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啊,求求你,让我赶上……再没有什么能阻碍他了。
苏飞渝驾驶着SUV,冲出高架,越过他们的高中和初中,越过香庭,越过季氏集团总部大厦,越过季家老宅,车身划出一道残影,仿佛也将那些经年过往抛在身后。
——别把他夺走,求你了……那是我最后的……唯一……重要的人了,别把他夺走……港口影影绰绰已近在眼前,前方的道路却因施工无法通行。
苏飞渝推开车门,索性弃车步行。
冰冷刺骨的水汽鬼魂般附着上来,冻雨子弹一样打在他身上,在皮肤衣物上结成薄薄的冰屑。
苏飞渝艰难趟过一地泥泞,却突然茫然失措,不知该去向何方——偌大的港口,而他甚至不知道季潮身处何地。
——不要抛下我。
“季潮……季潮……”眼前一阵阵发黑,腿也止不住地发软,不知摔了多少跤。
苏飞渝发了疯似的跑,雨水打在他脸上灌进他嘴里,喉咙又哑又疼,心底里却仍有个声音在歇斯底里地呼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别留我一个人——爆炸声轰然响起,右后方一栋烂尾楼上忽地燃起炫目的火光。
有在周边待命的雇佣兵发现了他,子弹飞过他身侧,苏飞渝脚步不停,从祝和那抢来的一把枪沉甸甸地坠在手上,面无表情地奔入那些人组成的包围圈,举枪点射,雇佣兵们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湿漉漉的青年像一阵风,直直冲进了已火海笼罩的烂尾楼里。
一楼、二楼、三楼……横七竖八的尸体到处都是,有雇佣兵的,也有季家底下打手和保镖的,墙壁上无数弹孔明晃晃地昭示着不久前发生在这里的激战。
苏飞渝跨过他们,仔细翻看每一具尸体,找了很久,也没有在里面发现季潮的脸。
火势愈加猛烈,苏飞渝脱下大衣捂住口鼻,浑身的水汽蒸腾在周遭高热里,肌肤上很快便传来灼伤的刺痛,可他仿佛无知无觉,闷头奔上四楼,转过一面摇摇欲坠的承重墙,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后,看见了歪着头靠在墙角的男人。
季潮眼睫低垂,右手握枪搭在膝上,半身全是喷溅血迹,大腿上一道刺目枪伤,鲜血在他身下汇成小小的一泊艳红。
他的情况肉眼可见地不好,失血过多,已近昏迷,胸膛却还在缓慢起伏,至少在这一刻,季潮还活着。
脑海中一片空白,苏飞渝看着他,怔怔流下泪来,穿越扭曲的灼热空气,一步步走向对方,终于在混杂着难以名状的苦涩、喜悦、悲伤和痛楚的心脏搏动中对自己承认——不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们又怎样伤害过彼此……他确实爱着季潮。
-苏飞渝低头把撕下来的衬衫下摆绑在季潮腿根止血,他用得力气可能有点大,刚打好结,季潮就吃痛地咳了一声,睁开了眼。
“……你还是来了。”
他的眼神微微涣散,像是确认苏飞渝真实存在一样抬手触碰他的脸颊,在那上面留下一道模糊血痕,“为什么要来?”头顶不时有碎石落下,脚底的楼板发出可怖的断裂声,苏飞渝沉默几秒,伸手试图扶起他:“我们快走,这里要塌了。”
“我的腿中弹了,带着我来不及的。”
季潮一动不动,低低笑了一声,“楼里装了炸弹,他们想要全尸还没引爆罢了……”苏飞渝像是没听到一样,咬着牙强硬地将季潮背起来。
只是他力气在之前已经损耗太多,而季潮的身躯高大又沉重,勉强自己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膝盖一软,差点跪在一块烧红的铁板上。
但他仍旧没有放开季潮,就算是用拖的,苏飞渝想,他今天也要把季潮带出去。
耳畔男人的呼吸时有时无,鲜血滴滴答答顺着指缝渗进滚烫地面,季潮的胸腔紧紧贴着他的脊背,每一次喘息都会引起一阵令人心悸的震动。
苏飞渝艰难地行走在炙热之中,肺部像被烧着了那样疼,手脚都脱了力似的快要抬不起来。
他觉得很累,身体凭着求生的本能机械迈步,却意外地并不感到害怕和绝望。
“小时候……明明是我背你比较多……”季潮伏在他肩头,自言自语般低声呢喃,“那时我总想着要保护你,结果最后还是没能做到……”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苏飞渝死死咬住唇,竭力抑制住落泪的冲动,回答他:“你做到了。”
“是吗?”“嗯。”
季潮很低地笑起来:“你别骗我啊。”
“真的。”
苏飞渝摇摇头,像是急促,却又因不知该从何说起而语速缓慢,“只有你……这么多年……是你让我——”话音未落,背上突如其来的大力将他推向一旁,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和头顶水泥断裂的巨响,苏飞渝狠狠摔在混凝土和尘埃的狼藉中,短暂的晕眩后他翻过身,在视线恢复清明的同一瞬间如坠冰窟。
