声一同响起的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巨大噪音,苏飞渝猛打方向盘避开十字路口右侧冲出的车辆,四周鸣笛声响成一片,SUV却不曾减速,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径直冲了过去。
  安全带死死勒进了皮肉,惯性几乎要把他从驾驶座上甩出去——通话结束了,在蜂拥而至的耳鸣里,季潮的尾音却还留在脑海——“别哭了”,然后呢?枪声吞没了大部分的音节,苏飞渝甚至不能分辨那究竟是不是一句“再见”。
  他没有听清。
  这回发病后,苏飞渝的情绪变得迟缓许多,就如一部音画不同步的影片,理性上纵使知道发生何事,自我感知却往往并不能及时跟上。
  就如同现在,在极度紧绷的精神之下,苏飞渝却没由来地想起高中时偶尔陪季潮和那群贵胄子弟玩赛车的事情。
  那时他并不喜好这类追求刺激惊险的游戏,大多时候只在场外观看,但此时此刻,当SUV的速度被提升到极致,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扯成漫长的形状,在不断升高的肾上腺素中,一切多余的思绪都被抛弃,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愈发清晰: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快要失去季潮了啊。
  突然之间,不可名状的恐慌席卷而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心脏,每一寸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尖叫,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祝和问他值不值得,苏飞渝想,可祝和什么都不懂,这根本不是值不值的问题——他可以逃离季潮,季潮可以不要他,他们可以分别可以形同陌路可以永不再见,只要苏飞渝知道他还好好地活在世界某一个角落就够了……不要……像妈妈一样啊。
  不要像在四岁时被认回苏家后不久,提出想见见妈妈,然后听到他父亲说出“你妈早就死了”的时候一样。
  天地间再没有那个人的存在,那个人消失了,不见了,而即使再怎样想念,再怎样努力,你也无法再见到他了,再也不能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微笑……那句所谓的“再见”永远不可能实现了,只有你一人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地,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那样爱你,也再没有一个人能让你那样去爱——与“死亡”紧密关联的词语名为“失去”,在苏飞渝的生命里,他已经承受过一次,且再也无法承受第二次——他不能失去季潮。
  无尽长路在眼前延伸,雨幕宛如海浪般迎面扑来。
  苏飞渝的血变得滚烫,同时却又像是冻住了,心底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咆哮,挡风玻璃上映出他僵硬的身影,面色苍白的青年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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