季潮就跪坐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一根钢筋从上至下斜着贯穿了他整个胸膛,男人英俊的脸上毫无血色,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抬眼朝苏飞渝露出一个浅浅微笑。
泪水重新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苏飞渝扑上去,毫无意义地嘶叫着,却不敢触碰季潮——他好像突然失了声,退化了,重新成为那个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小孩,张皇失措,眼睁睁看着命运一次又一次带走他爱的人。
“飞……”血从季潮的嘴角溢出来,他看着苏飞渝,伸手捧住他的脸,眼睛微微弯起来,仍旧是在笑着的,“我这下……真的走不了了。”
“不……不……”苏飞渝避开那根钢筋,吃力地试图抱住他,样子既狼狈又可怜,温热泪水混着血落在季潮手上,把他的心也一并打湿了。
“飞渝……”季潮闭上眼,轻轻搂住苏飞渝战栗的身体——也许是此生最后一次了,他这么想着,便情不自禁地抱紧了些,“你……你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就算没有我一定也……”千言万语堵在喉间,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好呢,季潮漫无目的地想。
他甚至还想低头再亲吻一次苏飞渝柔软的嘴唇,只是很可惜,已经做不到了,全身气力如同破气球里面的氢气那样飞快地消失了,视野也不可阻止地渐渐昏暗下去,他的气息颤抖着,拼尽了全力,从胸腔里挤出最后的话语。
“……对不起。”
苏飞渝呆呆地靠在他怀里,这一瞬间他终于恍然发觉自己长久以来等待的只不过就是季潮这么一句道歉——也许还有“我爱你”,但是季潮已经无法再说出口了。
接二连三的爆破声从楼底升起,是外面的雇佣兵等不住了吧。
他的心却开始稳定地跳动,不再充斥悲伤绝望和迷茫,苏飞渝勾起唇角,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季潮。
“季潮……”不断崩落的水泥和碎石中,他附在季潮耳边,与他脸颊相贴,“我爱你。”
一起死吧,这样也不错。
这章卡了好久……抱歉!(不过也没人在等?)关站前我争取把下章赶出来完结了。
ps.没人死!真的he,放心
第四十九章
档案编号:D943
姓名:■■■
根据■■■■■(协议编号528),该对象监视于近日撤回,以下档案及相关文件原件将按照《安全保卫局监视及保护标准基本章程》进行移交,系统内留档应全部予以销毁。
…………
附录-2
【该附录仅归档该对象发出通信(已拦截),以时间顺序收录,无授权人员禁止查阅。】
-1月25日
季潮,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所以给你留了这张字条。
长话短说,因为需要出庭作证,我明天就要前往首都,至于之后如何,安全局的那位能不能遵守我与他达成的约定……我有点担心,因为我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底牌。
你知道的,他们搞政治的心都脏。
医生说等你清醒后还需要大量复健,希望到时我能再来看望。
但我不知道……你在了解来龙去脉后,会不会因为我为了救你而做出的事而责备我。
不过把你从大部分事情里摘出去比我想得要简单,本来你父亲培养我大概也是怕会有这么一天。
至于我,大概又会迎来漫长的监禁生活,我猜?不过说实话,整天被监视的感觉不太好,但还算习惯……让我想起你留学的那几年。
早日康复。
等你。
苏
-3月14日
季潮,很不幸,我上个月又发了一次病,安全局发现了,嗯,我的状况不太好。
估计是害怕这事会影响到后面的听证会和出庭,他们给我指派了位心理医生——不算强制治疗,因为我挺配合的,不过还是难以信任对方,尤其是那位医生在提出要进行催眠时。
万一他从我嘴里撬出些对你不利的东西怎么办?毕竟是安全局的人……而我确实很害怕想起以前那些事。
医生建议我写信,首先试试对可信任的对象打开心扉?他好像是这么说的,总之……我写了这封信,尽管清楚你不会收到。
我暂时拒绝了催眠的提议,每天都要吃很多说不出名字的药,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的,开始忘记很多事——这就是我的近况了。
不过托你的福,听到了这几个月来最好的消息。
安全局差点被你气炸了,你肯定想不到祝和来找我时的脸色,我好久没笑得这么开心。
谁能想到你刚醒没多久就在转院途中被一伙来历不明的雇佣兵拐跑了呢。
祝和给我看了现场照片,带队的居然是季笙——我真是小看这孩子了,还以为你就随便抓的继承人呢。
不知你现在恢复得如何,现在又身处何处。
安全局完全限制了我的通讯和出行,甚至如果不是这次的事,他们可能根本不会告诉我你醒了……什么消息都得不到的日子真的非常难熬。
但愿我们还有再相见的一天。
但愿。
-9月6日
季潮,好久不见,我又写信了。
这几个月C国政局动荡,连带着我也不得不转移了好几个地方,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现在在哪。
心理治疗时断时续——我很惊讶在庭审结束后安全局居然还愿意在我身上花心思,而不是把我关进秘密监狱或者直接处决什么的。
祝和偶尔来看看我,他又升职了,为我说几句话也不是不可能?总之,我的状况也随着治疗时好时坏,我的记忆力衰弱了,我感觉得到……很多事都像老照片褪了色,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就已经把它们忘记了——很可怕,但这只是药物的副作用之一,而且某种意义上对我的病情有益,我最好做好心理准备,然后接受现实。
医生这么说过。
好吧,我必须承认自己最开始没想那么多……因为如果记忆可以像胶卷一样咔嚓剪掉的话,我也并不介意删掉十六岁那两个月——我现在好多了,是不是?至少,可以像这样轻松提起来那段过去……不过我今晚做了个梦,梦见了还在H中时的事。
放了学,我去高中部找你,却迷了路,想找人问问,却连你在哪班都想不起来……我只好一个班一个班地跑进去,找了很久很久,学生们簇拥着我,各种各样不同的脸,而我找不到你,我甚至不知道谁才是你,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记不起你的模样——然后我醒了,再也睡不着,于是干脆起来给你写信。
不过别担心,醒过来后我还记得——你的脸,和大部分的事,但我依然很害怕,因为我控制不了我会忘记什么,而那些好的回忆,你不知道它们对我有多珍贵……如果有一天我忘了你,你会怪我吗?-1月1日季潮,新年快乐!C国的局势稳定了些,我前不久被转移回了首都,新住处就在首都大学旁边,这儿住了挺多学生,氛围很轻松,不过安全局的人永远都在附近盯着,我都习惯了。
但是他们对我的监视等级应该下调了,我猜,至少我现在可以自由在大学范围内活动而不受任何阻拦。
得益于此,我蹭了挺多课,还托安全局办了张借书卡,常常泡在首都大学那座号称藏书量亚洲第一的图书馆里,还挺自在的。
算是补偿我当年错过的大学生活吧。
季潮,你现在在哪里,又在干什么呢?安全局为你的一切都守口如瓶,我……算了,你还活着就好。
祝新的一年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4月29日
季潮,我的治疗最近陷入了瓶颈。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合,医生终于发觉我心理问题的某些症结其实并不在你父亲曾经犯下的罪行,而在于你——我把你看得太重了,季潮。
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是这样了。
我的世界里只有你,只围绕着你,你在我的生活中无处不在,我所有的选择、我的一言一行都掺着你的名字……也许这样的关系是不对的。
是不健康的。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最后才会把对方害得伤痕累累?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不停地问自己。
医生劝我放下,劝我开始新生活,可我做不到。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季潮。
-12月3日
季潮,又到年底了。
这一年,我一直在强迫自己回忆过去的事,你和我,好的不好的,所有的事。
这对现在的我来说很困难,你知道的。
但我还是做了,因为想弄明白为什么……说到记忆,其实我还能想起发病期间的一些片段,我想起了一个晚上,我以为我才十四岁,而你就在我身边,我们稀里糊涂接了吻,然后………我想了很久,真的,想我们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想如果那时早一点认清自己的心意多好……想了很多很多的可能性,仍然得不出完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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